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歲，我被學校勸退了

颯颯

人年少時做的決定，真的會影響一生。

人生這盤棋，只要走錯一步，就會通往另一個目的地。可惜的是，當我明白過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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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年前我14歲，讀初三，正在為即將到來的升學考試焦慮不已。我常常學習到深夜，周遭安靜得只有紙與筆尖的摩擦聲。那一年我熬壞了一盞盞臺燈，也熬壞了自己的眼睛。

大家努力的目標都是一中，那是全市最好的高中，集結了4區(qū)13縣所有的尖子生。人們都說，考進一中，就相當于一只腳邁進了大學的門檻。那時我不懂上大學的意義何在，但我知道我們家沒出過大學生，我一直是全家人的希望。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中考還未來臨的時候，我便通過了一中的招生考試，被提前錄取。

入學報到那天，我?guī)缀踝弑榱苏鶎W校才找到宿舍。一中可真大，東南西北開了4個校門，我走了很多次才能不迷路。學校的鐵柵欄又高又密，上面爬滿了爬山虎，把所有的縫隙堵得嚴嚴實實，將我們與外面的世界徹底隔絕開來。

上了高中，學習任務變得更加緊張和繁重。課程每天都安排得很滿，老師講課的節(jié)奏也很快，常常是上一節(jié)課學的東西還沒消化，下一節(jié)課老師又拋出了新的知識點。9大科全新的知識向我一股腦地涌來，就連以前擅長的科目學起來都感覺很吃力。

因為是軍事化的管理模式，生活方面也管理得極其嚴格，每天都要整齊劃一地跑操，生理期也不允許請假。檢查宿舍衛(wèi)生時地板上不能有一根頭發(fā)，被子必須疊成有棱有角的“豆腐塊”。上課鈴聲響起之前就得進入教室，晚自習時必須低著頭學習，抬起頭看窗外是不被允許的。以上這些，做不好被抓住就會扣班級分數(shù)，早讀時全年級點名通報，然后產生一系列的連鎖反應：老師找你談話，同學對你厭棄。

我從小沒有離開過家，自理能力和適應環(huán)境的能力都極差，來自學習和生活上的壓力壓得我?guī)缀醮贿^氣來。頭一次月考，成績單貼在教室門口的墻上，我站在那里一行一行地找自己的名字，終于在最后幾行里看到了自己可憐的分數(shù)和名次。

耳邊好像有一架飛機呼嘯而過，耳膜受到刺激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雙腿發(fā)軟，不知道怎么回到座位上的。我盯著黑板上的字，卻一個也看不清楚。我努力集中注意力，看著老師的嘴唇一張一合，卻還是一點兒聲音都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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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學習成績一直很好，家里貼滿了大大小小的獎狀，一直到初中，我都是在老師的寵愛、同學的追捧中長大的。那天晚上，我躺在漆黑的宿舍里，聽著周圍同學平穩(wěn)的呼吸聲，默默地流淚。

我從小就相信，付出定會得到回報。我總結了原因，覺得就是不夠努力才導致今天這樣的成績，只要我比別人多付出些努力，應該還是可以趕上來的。那次月考過后，我每天在起床鈴響之前就站在操場上背單詞，午休的時候趴在床上做卷子，晚上用被子蒙著頭打著手電筒背文言文……所有能比別人多學一會兒的時間，我一分一秒都不敢浪費。

但期中考試，現(xiàn)實再次狠狠地打了我的臉，我的成績依舊沒有任何起色，還是處于班級下游，年級倒數(shù)。

我發(fā)現(xiàn)，上了高中不是努力就能把所有知識學會的，班上有太多學習時漫不經心成績卻名列前茅的同學，他們天資聰穎，稍微努力一下就可以把我這種反應慢的人甩出一大截。我依舊記得某一節(jié)數(shù)學課上，同學們和老師一問一答配合得天衣無縫，我卻盯著黑板上那一連串的數(shù)字不知所云。

