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與地下鐵

馬伯庸

故事梗概： 長安城里“ 孽龍”造禍，幾股守衛(wèi)力量試圖強(qiáng)力鎮(zhèn)壓，局勢卻每況愈下。主人公小哪吒通過和龍交朋友，用自己的善意和童真打動了龍族，消滅了由龍族的怨氣化身而成的“孽龍”，最終人類和龍族和平共處。本段節(jié)選呈現(xiàn)了將龍作為地下鐵的蒸汽朋克般的設(shè)定。請君傾聽龍嘯，解放大腦，暢游神奇世界。

1

長安城真是太大了。

哪吒從來沒見過這么寬闊的街道、這么巍峨的城墻，站在長安城的任何一個位置朝任何方向看去，都一眼望不到邊。

“這里要比陳塘關(guān)大吧？”玉環(huán)公主略帶自豪地對哪吒說。哪吒趴在欄桿上俯瞰著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覺得眼睛都快不夠用了。

“父親一直保護(hù)的，就是這座城市啊。”哪吒暗想。

這里似乎有無窮無盡的神奇事物，無論是十字路口的紅綠燈籠，還是街邊只消投進(jìn)一枚銅板就可以得到一盞熱茶的人偶機(jī)關(guān)，都讓他感到無比新鮮。

“餓了吧？下去給你買點(diǎn)好吃的！”玉環(huán)公主拽著哪吒走下觀景臺，朝著大街走去。

自從哪吒到了長安以后，父親一直非常忙碌，幾乎沒時(shí)間跟他說話，母親時(shí)常要參加達(dá)官貴人的宴會交際，于是只有玉環(huán)公主帶著哪吒出來玩。

他們走出觀景臺，玉環(huán)公主在街邊一個小攤上買了個甜筒遞給哪吒。這是一種用江南的蔗糖、突厥的牛奶，以及藏在長安城地窖里的冰制成的甜品，非常好吃。哪吒攥著甜筒，邊舔邊問：“這么大的城市，如果去朋友家玩，一定很麻煩吧？”

“對呀。如果徒步把長安城轉(zhuǎn)一圈的話，得要兩三天?！庇癍h(huán)公主得意地說。哪吒差點(diǎn)把甜筒掉在地上，他在陳塘關(guān)的時(shí)候，只要半個下午就能把城里所有朋友的家都玩一遍。“那可怎么辦才好？”

“你馬上就知道了，那可是長安城最值得看的景色呢?！庇癍h(huán)眨了眨眼睛。

玉環(huán)公主帶著哪吒走過兩條熱鬧的街道，在一處棗紅色的檀木牌樓前停下腳步。牌樓不算高大，上面畫著兩條金龍托起一顆寶珠的圖畫，還寫著幾個字——“長安地下龍—利人市驛”。哪吒注意到，牌樓的正下方居然是一條向地底伸展的寬闊通道，像是平坦的地面突然裂開一張大嘴。通道入口黑漆漆的，像是總出現(xiàn)在小孩子噩夢里的狼的山洞。哪吒有些畏縮，玉環(huán)公主寬慰他說不要怕，然后挽起他的手，踏入通道朝下走去。這時(shí)哪吒才發(fā)現(xiàn)，在通道里有長長的石質(zhì)臺階，每走十步墻上就有一盞耀眼的油燈。一起朝地下走的還有很多長安市民，大家都面色如常，這讓哪吒的心情輕松了一點(diǎn)，但仍舊覺得有些胸悶。這種封閉逼仄的地下世界，哪吒不是很喜歡。

2

當(dāng)哪吒和玉環(huán)公主走完最后一級臺階，他們被一排拒馬攔住去路。拒馬之間只留一個小口，一個身穿綠色長袍的人站在旁邊。人們很自覺地排成一隊(duì)從這個小口魚貫而入，每個人都拿出幾枚銅錢給那個人，換回一支竹簡。玉環(huán)公主從香囊里掏出銅錢，換回兩支竹簡，遞給哪吒一支，囑咐他拿好。哪吒把它握在手里，看到狹長的簡身上畫著一條長龍，背面是一條金色鯉魚。

穿過拒馬以后再往下走，哪吒終于抵達(dá)了地下。先是一股微微帶著腐臭味的洞穴氣息撲面而來，然后一個奇特的景象映入哪吒眼簾：自己正置身于一個拱頂下的寬闊空間內(nèi)。腳下是一塊長長的磚石平臺，平臺的兩側(cè)是兩條圓筒狀的隧道，隧道底端比平臺邊緣要矮上五丈，這讓平臺顯得像是一個小小的懸崖。有趣的是，平臺上的人不是集中在中間，而是站在兩側(cè)小小的懸崖的邊緣，他們或者朝左邊的隧道口望去，或者望向右邊，但隧道的兩側(cè)都是深沉的黑色，就像兩個不知通往何處的黑漆漆的山洞。

“他們在張望什么？”哪吒問，他也好奇地朝著平臺邊緣靠去。玉環(huán)扳住哪吒的肩膀，示意他站在一條白線的內(nèi)側(cè)， 然后指了指隧道的盡頭，做了個等待的手勢。大約過去了一炷香的時(shí)間，這一邊的黑洞里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嘯聲。哪吒感覺到平臺在微微地震動，風(fēng)速也陡然增強(qiáng)了，黑洞里隱隱傳來金屬的鏗鏘聲。他看到兩點(diǎn)瑩瑩的綠光在黑暗中閃現(xiàn)，似乎有什么巨大的怪物在逐漸接近，一種莫名的壓力攫住了他，讓他幾乎想拔腿就跑。

