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jù)說,大喜劇家莫里哀經(jīng)常喬裝打扮,去看自己的戲劇首演。還時不時左顧右盼賣萌不已:“這個劇,啊,是哪個家伙寫的???”企圖把場面盤活一點,以免死氣沉沉。現(xiàn)場觀眾的反應很重要,往往能由此帶動全場的姿態(tài)。
1830年,維克多·雨果的《歐那尼》初上演,當時浪漫主義者和保守派磨刀霍霍,各自發(fā)威。保守派們訂了包廂卻不去,到了場也背朝舞臺坐著,表示“老子糟蹋票錢也不稀罕看!”;浪漫主義者們,包括大仲馬、拉馬丁、梅里美、巴爾扎克、喬治·桑、肖邦、李斯特、德拉克洛瓦這些人——現(xiàn)在都是滿教科書亂竄、讓學生們背得頭疼的大神們,當時都還是風流不羈的搖滾青年——則衛(wèi)護在舞臺周圍,為雨果,他們的浪漫主義領袖,聲嘶力竭地叫好。雨果夫人說他們:“狂放不羈,不同凡響……穿著各種樣式的服裝……羊毛緊身上衣啦,西班牙斗蓬啦,羅伯斯庇爾的背心啦,亨利三世的帽子啦……就是不穿當代的衣服,光天化日下晃蕩?!钡拇_離經(jīng)叛道,但這份姿態(tài)很有必要:有了他們這份叫好,雨果的首演才能成功,后面的傳奇才綿綿不絕;如果開幕即冷遇,后續(xù)名聲往往也就完了。
觀眾很容易被周圍的情況影響。這道理很早就有人明白了。1820年,巴黎有兩位先生,索通與波奇爾。他們慣在歌劇院看劇,深知單個觀眾的反應,會如何影響周圍。于是他們成立一個組織,“歌劇演出成功保險公司”,專門給歌手和劇院經(jīng)理提供服務。10年之后,捧場制度到了全盛期,成了全歐歌劇界公開的秘密:劇方付錢,觀眾鼓掌。
既然是服務,當然也得細化甚至個性化。到20世紀,意大利的捧場制度,已經(jīng)分門別類了:演員登臺時,男士給掌聲和女士給掌聲,價格不同;演出時給尋常掌聲和長時間鼓掌,價格不同;如果要加喝彩聲,得另外加錢;要求返場,甚或狂熱的叫好喝彩,價格最高。之所以不同的掌聲價格也不同,是因為買這項服務的演員與劇方,深知不同的掌聲,能給他們帶來多少利益;也因為負責鼓掌的人們,早已通曉不同的反饋,會帶來怎樣的反應。
有了廣播與電視之后,現(xiàn)場鼓掌的業(yè)務沒那么發(fā)達了——但別的行當,起來了。
現(xiàn)在我們看許多喜劇,都愛配罐頭笑聲。到得后來,真假難辨,不知道哪段笑聲是假,哪段笑聲是真。罐頭笑聲20世紀中期誕生于美國,當然有些人不喜歡這些笑聲。比如20世紀中期,美國的制片人大衛(wèi)·尼文覺得罐頭笑聲這玩意,既狂野又不分青紅皂白,相當機械;但罐頭笑聲的大宗匠、CBS廣播公司的錄音師查理·道格拉斯認為,罐頭笑聲實在好,而且很有必要:從節(jié)目整體效果來看,罐頭笑聲有利于控制作品節(jié)奏。這大概就是“真實”與“效果”之爭了吧?
道格拉斯先生發(fā)現(xiàn),許多現(xiàn)場觀眾比較緊張,不容易笑出聲;考慮到拍攝成本,現(xiàn)場收音遠不如后期制作插入笑聲來得方便。于是上世紀60年代,罐頭笑聲成了主流,許多編劇和導演甚至專門留出臺詞之間的空白時段——不是方便觀眾們笑,而是方便制作方插入笑聲。就像意大利人為掌聲分門別類似的,道格拉斯先生也不滿足于一味傻笑。他專門通過各類剪輯,把罐頭笑聲都細化了,種種笑聲混編起來,用來搭配各種包袱。
有趣的是,無論是被安排好的鼓掌聲,還是被安排好的笑聲,歸根結底,都在向我們證明:人的反應,多數(shù)時候就這么微妙,大多數(shù)人,無論自覺多么主動,終究是機械地按社會認同原理在行動。許多時候,周圍看起來整齊的聲音未必是真實的,只是希望合群罷了。
(高岑薦自《新民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