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我第一次有機會享受到政策規(guī)定的夫妻異地探親假,計劃著回娘家看望父母。愛人南哥比我提前休假,從高原下來在廣東我娘家等我。假剛休一半,我們就收到了驚喜。
7月的一個午后,南哥接了個電話,掛斷后神秘兮兮地對我說:“通知到了,叫我準備一下?!蔽視囊恍?,南哥接到的是選調交流進京任職的通知。
我事無巨細地幫南哥捋了一遍該準備的事項,大到要辦理哪些手續(xù)、涉及單位哪些部門,小到要了解清楚報到時間和地點、落地的防疫政策、打包寄運行李等。
說著說著,我一拍腦門:“是不是該給爸媽報個喜???”
我倆來到客廳,讓我媽媽撥通了婆婆家那邊的視頻通話,我們召開了個“臨時發(fā)布會”,南哥煞有介事地說:“親愛的家人們,我的休假要提前結束啦!”
正當大家面面相覷之時,我及時把話接了過來:“南哥要到北京工作了!我們要團圓了!”
時隔3年,我們將再一次實現(xiàn)同城相聚。
2012年國慶節(jié),我和南哥確定戀愛關系后,在新疆喀什人民廣場的毛主席像前拍下了我們倆的第一張“官宣”合影。
那時,我參加共青團中央的大學生志愿服務西部計劃,到新疆喀什工作了一年多。在這段時間里,我與軍校畢業(yè)分配到這里的南哥相遇相識相戀。
這一年年底,志愿服務期即將結束,為了理想,也為了南哥,我計劃留疆工作,報考了烏魯木齊的公務員崗位。沒想到,我考了第一,不久便進入烏魯木齊市直機關單位工作。
我們2013年6月結婚,南哥休完婚假后,我們在烏魯木齊貸款買的房子還未交付,我便暫時繼續(xù)住在當?shù)仄牌偶?,南哥則回單位駐地了。從此我們一個在南疆,一個在北疆,隔著天山相望。自從到烏魯木齊入職以后,每次一放假我就飛往南疆,三五天后又得馬不停蹄地往回趕。
我想過要辦理家屬隨軍調動,2013年10月,《軍人隨軍家屬就業(yè)安置辦法》出臺,但是配套的落地細則尚未完善。公務員帶編制跨地區(qū)調動,不僅要有空余編制的單位愿意接收,還要原單位同意放人,尤其是跨地區(qū)調動,要來回多番協(xié)調。不過,公務員從邊遠地區(qū)調往省會城市,能走遴選、選調之路,而從省會城市調往邊遠地區(qū),身邊幾乎未有人這樣辦過。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2014年夏,機緣之下,我志愿調往南疆工作的申請引發(fā)了媒體的關注。
接受采訪時,記者們的疑問大多聚焦在“為什么不想辦法把愛人調到烏魯木齊?”“為什么你想從大家趨之若鶩的首府機關調往邊遠地區(qū)去?”
在我看來,如果南哥調動,希望是出于組織需要,而且是到他自己有能力、有本事、有資格能到的單位去,而不是我們?yōu)榱俗约旱男〖覉F圓而去“想辦法”。對我自己而言,奮斗的路徑有很多條,有人努力往大城市走,也有人愿意往小地方去。我還很年輕,正好可以陪愛人在邊疆“墩墩苗”。
“也許大家沒必要將此舉比作是‘逆行’,反倒可以看成是我的‘回家之旅’——回到自己的第二故鄉(xiāng)繼續(xù)服務當?shù)?,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和意義。不是每朵花都要長成玫瑰才漂亮嘛?!蔽姨孤实乇磉_出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其實,在我眼里,喀什是個充滿發(fā)展機遇的魅力之城,只是人們對它的了解太少。我在志愿服務期間通過深入體驗風土人情而深深愛上了這座小城,它有著獨特且可愛的一面。
最終,在社會各界的殷切關注和各級領導的熱心關懷下,我順利依規(guī)辦理了隨軍隨調,不僅保留了公務員編制,實現(xiàn)了夫妻團聚,而且調入了自己心儀的單位——喀什市委宣傳部,繼續(xù)發(fā)揮自己的才能,為邊疆建設貢獻一份力量。
正因為我當年走過了整個隨調過程,因此對工作調動流程比較清楚。雖然,軍隊和地方工作不一樣,但也有共通之處,所以,2022年輪到南哥要辦理手續(xù)時,我便能以過來人的經(jīng)驗“指點一二”。
