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這個炎夏比往年都長,而我感覺還要再漫長一點,因為我離家出走了。
原因很簡單,我爸說我馬上要讀高三了,卻天天只知道玩手機。他的嘮叨就像天上的烏云越積越厚,而我的情緒就像窗外的氣壓越升越高,這時只需一聲悶雷,就能下場極大的雨。
這天吃完飯,他讓我收拾桌子,我借機反駁:“你說我只知道玩手機,那你自己刷碗吧?!彼仁且荒橌@愕,又變成憤怒:“現(xiàn)在你不聽人勸,等你長大吃了苦頭,后悔也來不及!”
我不服軟:“以后后悔也不關(guān)你的事,不用你管!”他氣急敗壞地用手指著我:“行,你不讓我管,你以后暑假別回來!”
桌上一片狼藉,明明就是刷個碗的小事, 卻引發(fā)了一場大戰(zhàn)。他的最后一句話刺痛了我,我難過得想落淚。
可偏偏18歲是驕傲的,是無所畏懼的,是自以為是的,我絕不允許自己掉眼淚。我不斷暗示自己,我是對的,是他錯了。好,他說暑假不要回家,那我現(xiàn)在就走。我憤憤地收拾了衣服,坐上了去市里的車。我不想投奔親戚,一是有些丟人,二是我不想讓他來找我。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
我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那銳利的太陽烤得我皮膚生疼。這時一張傳單遞到我手里,低頭一看,是肯德基店招聘服務(wù)員。
店長很苛刻,早7點到晚10點,我被指揮得像個陀螺一樣不停轉(zhuǎn),稍一偷懶便會挨頓訓(xùn)斥。幸運的是,工資可以日結(jié),剛好用來交賓館費。
更何況,我寧愿忍受外人的冷眼, 也不愿向我爸認錯。媽媽打來電話勸我回家, 我大聲說:“這里很好,下了班無拘無束,舒服著呢!”
他一定在電話旁邊聽著,而我就要用最高興輕松的語調(diào)讓他知道,沒他養(yǎng)我,我照樣活得很好。
有一天,媽媽發(fā)來短信說:“你爸連著幾天都做噩夢,醒來后就坐在床上嘆氣,你別慪氣了,快回來吧。”我有些心痛,仿佛看到他孤寂的背影和滿眼的落寞。
想起小時候,我最愛吃煎雞蛋, 他便每天早晨都給我煎雞蛋,再用軟軟的煎餅卷起來,小手輕輕一1929ae7d7b892db99b40d334bf457b0a攥,油就浸透了煎餅。我吃得臉上和手上油光光的,他就樂呵著,勸我一定好好學(xué)習(xí)。我若主動表態(tài)一定考上好大學(xué),他就笑開了花,眼睛都亮起來,仿佛我會考上清華、北大一樣。
本打算在店里干到開學(xué),可后來我出了水痘,店長立馬攆走了我。傍晚,我躺在賓館的床上,身上說不清是癢還是疼,似乎發(fā)燒了,迷迷糊糊就睡了過去。半夜,我被敲門聲吵醒,是他過來了。他一路沉默著把我?guī)У结t(yī)院,輸完液又把我?guī)Щ丶摇;氐郊遥麆傄_口說話,我搶先說道:“反正快開學(xué)了,我就在家住幾天,我會按賓館標(biāo)準(zhǔn)付給你房費?!?/p>
他渾身一顫,眼睛一下子變紅,在眼淚掉下之前轉(zhuǎn)身出去了。
媽媽給了我一巴掌:“你要氣死你爸嗎?昨晚你沒接電話,我以為你在加班,可你爸擔(dān)心,一刻都不能等,半夜闖了兩個紅燈去找你!”
突然像有一千只螞蟻咬著心臟,我淚如決堤——是我太任性了。
這場戰(zhàn)爭,離家出走是盾牌,傷人的話語是利劍,我去傷害他,卻發(fā)現(xiàn)他兩手空空,沒有武器。
剩下的幾天,他像往常一樣上下班,偶爾買些水果放在家里。而我也終于放下了手機,干家務(wù),學(xué)功課。開學(xué)那天,吃完早飯,他往外推摩托車,我知道他要送我去學(xué)校。因為我暈車,風(fēng)里雨里,他都沒讓我擠過公交車。以前下雨時,他穿個大雨衣,我鉆到他的背后,他的身軀便將我和所有風(fēng)霜雨雪隔絕開來。把我送到學(xué)校后,我發(fā)短信問他:“我這么差勁,你還會愛我嗎?”
他很快就回復(fù):“爸爸以永遠的愛來愛你?!?/p>
在那個綠蔭濃得化不開的夏天里,我旁若無人地號啕大哭起來。大雨過后,明媚的太陽終于重新占據(jù)了天空。
三花//摘自《哲思2.0》2022年第6期,河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