那是我生命里鮮有的難過時光，我經常會毫無征兆地落下淚來，在聽不懂的課堂上，在不會寫的試卷里。晚自習的時候，白熾燈明晃晃地照在頭頂，教室里安靜得連呼吸聲都聽得見，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用頭發(fā)擋住臉，無聲地流淚。我沒有朋友也沒有家人可以訴說，像被拋棄在海里，拼命掙扎卻無力自救，最后只能任由自己沉下去?，F(xiàn)在我偶爾做夢，夢到重回校園，依舊會夜半驚醒，臉上掛著未干的淚痕。

后來我變得麻木，覺得努力了也不會有好結果。我開始自甘墮落，徹底荒廢學業(yè)，沉淪在一部部小說里，整天混沌度日。我變成班里的透明人，從不與人說話，也不參加任何活動，黑板上的公式我不再費勁理解，老師講的內容也與我無關，那些厚厚的習題冊我再也沒有翻起過。之后，我學會逃課，開始是逃掉自習，后來逃主課。我躲在學校廢棄的樓梯間看著細細密密的雨連成一張雨幕，懷里緊緊地抱著一本書，眼眶逐漸變得潮濕。

沒人知道，我并沒有因為這種墮落而少受煎熬，我度過的每一天都像萬蟲噬心一般痛苦。那種對現(xiàn)實生活的無力感和對未來的迷茫，都讓我感覺到無比絕望。

被勸退的那天，跟去報到那天一樣，驕陽似火，可我竟在8月的炙熱里止不住地打寒戰(zhàn)，牙齒不受控制地顫抖。

我的青春期，就這樣提早結束了。

3

后來我去了一所技校，待了一年，混了張中專畢業(yè)證?？粗莻€紅色封面上刺眼的燙金字體，我覺得真是諷刺。寒窗苦讀10余年，最終以一張中專畢業(yè)證草草收場。

我想起初三那年，陪著我的除了那盞塑料臺燈，還有我的媽媽。我在紙上一筆一畫寫字的時候，媽媽就坐在我的身后一針一線地縫制鞋墊，家里不缺鞋墊，她只是想以這種方式陪著我。走到今天，我最對不起的是媽媽，她一點兒回報都沒得到。

我讀書時的那些同學，有的畢業(yè)后參加工作，有的繼續(xù)讀研深造。而這幾年，我已經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經歷了各種事情。他們的眼睛可能依舊明亮，而我卻變成了眼里沒有光的人。我提早認清了生活的真相，這可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情。

后來與一些同學聊起，我發(fā)現(xiàn)他們讀高中時也遇到過和我一樣的問題，難以適應環(huán)境，覺得學習吃力，對未來感到焦慮、迷茫，可他們堅持了下來，而我卻提前把自己淘汰了。更可笑的是，我當時在一中倒數(shù)的成績，在別的學校竟然可以排到前幾名。如果當時我沒有去一中這所拔尖的學校，而是去了一所相對普通的學校，是不是結果就跟現(xiàn)在不一樣了？

總有人問我，10年過去了，想起當初是否后悔？我不知道如何作答，因為我現(xiàn)在過得還算不錯。不過，我總覺得自己的人生是有遺憾的，遺憾的是我沒有給曾經那么努力的自己一個更好的結果，遺憾沒有給家人一個交代，遺憾我早早地否定了自己，做了逃兵。

每次路過一中的門口，我心里都會隱隱地難過。垂柳又綠了校園，柵欄上依舊爬滿了爬山虎，里面的孩子們都在努力地為自己爭取一個美好的未來。而我只能一腳油門，沖向我自己的生活。

我想對正在讀書的孩子們說，或許你們現(xiàn)在也像當初的我一樣，迷茫、焦慮、否定自己，我能給你們的建議是，無論怎么樣，都要堅持下去。任何時候，堅持都是一種最可貴的品質，人生的每個階段都需要一個努力的自己。

梁衍軍//摘自《中學生博覽·心理課》2021年第10期，本刊有刪節(jié)，四季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