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敏在岳父家第一次受到交口稱贊,是在結(jié)婚5年后的某一天,用電烙鐵將岳父用了20年的老收音機給修好了。
這臺老掉牙的收音機一壞,岳母就說,老爺子就像丟了魂一樣,整天茶不思飯不想的,覺得自己與國家大事、天氣預(yù)報、國際形勢都割裂了,必須趕緊上網(wǎng)買一臺。老婆彭洋就在網(wǎng)上找各式各樣的收音機,截圖給她老爹看。不承想老爺子戀舊,非要買一臺功能、外觀與原來那臺差不多的,用得順手,聽著親切。若買了操作完全不一樣的,就出了他的舒適區(qū),要重新適應(yīng)。
思來想去,彭洋覺得這事兒應(yīng)該求教家里的大學老師。要知道,在學校物理系,學生們都叫曾敏“電烙鐵超人”,家里的閣樓上,曾敏還用電烙鐵焊接過小機器人,那是他的特殊愛好,與其他人在家搞烘焙、練習咖啡拉花屬一個等級。果然,當彭洋鄭重地宣布把拯救那臺收音機的任務(wù)交給他時,曾敏立刻跳了起來,去閣樓上拿他的工具箱了。
與彭洋結(jié)婚5年來,岳父待他都客客氣氣,能不麻煩他,就不麻煩他。這下子曾敏那份被需要的激動,那份暗暗的喜悅,眉梢眼角都藏不住了。
小夫妻一起回了娘家,去解決令老爺子煩躁不已的問題。曾敏打開工具箱,拿出小號螺絲刀、小電烙鐵、焊錫絲和松香,還有鑷子、剪鉗、萬用表,開始拆卸那臺仿佛從年代劇里穿越而來的老舊收音機。岳母把午飯燒好,曾敏也查出了問題——一個電阻電容器壞了,要出去買。岳母說:“外頭多毒的日頭,先吃飯。”曾敏卻說:“我來時,已經(jīng)在手機上找到賣這種電器元件的小店,離這兒只有3公里,騎車十幾分鐘,你們先吃,我一會兒就回來。”
結(jié)果,下午兩點鐘,家里淡淡的松香味還沒有散盡,老爺子就聽上了他的收音機。
從此,老兩口對女婿的態(tài)度180度大轉(zhuǎn)彎。出身農(nóng)家的女婿,憑自己一路努力,讀書、留校,老兩口原本的想法是“閨女吃虧下嫁”。而修收音機這件小事,顛覆了岳父母對女婿的印象:人家眼里有活,肯鉆研,能吃苦,動手能力好比大國工匠。老爺子帶著收音機出門遛彎,逢人就說收音機是女婿修好的。
這仿佛是一個轉(zhuǎn)折點,讓從前進了岳父家門,除了埋頭吃飯,連聊天都不知道該聊啥的曾敏,忽然放松下來,就像一尾洄游的魚,重新游進了熟悉的水域。他再和彭洋回娘家,已得到與老爺子面對面喝好酒、下圍棋的待遇。酒到半酣,老爺子突然想起家里還有什么難題沒法解決,曾敏就立刻下樓去后備箱里拿工具箱。過濾水裝置要置換濾芯,紗窗卡死了不好移動……某日,客廳西面的一溜LED燈突然閃得人眼痛,曾敏把萬用表撥到直流電流檔,對這些LED小燈逐個進行測量,然后把電壓高于4V的燈泡記下來,買一個換掉,一連串LED燈立刻穩(wěn)定了。
夏天快結(jié)束時,家里調(diào)節(jié)吊扇的塑料旋鈕被岳母不小心擰裂,裝不回去,致使吊扇無法關(guān)閉,轉(zhuǎn)個不休。曾敏知道后,下了班連家都沒回,騎著電動車就上門服務(wù)。他把連接旋鈕的那個插線板換了,還勸慰岳母:“這事兒不能怪你,這種塑料旋鈕用了幾年后發(fā)脆,當然一擰就裂。”剛剛修好調(diào)節(jié)旋鈕,岳母已將一碟西瓜遞到曾敏手上。
吃完西瓜,曾敏爬到高處,連吊扇葉片上面的灰都給擦得干干凈凈。老爺子不吝稱贊:“都說一個女婿半個兒,我那些棋友們的兒子,也沒你麻利能干。上回老汪想讓他兒子教一下在APP上買菜,他兒子竟說:‘這還用教?你不會自己百度一下嗎?’”
經(jīng)過這些磨合,老兩口都明白了一個事理:父母與成年兒女的親密關(guān)系,是靠“不怕示弱,不怕麻煩你”逐漸建立起來的。彭洋甚至覺得,自己的父母特意留了些活兒讓女婿來做,是為了不讓他在女兒的娘家感到無聊。比如,他們留著新做的小板凳等他來髹漆,留著脫落的墻紙等他來粘貼,留著拍攝的老照片等著他來修圖……當然,曾敏最重要的任務(wù)是輔導(dǎo)岳父母跟上時代步伐,教會他們手機上的一些應(yīng)用——滴滴打車、叮咚買菜、網(wǎng)上下棋;他還教老岳父開了微信視頻號,使用剪映軟件。彭洋看到父親戴著老花鏡,把女婿教的操作步驟一步步記下來,反復(fù)操練后,把在公園里拍攝的各種小視頻導(dǎo)入軟件中,放到朋友圈里,眨眼間點贊數(shù)就過百,心里的那份喜悅就別提了。
一個偶然的機會,彭洋看到父親在冰箱不起眼的里側(cè),用磁鐵吸附著水電氣維修、裝潢維修、家政服務(wù)人員的名片,還有老年大學視頻制作課的課程表與繳費單。她這才知道,這些服務(wù)都可以外包,父親其實早就了然于心。她暗自感嘆:原來渴望多一份親情的,不只是我家那位天天帶著工具箱的“電烙鐵超人”啊。
(一米陽光摘自《品讀》)(責任編輯 張宇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