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學時候的好朋友L去世了。
在有限的記憶中,我記得L的腎不是特別好,那時候的初中少年正值發(fā)育,L就顯得不正常。至少從面相上就能看出他有別于其他人。在一個夕陽落日余暉下深秋的傍晚,坐在臺階上的L跟我們3個好朋友說起他的病,他說他不會活那么久,得過且過及時行樂。我以為那一天會很遙遠,20年后它還是來了。
在那個連BP機都沒有的年代,志趣相投的我們是那么的淳樸自然,沒有霧霾的藍色天空下,我們4個好朋友經(jīng)常在放學后去其中一個家里的后院打撲克寫作業(yè),聊聊我們喜歡的女孩。對于喜歡的女孩,可能初中三年我們都不會說上幾句話,不會去做任何有實際意義的行動,但就是那么樂此不疲地訴說著我們的單相思,也許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境界才是那時對于青春的理解。
L上學時屬于學習成績比較差的那類人,同時因為身體原因,彰顯荷爾蒙旺盛的足球籃球打架逃課也從不見他的份,在上學的時候每個人的班級里都有那么幾個存在感很低的人,畢業(yè)幾年同學會中別人甚至都叫不上來他的名字。但L是我的朋友,他心思縝密,善于傾聽,能看出來他非常珍惜我們之間的友情,然而他看問題略顯極端,這也難怪,他認為這世界對他不公平,但他無力反抗,他只能用極端的眼睛和思想去觀察和理解這個世界。我曾試圖讓他重新審視這個世界,讓他看到這個世界的美好,可惜事與愿違,他不是一個隨波逐流的人,他有著自己的世界觀和價值觀,也許及時行樂的觀念讓他對是非善惡的把握不那么嚴苛。我不是他,也許一個人不會懂得另一個人,懂了,就不寂寞了。
初中畢業(yè)以后,我們各奔東西,我因為打架被學校勸退去了我喜歡的那個女孩的學校。雖然那時痛心疾首的對父母做檢討,打架不應該下次不敢了。但心里卻是心花怒放,終于和喜歡的女孩再續(xù)前緣了。年輕時的單相思,愛的不是那個你喜歡的女孩,這話聽起來很矛盾,但這也是我現(xiàn)在真實的理解,我們喜歡的不是那個女孩,而是青春成長時懵懂的對這個世界的感受。L初中畢業(yè)因為成績不好去了一所烹飪的技校,也許在他看來每天對食材和火候打交道遠比和人打交道要理想的多。但那所學校是一所臭名昭著的地方,環(huán)境是個大染缸,讓他理解的對這個世界的惡更加的發(fā)揚光大。
在那個沒有手機沒有網(wǎng)絡的年代,距離是一個可怕的詞匯,距離意味著感情的淡漠。在我有限的了解中,我知道他墮落了,和我們格格不入了,他有了自己的生活,是刀光劍影,是古惑仔的兄弟情義,也許在那種生活下,他能找到自我,我無意去評價他的行為,小孩才分對錯,大人只看利益。
畢業(yè)后,我沒有上大學,去工作了。那時網(wǎng)絡游戲正鋪滿華夏大地,我也不能免俗,活在傳奇、魔獸的世界中,和現(xiàn)實世界漸漸疏遠起來,什么友情愛情,這些在網(wǎng)絡世界中真實、觸手可及而又成本很低??蛇@些就像是一場美夢,再美也有醒來的時候。夢醒后,是破碎后的涅槃重生。
一片廢墟中,我沒有倒下,而是重建了我的世界。我換了電子城打工的工作,像一個正常的上班族那樣進入體面的寫字樓。油頭粉面、西裝革履、開著10萬塊錢的車、貸款買了2居室。戀愛、結婚、生子。這些人生的小目標,我一個一個的實現(xiàn)了,我沒有遠大的理想,只有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愿望。
生活穩(wěn)定,人漸漸步入中年,那些陳年往事卻時常出現(xiàn)在閑暇時的回憶中。L還好嗎?
再次聽到L的消息是在微信的同學群中,L成了一個真正的廚子。可他在微信中那些格格不入的話語,憤世嫉俗的惡念,無聊透頂?shù)氖拦薀o時無刻地敲擊著我。L已經(jīng)不是我認識的那個L了,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與他交流。罷了,少年時那如同涓涓流水般的友情和熱情似火的愛情也許都流入到了世俗的大海中,不再起一絲漣漪。
后來L退群了,不再有他的消息。
最后一條在微信群中關于他的消息,就是他上學時他經(jīng)常欺負的同學發(fā)的:同學們,L去世了,想送他的后天7點,3號告別廳。
這個世界從來沒有對他眷顧過,他也從來沒有像一個正常人那樣生活過,也許他一生中從沒有碰過女孩的手,也許他從來不知道奔跑中大汗淋漓的快感,也許他永遠看不見拉薩大昭寺門前的那棵樹,也許他從來沒有在舒適的躺椅中看夕陽西下。
今天是他的追悼會,隨即肉體便會化為一縷青煙,和他認為的這個冷漠世界說再見。我遠在冰冷的哈爾濱,忙著工作,忙著生活。我沒忘記L,他的變故讓我感到悲傷。然而過了明天,我依舊生活如昨,快樂難過都再與L無關。這,也許就是最悲傷的事情。
(楊天藍薦自《三聯(lián)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