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含“名家特稿”“現(xiàn)象學研究”“新時代高質量發(fā)展研究:企業(yè)并購重組”等專欄,專欄導語之外,刊文凡17 篇。
壬寅中秋前偶讀辛棄疾“天問”體《木蘭花慢》“可憐今夕月,向何處,去悠悠。是別有人間,那邊才見,光影東頭”數(shù)句,深為其極符科學的神奇想象而驚訝,王觀堂因其與科學家“密合”而稱其“神悟”,王評也堪稱神評。但煞拍“若道都齊無恙,云何漸漸如鉤”一句則常被隱沒在此詞的科學精神之外,而細思其詞,恐此前種種情感之落腳點正在此處。大宋王朝雖曾一度強盛如滿月,但何以今日南北分裂“漸漸如鉤”?就好像陳亮唱和辛棄疾詞“算世間哪有平分月”云云,這才是詞人心中真正的“天問”。辛棄疾詞的象征意象和靈境往往蘊含在這些地方。陶文鵬精研唐宋詩詞數(shù)十年,尤其致力于詩詞藝術之探究,乃從文學的角度研究文學之典范。本期推出其《論辛棄疾詞的象征意象和靈境》一文,乃是對辛棄疾比興象征詞所作的全面而深入的探討,文章涉及藝術方法、象征靈境等,而終究落在抗金救國之壯志以及壯志未酬之悲憤上,兼有細膩與深刻二者。
古琴是中國古代最為抒情的樂器之一,蓋其聲幽怨清遠,入人深微而有不可形容者。元明兩代琴曲承南宋之緒,以浙江之“浙操”、江西之“江操”最為馳名,元初因其作者多為南宋遺民,這一群體雅擅琴曲并切合易代之情,予以舊曲新演,以其傳達低徊婉轉之孤獨失意情感,而被新朝斥為“亡國之音”“衰世之音”。明初編訂的《神奇秘譜》等琴譜,便是這一脈琴曲的總結性文獻。曹家齊《弦音惓惓:南宋遺民情懷與元明浙操江操琴曲》對此作了細致入微的辨析和源流梳理,乃是一篇兼有歷史、文學與藝術特性的大文。
與曹家齊關注南宋遺民的話題相似,陳斐《〈天地間集〉:趙宋遺民的另一部“心史”》一文的關鍵詞也是“趙宋遺民”,只是研究對象由元明琴曲而轉變?yōu)橹x翱編的《天地間集》,從詩歌的角度探索宋元易代之際遺民身份的認同以及相關的心史。朝代更替是中國封建社會最為激烈時期,文人士大夫的人生也存在多元選擇的空間。陳寅恪在《元白詩箋證稿》中說:
縱覽史乘,凡士大夫階級之轉移升降,往往與道德標準及社會風習之變遷有關。當其新舊蛻嬗之間際,常呈一紛紜綜錯之情態(tài),即新道德標準與舊道德標準,新社會風習與舊社會風習并存雜用。各是其是,而互非其非也。斯誠亦事實之無可如何者。雖然,值此道德標準社會風習紛亂變易之時,此轉移升降之士大夫階級之人,有賢不肖拙巧之分別,而其賢者拙者,常感受苦痛,終于消滅而后已。其不肖者巧者,則多享受歡樂,往往富貴榮顯,身泰名遂。其故何也?由于善利用或不善利用此兩種以上不同之標準及習俗,以應付此環(huán)境而已。
陳寅恪此語雖是針對元稹悼亡詩而發(fā),卻不啻為易代之際士人心態(tài)的恰切描述。衡諸歷史,“賢不肖拙巧之分別”乃是一種客觀現(xiàn)實,只是賢者拙者不一定“終于消滅而后已”,而是以多種形態(tài)繼續(xù)生存在天地之間。曹、陳二文關于元明琴曲和《天地間集》的分析研究,就都是未曾消滅的遺民之思的體現(xiàn)。陳斐此文雖然分析的核心對象是《天地間集》,但其實是其從遺民角度展現(xiàn)如何以心史映射詩史,如何尋繹文本隱喻與情感指向之間的平衡點所做出的理論思考。
清代文派,陽湖與桐城二派堪稱雙水并流,而桐城派影響更為深遠,其流風余韻一直延續(xù)到20 世紀二三十年代方才漸漸消逝。而作為文學史上的桐城文派,則依舊以清代文學的經典篇章而令人時時回味。桐城古文以考據(jù)、義理、文章三者,相當全面地貼合古文的要義而樹立起自己的地位。相形之下,陽湖不僅以古文馳名,其地詞學、經學也并有時譽,如此考察陽湖與桐城二地,其視野的大小自然不同。按當今文學史的敘述,陽湖文派時或以桐城支流的面目出現(xiàn),原因是陽湖古文雖有規(guī)模而乏地域文學流派的理論要素。但追溯其源流,實類似星點分散的帶有家族性的地域流派。文學史家多少有點截斷源流,而以其后期陽湖文人與桐城文人的關系來作為界定二派關系的基礎。這是片段的關系,而非兩派的原初面目。唐可對此的分析,大率遵循了“了解之同情”的原則。