接下來哪吒所看到的情景，即使過了一百年他也不會忘記。

一個碩大無朋的龍頭從黑暗的山洞里探出來， 一條活生生的龍！ 龍頭在平臺側(cè)面的圓筒隧道里緩緩前進(jìn)，龍鱗閃著微微的金光，整條身體擺動著，從黑暗中逐漸游了出來。之所以用“游”，是因?yàn)槟倪缸⒁獾剑@條龍是懸空的，下面的幾只爪子懸在離地面一丈左右高的地方。氣流變得急促起來，站在平臺邊緣的人們紛紛壓住帽子，免得被吹飛。

當(dāng)龍頭抵達(dá)圓筒隧道的另外一端時(shí)，它的尾巴恰好從黑暗中完全鉆出來。看得出來，這個平臺是根據(jù)它的長度為它量身打造的。龍的鼻子忽然噴出兩團(tuán)微微發(fā)腥的熱氣，身子一沉，龍爪緊緊抓住隧道底部的凸起，整個身軀不再懸空，恰好填滿了隧道與平臺之間的空隙，與平臺上的人近在咫尺。

哪吒所站的位置，是在龍頭旁邊。那個巨大的龍頭快比得上一輛馬車大小了。哪吒仰起頭來，膽怯而好奇地靠近這個大龍頭。紫褐色的犄角、龍吻旁那兩撇蛇一樣的長觸須，還有雙眼之間的紫紅色瘤子與下頜的深青色龍鱗，細(xì)節(jié)清晰無比。這條龍只是安詳?shù)嘏吭谒淼览?，兩只燈籠般大小的眼睛望著前方，偶爾眨巴一下，淡漠而悠然。

哪吒伸出手想去摸一下，手還未觸及，龍那車輪大小的黃玉瞳孔突然一轉(zhuǎn)，碩大的龍眼一下子瞪向哪吒。哪吒嚇得手一軟，甜筒脫手而出， 扣在了龍頭下頜，那里的鱗片上有一個頗為醒目的凹陷傷疤，黏稠的糖漿就順著這道傷疤坑道流淌下去。“對不起，對不起?！蹦倪敢幌伦又嘶?，急忙從兜里掏出手帕，要去給龍擦拭。玉環(huán)把他拉住，掩口笑道：“不用操心，會有清潔工來給它擦洗的?！?/p>

哪吒“哦”了一聲，走到龍頭前， 一本正經(jīng)地朝它鞠了一躬，大聲道：“對不起，把你弄臟了！”

他的舉動讓周圍的人都笑起來，覺得這孩子真是乖巧天真。只有龍還保持著淡漠的眼神，似乎完全沒聽懂他在說什么。玉環(huán)公主拉起哪吒的手，催促說：“ 咱們快上去吧， 馬上就要走了。”哪吒這才注意到，這條龍身軀上的鱗片一片片地豎了起來，像是一棟所有窗戶都打開的大樓。玉環(huán)熟練地扯住一片龍鱗， 讓哪吒坐上去。哪吒注意到，鱗片的邊緣被刻意磨平，還用棉布包裹住，正適合一個人坐下。他看到其他乘客也都按照順序，每人扯住一片鱗片坐上去。沒搶到的人只好留在平臺上。

3

隨著一聲龍吟，這些鱗片慢慢收攏起來，把所有乘客都巧妙地嵌在了鱗片和身軀之間，不必?fù)?dān)心有掉落之虞。然后，整條龍重新懸空而起，一頭扎進(jìn)隧道，速度由慢變快。哪吒被鱗片夾在龍身上，不敢動彈，只能瞪大了眼睛朝外頭看去。鱗片散發(fā)出淡淡的黃光，勉強(qiáng)可以照亮附近。他能夠看到眼前的隧道磚壁紋路在高速后退，風(fēng)吹起頭發(fā)，和在天空飛行的心情略像，但總有一種特別壓抑的感覺。

“不知道這條龍會不會覺得難過?！蹦倪改X子里冒出這么一個念頭。

玉環(huán)公主在臨近的鱗片里探出頭來，興致勃勃地給哪吒介紹道：“整個長安城的地下，修建了十幾條地下龍線路。龍就在這些隧道里鉆行，把市民從一處快速地帶到另外一處。”

“那得要多少條龍?。俊?/p>

“幾百條吧。全靠這些龍日夜在長安城地下穿行，長安城才能維持這么大的規(guī)模與活力。我們都叫它們地下龍?！?/p>

“它們都是活的嗎？”

“當(dāng)然是活的?！?/p>

“ 那么它們一定也會飛嘍？”

“現(xiàn)在它們就是在飛呀，雖然離地面不是很遠(yuǎn)?！?/p>

“可是，總是在地下待著，不覺得憋悶嗎？”哪吒同情地問道。

面對哪吒的問題，玉環(huán)公主說：“長安每年都會有龍門節(jié)，屆時(shí)會有許多鯉魚在壺口瀑布跳過龍門，化身為龍，然后來到長安城?！?/p>

“聽起來好可憐啊?！?/p>

“不是每條鯉魚都能跳過龍門的。它們費(fèi)那么大的力氣變成龍， 不就是為了能來到長安城嗎？在這座城市里工作，可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