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喜歡拾掇老物件,竟然從神農(nóng)架弄回來一副石磨。撫摸著粗糙的磨盤,就像摸著老友的手,很親切,很溫馨。
石磨是將玉米、小麥、黃豆等糧食加工成粉和漿的一種農(nóng)具,據(jù)說是魯班發(fā)明的。石磨伴隨著人類走過了幾千年,就像鍋、碗、瓢、盆、筷子一樣,是農(nóng)家不可或缺的用具之一。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后,隨著電氣化的發(fā)展,石磨逐漸退出了中心舞臺,慢慢淡出了人們的視野。我出生于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末,和我同齡的,尤其是出生于鄉(xiāng)下的人,對石磨有著很深的記憶。
在我們老家,石磨家家戶戶都有,少則一副,多則幾副。石磨組件極其簡單,一般有磨架、磨盤、磨把三個部分。
磨架是承重和架空磨盤的。簡易的磨架,是由兩長兩短的圓木構(gòu)成,輔之以四條木腿,石磨直接放在架子上。推磨時,在木架下放一個大盆或者大簸箕,接磨出來的糧食。略微高級的磨架,會在木架上安一個大木槽,用來接糧食,木槽一頭兒高一頭兒低,便于糧食流動。石磨架在木槽上,推磨時,在木槽稍低一端放一個盆,接磨出來的糧食。
磨盤是圓形的,由上下兩扇組成。下扇石磨仰面朝天被固定在磨架上,中心鑲嵌著一根圓木軸(我們老家稱之為磨心,磨損了可以更換),石磨扇面上從軸心到邊緣刻有一道道微細的小槽,組成形似光芒的磨齒。上扇石磨中間有軸孔,扣在下扇石磨的磨軸上,上扇可以繞軸轉(zhuǎn)動。上扇有磨眼,便于放置在上面的糧食往下漏。上扇咬合下扇的那面,留有一個空膛,叫磨膛,膛的外周制成一起一伏的磨齒。磨面的時候,糧食通過磨眼流入磨膛,均勻地分布在四周,被磨成粉或漿,從夾縫中流出。上扇石磨的邊緣立側(cè)鑿有一方形孔,用來安裝磨耳,帶有軸孔的磨耳固定在磨石上。
磨把是用優(yōu)質(zhì)的硬木材做成的。一個兩尺多長的手柄,一根兩米多長呈“7”字形的木桿,木桿一端連接手柄。磨把用繩子拴在樓枕(兩墻之間的橫木,用來鋪樓板)上,繩子放下來齊人的胸部高正合適。將“7”字形的杠桿支架垂直穿過磨耳,抓住手柄,一推一拉,便可牽著石磨順時針或逆時針地旋轉(zhuǎn)起來。
小時候,我們家有兩副石磨。大的是青石料加工而成的,圓盤直徑達一米,磨盤沉重,安裝在堂屋,主要用來磨玉米、小麥等。小的是紅石料的,直徑約兩尺,安裝在廚房,主要用來磨黃豆、土豆等。
我們家人口多,大人們白天下地勞動,晚上收工后還要推磨。為了減輕大人的負擔,我很小就幫著推磨。推磨是個體力活兒,看著簡單,其實很有技巧。用力要適當:勁兒小了,推不轉(zhuǎn);用力過猛,轉(zhuǎn)彎時要么把磨盤推翻,要么把磨耳弄掉。速度要適中,快了,磨出來的糧食到處飛灑不說,推磨人的胳膊要不了幾下就酸溜溜的;慢了,磨把轉(zhuǎn)不過彎兒,磨盤轉(zhuǎn)動不連貫;時快時慢,磨出的糧食粗細不均。喂磨更需要技巧,每次喂入磨眼的糧食要剛好。多了,磨出來太粗;少了,磨得太細,費工費時;放料不及時,會加速石磨的磨損。推磨是農(nóng)家孩子的基本功。老家貶損一個人勞動能力差,就會說他“磨都推不轉(zhuǎn)”。
推磨是一件苦差事,推一次磨下來,往往腰酸臂痛,得半天才能緩過來。磨玉米糝,一般磨一遍就好;磨玉米面,往往得磨幾遍。磨黃豆,如果做“合渣”(老家的一種家常菜,豆?jié){兌水放進鍋,燒火煮開,然后放進切好的菜絲,煮熟即可),就需推粗一點兒;如果做豆腐,則要推得細一些。磨土豆,則要先用菜刀將其剁碎,否則不下磨。磨糯米最講究了,糯米事先要泡好,否則磨不細膩。磨的時候要加水,水多了,難以晾干;水少了,太黏,推不成。如果磨漿,磨完了,還要洗磨。把上面一扇翻開,用清水沖干凈殘留漿液,然后清洗下面一扇。沖洗完畢,用干毛巾擦干,再合上。平時,磨眼用木塞子堵著,防止灰塵進去,保持石磨干凈。
石磨可以將辣椒磨成色澤紅潤的辣椒醬;將玉米磨成粉或漿,做面面飯或者漿巴饃;將黃豆磨成豆?jié){,做豆腐、“合渣”等美味;將大米磨成粉或漿,做湯圓等節(jié)令食品;將洋芋磨成漿,做成洋芋渣、洋芋粉,進而制成粉條;將紅薯磨成漿,熬成糖。石磨,將鄉(xiāng)村粗糙的生活推出細膩和精致,將苦澀的日子磨出溫馨和甘甜。
改革開放以后,機械漸漸取代了傳統(tǒng)農(nóng)具,人們習慣使用成品。石磨悄悄謝幕,有的進了博物館,有的成了農(nóng)家小院的裝飾品,還有的被遺棄在鄉(xiāng)間的角落里。
近些年,人們追求“返璞歸真”。不少農(nóng)家樂擺上石磨,供游客體驗;在街頭的宣傳欄里,時??吹酵平槭ビ衩诐{、石磨豆腐等綠色食品的廣告。石磨高調(diào)“復出”,進一步說明人們對生活品質(zhì)的追求。
看見石磨,就會想起那時一戶一磨的盛景,想起在石磨前走過的一圈一圈,想起兒時常念的歌謠:“推磨、拐磨,推的面兒白不過,做的饃饃甜不過,你一個呀,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