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晴暖（六首）

◇胡興尚

光 影

谷穗豐實低垂

逸散黃金的粉末

沿著稻粒的鐵軌

水面青光接通空闊蔚藍

晚風(fēng)的高速路上

鋪滿日光褪色的流脂

蚱蜢收集鐮刀的鋒刃

抵抗深黃肉體的爆開

落日擊入靜水的崖面

甲蟲的糧倉里鎖著天光云影

從一粒米的反面俯瞰人間

黃昏闊大，日月蒼茫

河 灣

流水裹著泥沙

黃銅色的憤怒

秋天越堆越深

以落葉，以靜水

停駐在茅草腰部，我們

擁有對等的暗暗涌動

內(nèi)心的風(fēng)暴，呼應(yīng)著

河灣底部的奔流

有時撈起木屑

有時撈起昏聵的白魚

波濤漫過河堤那次

我們撈起鄰村浮腫的小冬

月色下的河灣，水還給水

缺席的小冬，還給星星

綠樹村邊

雷聲撕開烏云

綠樹縫合著空

鴉巢在樹頂

按住孤鳴和閃電

順著雨水，螞蟻

就要到達云中的廟宇

山地里，新添的墳塋

分割著表里不一的黃昏

煨熟的釅茶

再等不來羽化的爺爺

對著樹洞呵一聲

松鼠就會散播長壽的秘密

一些藤本植物

攀住炊煙的懸崖

通往山外的路

因日色變幻，更陡峭一些

光

除了雨水和空氣，樹木

還要吞下光。藏在木頭中的光

木頭腐爛之后，才會照耀

流水腐爛的夜晚

更多的光潛在石頭內(nèi)部

等待打鐵聲，或閃電

陰雨之夜，只有懸崖

閃著紅潤的面色

幼年開荒，掘出森森白骨

有肥碩的蟻群寄居

地下的主人，長著

灰白而絕望的人形面孔

白內(nèi)障手術(shù)失敗，高齡的奶奶

失去所剩無多的幻影

每次回家，呼喚從坡頂滾落

被擦亮。她已老邁不堪

云起處

院角石缸中養(yǎng)著雨水

晴朗之夜，這是月光的家

蜘蛛順著缸沿織網(wǎng)

把黃昏中故園的蕭索

擋于暮氣之外。白日晴暖

熱氣氤氳于水面，飛升

帶著溢出來的濕氣

一些云翳從院中騰起

縫補著，日光抽離的空洞

淡一些的淺云

從山頭傾瀉而下

避過蛛網(wǎng)的獵捕，水缸中

盜取潛在的風(fēng)暴

天空披一身黑色大氅

向山野傾倒著圍堵和覆沒

急迫的雨水，洗白了

鄉(xiāng)民們騰出來的留守

寫虛無

寫山谷，荒野，輟耕的麥地

寫母親掘開地壟

怕磕破土豆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

寫長滿木耳的瓦檐

四處漏風(fēng)的山墻

結(jié)滿蝙蝠的墻縫

寫院角漫過來的雜草和苦蒿

寫西墻頭仙人掌擎著的落日

落日擦亮的懸崖和江面

寫黃土下托體同山阿的爺爺

寫他一世清貧的白骨下

蒙受福澤的白蟻群

寫燕子騰空的山中小村

寫它寄居都市

無所適從的子民

寫下種種，寫下回不去的遠地

寫下虛無的真實

寫下遺失在繁華里

無法抹掉的惶惑，猶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