我是鐵路人,也是鐵路人的孩子,自然與火車的淵源極深。關于火車最初的記憶,得從六七歲說起。父親不遠千里投身青藏線建設,從剛察到黃玉再到尕巴,一路輾轉,最后落腳在一個叫柯柯的小站,在青海海西州的一個小鎮(zhèn)。父親在車站工作,母親也結束了奔波探親的日子,從老家調到當地的鐵路學校,我們順理成章地到那里上學,自此開始了與火車打交道的日子。
作為鐵路人,出行首選必定是火車,然而那些年乘火車的記憶卻比較曲折??驴绿幱谇嗖鼐€高海拔地區(qū),氣候條件差,黃沙漫天的日子多,這個原本因為鐵路修通而聚攏了些居民的小鎮(zhèn),每逢學生放假又會進入蕭條期。毫不夸張地說,那里的居民百分之八十都是遷徙而來的,只要時間允許,他們就會像候鳥一樣再群體遷徙離開。大部分人是回家,也有人僅僅是因為想到海拔稍低的地方吸吸氧氣。
我們回家的路線比較長,從柯柯坐十幾個小時火車到西寧,再由西寧坐5個多小時到蘭州,再從蘭州到中衛(wèi),直到沒有火車可坐了,就去坐汽車。這條路如果只是倒車次數多些、坐車時間久些倒也罷了,偏偏還很是勞心費力。格爾木途徑柯柯去往西寧,坐慢車需要比一個白天還要多些的時間,如果坐快車則只需熬一個晚上??燔囀敲吭路觌p號才有的,所以每次坐車父母就得看好日期,以便接續(xù)從西寧到蘭州隔天的快車,并且還要趕上蘭州到中衛(wèi)的火車。如果錯過了,就只能等著不知何時才能到達的慢車,或者就地住下再等一天……這段行程的曲折程度,遠不止需要花費的心思、焦急的等待和緊張的追趕,還有讓人無可奈何的擁擠。
寶中線開通運營后,父親從青藏線調回來,新線開通,每個車站也就十幾個人,上班休班基本都在車站,職工宿舍就是棲身之所,車站就是家。單槍匹馬回來的父親,自然把家也安在車站,他在電話說這里有多么好,那語氣既有想要干一番事業(yè)的振奮,又有心滿意足的喜悅。
父親所在的車站坐落于一個名叫二營的村莊,因而得名。印象里這個五等小站有一趟辦理旅客乘降業(yè)務的小慢車,也就是綠皮火車。寶中線開通后,極大地拓展了當地群眾的出行,因為價錢便宜,也著實方便,人們興高采烈地坐上火車走親訪友,地里種些蔬菜瓜果,成熟的時候早晨坐車到臨近鄉(xiāng)鎮(zhèn)去賣,晚上再坐另一趟車返回。當時年幼,關于車次細節(jié)早已模糊,只記得那時車站有兩個年輕的站務員姐姐,一個姓楊,一個姓宋,休班的時候會跟我們這些職工家的孩子一起玩玩鬧鬧,會跟我們講述關于車站、關于這趟火車、關于車上車下發(fā)生的故事。
她們接車的時候,我們也會在站臺上湊熱鬧,仰視她們身著筆挺的鐵路制服接送列車時的那份神氣,細細打量為數不多上下車的旅客,看著當地村莊里的孩子面對火車時的新鮮勁兒,在汽笛鳴近時又一哄而散的膽怯,在列車停下后又嬉笑打鬧著跑過來的新奇……
時光流逝,這些年鐵路事業(yè)快速發(fā)展,路網規(guī)模和現代化水平大幅提升,列車時速從過去的幾十公里到現在的三百多公里,極大改變了人們的出行方式和生活方式。車站和列車環(huán)境發(fā)生了巨大變化,旅客體驗越來越好。原來三五天才能到的地方,現在一天之內就能抵達。就說蘭州到西寧,原來要五六個小時,現在只需一個多小時就能到達。
說來奇怪,我感覺最親切的還是在寶中線上運營的那對綠皮火車,或許是因為自己和它有著深深淺淺的緣分,有著一路走來的故事吧。它的運行方式非常有意思,同一個車體在快車與慢車間轉換。從銀川到安口窯是慢車7513次,從安口窯慢車返回到平涼,晚上變成K9663次從平涼出發(fā)到蘭州,次日晚上從蘭州返回平涼時是K9664次,到平涼后又變成慢車7514,一直到開回銀川,次日繼續(xù)出發(fā)。兩趟列車對向而行,如此往返,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值得一提的是,這趟快車其實也并不算快,它的另一個名字是公益“慢火車”。
當我成為一名鐵路人,又循著父親的軌跡落腳在寶中線。工作后所在的第一個車站和家的距離,用綠皮小慢車7513/4來計算,大約四個多小時的車程。因為這趟小慢車在每個小站都停,自然是各站職工上下班通勤的必然選擇,從目送它來來去去,到坐上它上上下下,也不過十年左右的時間。每每坐車,就會有種子撒播在鐵道線上落地生根的感覺。
4個小時的車程,日子久了乘客之間就會熟絡起來,打打牌、聊聊天來消遣時間。而我最喜歡的還是找個角落捧本書讀一讀,或者帶著紙筆寫些文字。讀累了、寫累了,就看看車窗外一路的村莊和田地徐徐而過,任憑思緒信馬由韁。在那樣的行進中,我享受著內心的充實與自由,那些日子著實讀了不少書,也涂鴉似的寫了不少文字。
后來工作變動,我通勤的車變成了晚上的K9663/4次,7點鐘多上車,9點半到站,2個小時左右的時間,大家隨意地說說話便到站了。再后來,到機關工作,巧合的是,我的現場包保車站是二營,每個月去兩次,來回仍是坐白天的綠皮小慢車7513/4次,因為有夜間檢查任務所以會留宿車站。似乎是某種情結,K9663次開往蘭州,途徑二營時我總會在運轉室或者站臺上目送它離開。凌晨蘭州開來的K9664次途徑二營大約是五六點鐘,我有時會選在這個時間完成夜查任務,只為順便看著列車駛離。車站的宿舍離站臺很近,每每有車駛過連床鋪都是轟隆隆晃動的。一晚上通過的車很多,習慣了就能夠不管不顧的睡覺,但無論如何,凌晨這列車通過的時間我都會準時醒來,靜靜地聽著那“咣當咣當”的聲音漸行漸遠……
直到現在,每逢過年過節(jié)我仍然會坐這趟公益“慢火車”回家探親,盡管夜間要在車上晃10個多小時,盡管它確實不快,車內環(huán)境遠不如高鐵動車,但是它若干年來路線不變、價格不漲,依然是沿線老百姓出行首選的交通工具。
想想十多年來,無論是上學上班,還是回家探親,它親如故友陪伴我一路走來,我就會心生感念,當然最讓我感念的,是我們都在守護初心、各自堅持、彼此見證著歲月的變遷,還有行走的記憶。
作者簡介:劉麗艷,1983年生人,蘭州局集團公司黨委宣傳部干事,在《駝鈴》《人民鐵道》報等報刊發(fā)表過作品?!躲y鐵藝苑》刊發(fā)連載小說《穿越鐵路甬道的行程》,獲文學創(chuàng)作一等獎?!短m州鐵道報》刊發(fā)文學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