2014年7月,我回到喀什,向單位報到。當時南哥正隨部隊野外駐訓,南哥的領導關愛地批了他幾天假,讓他迎接我、幫我安頓。我們利用這短短的幾天,自己動手整裝南哥在部隊家屬院分到的公寓房:深度清潔、刮膩子、修理門窗,找?guī)煾蛋惭b熱水器、木地板和新馬桶,組裝新買的床……除了新買的床外,整間屋子連件像樣的家具都沒有,可蓋著婆婆親手縫制的床上四件套,守著南哥,心里樂呵呵的,這就是我和南哥兩人的第一個小家。
我像螞蟻搬家一樣,精打細算地把這個家攢起來。沙發(fā)是網(wǎng)購的;冰箱和洗衣機是國慶節(jié)打折價買的;爐灶、抽油煙機和櫥柜是我量好尺寸,跑了建材城、大巴扎(集市)、家電批發(fā)市場貨比多家置辦的……駐訓期間,南哥每月可以回家一趟,每次回來他都能發(fā)現(xiàn)新驚喜。他說,那陣子他應該是全團最期待回家的人,因為一回到家就感覺日子暖乎乎地冒著幸福的熱氣。
想到我倆工作在駐地都比較穩(wěn)定,我們規(guī)劃著在這個邊疆小城長期定居。隨著來團聚的家屬越來越多,公寓房會越來越緊張。我們攢夠了首付,2016年在喀什人民廣場邊上按揭買下了屬于自己的小房子,計劃房子裝修后便搬出家屬院。這里距離我單位就5分鐘的腳程,雖然只是一套老舊小區(qū)的二手房,面積不大,均價甚至還有點偏高,但我們倆都滿意得不得了。因為這兒有更深層次的紀念意義——我倆第一次合影就是在家門口這個廣場上。
有了在家屬院公寓“白手起家”的經(jīng)驗后,我改裝起自己這套小房子更是得心應手。南哥負責出大錢、出勞力,我負責出小錢、抓具體,從量房、畫設計圖,到找裝修團隊,并溝通、談價、遠程監(jiān)工,再到網(wǎng)購全屋家電、家具入戶安裝,全由我一手操辦。
小家有了嶄新的模樣,來暖房的朋友們贊嘆不已,爭先恐后地排隊想預約我?guī)退麄儭氨摹狈孔印?017年春節(jié),婆婆和母親在我們新家一起過年的時候,也是贊不絕口。
調回南疆后,我對工作得心應手,南哥的事業(yè)也是穩(wěn)中有進,還立了三等功。那一年,我們都以為日子會這樣一直風平浪靜地過下去。
沒想到,計劃跟不上變化,沒過多久,南哥所在單位接到了整建制移防到西藏高原的命令。
何去何從?成了擺在我們面前的一道必答題。
是“想辦法”找機會換個不用上高原的單位?還是服從命令收拾行囊鐵心跟著隊伍走?我們選擇了后者。
我們不是別無選擇,而是選擇如此。因此,隨著變化,我們又恢復了兩地分居的狀態(tài)。
至于我?既然計劃趕不上變化,那就順應變化。我感到未來充滿了未知,自己也還有探索新的可能性的激情,于是,在南哥的支持下,2018年初,我干脆辭去了市委宣傳部的公職,開啟了自由探索之路。同年,南哥在我的鼓勵下考取了某軍校的研究生。
接下來的兩年里,我做了很多自己想做但一直沒有時間去做的事情。譬如:我想考北大的研究生,就瘋狂地啃專業(yè)書、背各種理論知識,刷考題卷子;想要留學,考托福就狂練口語、聽力,背高分作文模板,聯(lián)系母校的教授寫推薦信……還有嘗試自媒體、自學插畫、自學各種軟件。我成了一名“數(shù)字游民”,一邊作為自由設計師在網(wǎng)上接一些單子,維持著一定的收入,一邊合理“擺布”自己的時間,像一塊失水的海綿一般如饑似渴地學習著各種技能和知識。
我積極進取的心態(tài)也影響了南哥。2019年他考取了國家法律職業(yè)資格證書,2020年又通過了全國專利代理師資格考試。
然而,對比之下,遺憾的是我始終沒有收獲一張屬于自己的入學通知書。
有朋友說,南哥的“考運”比我好。“一考便過”或許有運氣的成分,但我知道背后有他的辛勤汗水。備考的那兩年,駐訓點帳篷里的行軍床,戈壁灘上的小馬扎,休假回家路上的臥鋪鋪位……只要休息時間能找到個坐著看書的地方,我們家這位“考霸”都在爭分奪秒地復習。
也有朋友們說,也許是我的目標定得太高,三十出頭的人要學會認命,不要總想蹦著向高難度挑戰(zhàn)。而我卻認為,雖然結果不盡如人意,但是做難事必有所得。
失敗了就爬起來,我保持著讀書、跑步、健身、學習的習慣,我在蟄伏著,在期待著一個厚積薄發(fā)的機遇。然而,命運并不會因為我樂觀積極,就停止對我進行“毒打”。
