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志明
月亮很大,如紗如霧的月光漂浮著,把無邊的稻田和遠村近樹暈染成一幅夜的水墨圖。
在遍地蛙鳴的包圍中,春生抽完一袋煙,磕掉煙灰,站起來,順著稻地的田壟走到西頭??此筋^了,他返回來改了水口,又坐回到香米河邊楊樹下。
該有12點多了,春生又抽了兩袋煙,就瞇起了眼,聽著水聲蛙鳴,居然睡著了。
春生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在一條路邊,早已死去的爺爺奶奶以及幾個親戚鄰居,還有一些不認識的人坐著華麗又奇形怪狀的車輛從路邊經(jīng)過。他想喊他們,卻發(fā)不出聲。他們看到春生,都像不認識一樣,浩浩蕩蕩地走遠了。接著,春生急燎燎地想尿卻找不到茅房,最后憋不住了走到一處殘垣斷壁后解開褲子時,忽然就醒了。
春生睜開眼,恍惚了一下,才明白剛才是夢。揉揉眼站起來,春生走到河邊,看到水里漂著一頂草帽,在那里打著旋兒,慢悠悠往下漂。春生就對著河里的草帽尿起來,剛尿出來,卻聽見水里浮上來一個聲音:“你咋恁孬哩,尿我頭上了!”那話音剛落,香米河里的水流好像一下急了,草帽突然加了速向南漂去。
尿了半截兒的春生硬是憋回去了,他提了褲上了小橋一溜小跑著往村里走。直到走進村,春生都沒敢回一下頭。
惶惶地走進院里,屋里還亮著燈,春生正要進屋,忽然感覺南墻那兒有動靜,扭頭一瞧,一個黑影在墻頭一閃,翻下去了?;艁y中,春生踢翻了院里一只板凳,卻見窗戶一下黑了。
“聽見我回來,還趕緊吹滅燈?”春生進了屋,對老婆水婷埋怨道。
“我知道是你?我當是個貓?!焙诎抵?,床上的水婷回道。
待又點了燈,春生看見床上亂糟糟的;深秋的夜里,水婷一張臉汗津津的。
“剛才南墻上真有個黑影,一閃不見了。”春生驚魂未定地說道。
“肯定是個貓?!彼泌s忙扭了臉去理頭發(fā)拽被子。
“好像比貓大?!贝荷鷱娬{(diào)。
如豆的燈光里,水婷白他一眼:“那就是個鬼?!?/p>
春生一激靈,急忙擺手:“別再說鬼,我剛在西稻地碰見鬼了?!?/p>
春生就把地里的事跟水婷說了,心有余悸的樣子,說地還沒澆完,他不敢去了。
水婷一聽先罵道:“你們這些男人真不要臉,哪里不能尿?非尿河里,不知道俺女的天黑了要去洗澡?”
春生坐到床上,求水婷陪他去澆地。水婷白了眼撇了嘴一腳蹬在他腰眼兒上,罵道:“瞧你那點兒出息,小蟲膽,啥事都攀女人!”
春生一仰身躺到了床上,說:“管他呢,反正我不去了?!?/p>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水婷忽然坐起來,說:“要不你去喊貴來,叫他跟你去,他還沒睡?!?/p>
“你咋知道他沒睡?”躺著的春生問。
水婷被春生的反問噎住了一樣,她躲了春生的目光,又躺下去,說道:“剛才我聽見他在屋里大聲喊啥了,肯定還沒睡。”
春生在床上磨嘰了半天,只好起身找出了過年剩下的半瓶酒,又找了個塑料袋裝了一點兒咸菜,去院里隔著院墻喊貴來。
貴來就在春生的南院住,兩家隔了一道一人高的土墻。
聽見春生喊喝酒,貴來隔了半天才應(yīng)了聲,然后穿了衣服開門出來。
夜越發(fā)靜了,春生和貴來踢踢踏踏廝跟著回到西地,坐到香米河邊就著咸菜喝起了酒。稻地里的蛙鳴越發(fā)稠了,月亮已到了西邊一排楊樹的樹梢,兩個人面朝東,對著稻穗說話、喝酒,心里怕著,總不由自主地想往身后的河里看。
天微明時地終于澆完了,春生和貴來都沒有去河里洗腳,光著腳掂著鞋就回了村。
春生剛洗了躺下,院里忽然來了水婷的娘家人。來人在窗外急切地喊,說水婷的弟弟澆了一夜地,早該澆完的,卻一直不見回家,水婷爹就去地里找,只見閘口那兒有一雙涼鞋,人不見了。水婷的弟弟有“羊角風”。一家人慌了,叫了本家、鄰居順著河找,來人喊春生讓他也趕快去。
水婷的娘家就在村西邊,跟胡家橋隔著一塊地,都用香米河里的水澆地。
一直找到太陽在房頂冒了頭,在胡家橋南地的香米河河灣里,一群人終于找到了水婷的弟弟——他漂在一片七高八低的河草中,他的草帽跟他在一起。
[責任編輯 吳萬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