了解中國歷史制度的人,大抵皆明了一個基本事實:皇帝是一朝政策的最終決定者。用文學的語言來表述就是:皇帝才是一錘定音者。但中國歷史的復雜性遠非簡單如此,國家機器的運轉有太多特殊的情況需要分別對待。南宋偏安一隅,宋寧宗理政能力的低下,必然帶來朝堂權力的松弛和相府權力的擴大,御前決策的重要性既然降低,因之自然帶來都堂和相府重要性的增強。宋理宗時期史彌遠專權的實現(xiàn),也就是權相政治,就有著如上的背景。不過凡事皆利弊互參,一旦面臨新的情況,權相政治也就隨時容易垮塌。韓冠群考察史彌遠主政時代的中樞政治運作過程,即為古代國家機器的復雜性提供了一個相當鮮明的個案。
滋生于歐洲哲學傳統(tǒng)的現(xiàn)象學,在當代中國依然呈現(xiàn)出顯學的姿態(tài)。這也印證了一種建基于普泛性認知的理論,其生命力果然是強盛的。本期推出《胡塞爾與實在論—觀念論之爭》《超越實在論與觀念論—胡塞爾超越論的觀念論新探》《人性與方法——胡塞爾論倫理生活》三文,既有對胡塞爾基本理論的辨析,也深度介入到相關學術史的討論之中。胡塞爾把自己的哲學定位為“超越論的觀念論”,這自然會引起當代實在論者的反駁和批評。超越論是否超越本身?這是一個彈性較大的論證空間,而這一旦成為問題,胡塞爾便只能成為問題的一方,這使得他與另一方的爭論難以停息。這其實是一種再正常不過的哲學狀態(tài)。換言之,稍經交鋒便平息爭論的哲學,從本質上來說,也是令人懷疑的。
作為世界文學經典,托爾斯泰的《戰(zhàn)爭與和平》已然傳播世界。但“戰(zhàn)爭與和平”這一話題,遠非文學可以表現(xiàn)殆盡。歷史學家關注作為歷史現(xiàn)象的戰(zhàn)爭與和平,哲學家關注戰(zhàn)爭與和平內在的哲學機制。一個話題縱橫在文史哲三界,也足見其特殊的情感魅力和思想魅力。讀《左傳》的人,往往感嘆何以古代戰(zhàn)爭如此頻繁,而和平如此稀少。而研究上古史的人則認為和平的世界缺少波瀾,史家難以措手,一展其才膽識力;而戰(zhàn)爭的世界風云詭譎,才是史家馳騁才華的地方。這大概是古代史書多寫戰(zhàn)爭的原因所在。與歷史學家基于歷史史實的分析不同,哲學家各依據(jù)其理論,也能導向對戰(zhàn)爭與和平這兩種基本的社會生存方式的推斷??档抡軐W崇尚純粹之理性,而以理性為底蘊構建的普遍法則的公民社會,最終必然走向永久和平。尼采則庶幾反之,他認為權力意志必然導致戰(zhàn)爭。老子好像是上天派來協(xié)調他們的,老子的“道法自然”與“為而不爭”等說,則將戰(zhàn)爭與和平調和為一種自然而生的狀態(tài),所有“必然”的導向也就因此失去了意義。楊玉昌比較康德、尼采、老子三人關于和平與戰(zhàn)爭張力問題的討論,也因此讀來別有趣味。
本期李善民主持的專欄“新時代高質量發(fā)展研究:企業(yè)并購重組”,乃是當下經濟學界需要直面的問題。三篇文章各有側重,從宏觀、中觀到微觀都做了創(chuàng)新性研究,相信能推動中國情境下的并購重組理論創(chuàng)新,助力新時代我國經濟的高質量發(fā)展。
此編后記開撰于中秋之前,因為被辛棄疾《木蘭花慢》一詞的科學精神與隱喻聯(lián)想所吸引,居然在寫編后記的間歇,草寫一詩,以迎接中國最為抒情的節(jié)日:中秋。錄詩如下:
如弦似鏡兩平常,海底周旋海上揚。
若得人生隨性處,閑看冷月伴秋霜。
我依然以一首粗陋的小詩結束這篇編后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