2020年,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疫情讓我意識到,重返職場以增加經(jīng)濟收入和提高抗風險能力的必要性。在相繼經(jīng)歷了考研失利、留學遇阻后,我的求職也格外不順。無論我之前積累了多少豐富的工作經(jīng)驗和成績,精心準備的簡歷似乎也不值得讓人多看一眼。5月的一個深夜,一向堅強的我在處處碰壁后終于忍不住崩潰。我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何時才能觸底,我在日記中寫道:“希望自己記住今天,等到哪天再翻開這一頁的時候,發(fā)現(xiàn)‘就此揭過’了,到將來再跟他人談起時,我會輕松愉快地說,‘那時候那一關,我差點以為自己過不去了,但好在,總算是過去了。要不然我現(xiàn)在也不能在這里跟你們吹牛啊’?!?/p>
事實也的確如此。
2020年下半年,我終于迎來了自己的“開獎時刻”。在好友的建議和南哥的支持下,我報考了軍隊文職,經(jīng)過一波三折的延考、面試、體檢、政審,最終如愿被解放軍駐北京市老干部服務管理局某綜合服務保障中心錄取。
南哥和我,一個在祖國的邊疆,一個在祖國的心臟,相隔萬里,成為最遠又最親的戰(zhàn)友。
2021年4月,我正式到新單位報到,已經(jīng)兩三年沒上班的我有點怯生,好在領導和同事們都很熱心地幫帶,而且在南哥的遠程助攻下,我很快上手并熟悉自己的業(yè)務工作,很好地適應和融入單位這個大家庭。沒過多久,我就在單位迎來了南哥“來隊探親”,南哥一來便愛上了我們單位溫馨融洽的環(huán)境氛圍。
“感覺你在北京也不是‘漂著’的,在這里也有一個家,看到這里的爺爺、奶奶,還有兄弟姐妹們都對你這么好,我就放心了?!痹瓉砟细邕@回探親還有這層用意。
那天晚上,我們沿著大街散步,邊走邊聊,感嘆著這次分離就不知何時再團聚。我們一個文職人員,一個現(xiàn)役干部,目前有沒有文職人員跨單位交流任職的政策尚且未知,現(xiàn)役干部想要從邊疆調到北京來工作,那難度簡直不敢想象。
然而,機會和變數(shù)一樣,也是說來就來。
南哥在北京的休假還沒結束,就接到單位通知,全軍交流選調開始了!他戰(zhàn)友知道我在北京工作,很熱心地幫南哥篩選了幾個在北京的合適崗位。經(jīng)過我倆反復考量和商議,南哥最終報了解放軍某政法單位的選調崗位。
崗位設置的條件雖多,但南哥全部符合,甚至連崗位沒要求的資歷,南哥也具備。即使這樣,我們雙方的領導都善意地建議我們考慮這樣報是不是太冒險了,擔心我們會白白錯失掉這次難得的選調機會。他們覺得這個崗位競爭較大,或許南哥改報其他崗位成功的可能性更大、更穩(wěn)妥。
不管他人怎么說,南哥總是無條件地相信我。我認為,我們作出的選擇是基于多方面的綜合權衡和分析。我相信,這個崗位是最適合南哥的,他也是這個崗位適合的候選人。
整個選調過程復雜又漫長,要經(jīng)歷嚴格的層層篩選、推薦、考核、考察。直到2022年初,選調的事似乎石沉大海、杳無音信了。同事們都來安慰我:“現(xiàn)役干部選調本就不易,即使沒成也不用灰心?!蔽业故菢酚^地認為,沒消息就是好消息,不到最后一刻,內心還是要存點念想。
南哥回到高原后,我擔心他的狀態(tài)不好,經(jīng)常在電話里鼓勵他保持沉著和定力,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
時光不負有心人。后來,便有了文章開頭的那一幕,我們真的把別人口中的不可能變成了現(xiàn)實。
十年來,我們經(jīng)歷了兩度分離,如今實現(xiàn)了兩度團圓。上一次,是我隨他,從省會城市調到邊陲小城。這一次是他“隨”我,從西藏高原來到首都北京。隨著近年來一系列關于軍人家屬隨軍安置的利好政策相繼出臺落地,相信越來越多軍人家庭的團圓也將指日可待。
過去的十年,我們把青春和熱血獻給了邊疆,未來的十年乃至更長的歲月,我們將把擔當和奮斗奉獻給軍隊,這大概就是“雙向奔赴”的意義。
(作者單位:解放軍駐北京市老干部服務管理局某干休所)
編輯/吳萍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