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qū)W做飯,純屬無奈。父母上班,我們放學早,做飯便成了必須。
我學做飯,我媽在旁邊指導。蔥姜放入鍋,一聲響亮的“嗞啦”后,我媽指著鍋里的西紅柿碎塊說,翻炒一下,讓它們在油里打幾個滾,然后你看看吧,西紅柿的魂兒就沒了,這時再放水,湯才有味。
看著西紅柿塊在熱鍋里由鮮紅變成紫紅,它曾經(jīng)擁有的霸氣一點點被煎熬殆盡,繼而被撲鼻的香氣替代,“成就感”油然而生。
做燜面時,我媽就說,熗了鍋放豆角,得多炒會兒,讓豆角倒倒性。你看,那豆角“愣頭愣腦”的,得千翻萬滾后,才能“成熟”。
等豆角燒好了,柔軟成舞娘的腰肢,跟粉成一團兒的土豆抱在一起,滋味已浸潤其中。吃到嘴里時,我心中不禁大喊——太香了!
那年我弟高考失利,終日擺著一張冷臉,吃完飯往床上一躺,枕頭壓在肚皮上,一副桀驁不馴的勁兒。除了一日三餐和晚上睡覺,難見其蹤影。我們?nèi)以噲D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結(jié)果是要么被拒之千里,要么對牛彈琴。最后氣得我爸吹胡子瞪眼睛加跺腳,卻是“豆腐掉在灰堆里——拍不得也打不得”,只得唉聲嘆氣。
家里買回半盆三寸長的小魚, 我一看就大叫:“這長著尖牙的魚咋收拾呀?”我媽挽起袖子,邊收拾邊教我。這魚頭一揪,連內(nèi)臟也拽出來了。大拇指順勢一挑,魚鱗紛紛飛起,水中一涮,干凈了。
小魚不用煎,熗鍋后直接入鍋,各種調(diào)料一應俱全地全部放好,醋大點,蓋上鍋蓋,小火燜上倆小時,香氣飄滿半條街。打開鍋蓋,撒上一把香菜……這時候夾起一條小魚放嘴里,入口即化,就著玉米面餅子,那叫一個美。這道菜有個膾炙人口的名兒——貼餅子熬小魚。
那天,香酥的小魚上桌,一家人大快朵頤時,我媽忽然說:“咱都做好自己的事,剩下的就交給火候吧。你弟會慢慢好起來的。”
忘了我弟到底是哪個時候發(fā)生了變化的,只記得工作后,他如魚得水,干得風生水起。
多少年后,當我讀到那句“治大國,若烹小鮮”時,不禁恍然大悟,和我媽一說,她嘎嘎笑道:“道理是一樣的,治孩子,若烹小鮮?!?/p>
最愛吃我媽做的炸茄盒——大氣、粗獷、接地氣,比起飯店里做的更有大家庭的味道。挑個圓而大的嫩茄子,切成一厘米的片,然后用小刀從一頭在頂端刺一道深口,就成了一個半圓的小布袋。餡是韭菜雞蛋蝦皮。
然后我媽發(fā)話了,不能急,干啥都得有章程。我媽指著白靈靈的茄子片說,現(xiàn)在的茄子是心高氣傲的公主,動一動就會給你個“魚死網(wǎng)破”。果然,她手指頭稍稍一戳,茄子片就破了個洞?!澳钦k呀?”我看著我媽。
“用鹽呀!”只消把鹽在茄子片上一抹,靜候十來分鐘,盤子里便有了一汪汁水。原來藐視一切的“公主”,脾氣也漸漸柔軟著偃旗息鼓了。
膨脹減半,韌性立馬顯現(xiàn)出來——這時候,任你往它肚子里塞滿餡。那裝滿了餡的茄盒,像即將臨盆的小魚,在蛋糊里打一個滾,放在油鍋里“滋啦啦”一煎,轉(zhuǎn)眼就成了外焦里嫩的美食。
我豁然開朗了!怎么才能做一個內(nèi)心通透、精神飽滿、靈魂豐盈的人:不經(jīng)過千淘萬洗,不在鹽里火里油里翻滾幾回、慢火里煎熬數(shù)次,你根本體會不到人生況味。
沒有體驗,沒有艱難,就不是完滿的人生。
迪迦//摘自《品讀》,本刊有刪節(jié),大冰咂/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