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的勝利

[俄]杉德米拉·烏利茨卡婭

陽光融化了黑粒狀的積雪，污濁的水流中漂著積存了一整個冬天的家用廢料，空氣中彌漫著混濁的氣味。這些氣味中最濃烈的，是春天那潮濕而甜蜜的泥土氣息。根尼亞來到院子里透透氣。

他的雙腿天生就有毛病，因而走起路來一蹦一跳的，很是奇怪。他的鼻子總是不通氣，他只能靠嘴呼吸。此外，他沒有父親。在這里，半數(shù)孩子沒有父親。但和其他孩子不同的是，根尼亞沒法像他們那樣說自己的父親戰(zhàn)死了，因為他壓根兒就不知道自己的父親的任何訊息。

他剛剛從冬春季節(jié)的病痛中復(fù)原，陽光暖和得出奇，不管是空氣還是大地，一切都顯得鼓脹而飽滿，尤其是那些裸露的樹干，眼看就要迸發(fā)出細小的、幸福的葉芽。

根尼亞站在院子中央，愕然諦聽著遠處天空的隆隆聲。第一團泥巴正巧落在一只貓和他的正中間。肥貓弓起身子向后跳去，根尼亞一哆嗦，飛濺的污泥“啪”的一聲重重地打在他的臉上，第二團泥巴落在他的背上，未等第三團泥巴砸下來，他就急忙拔腿連蹦帶跳地向自家門口奔去。緊跟著，一句打油詩像響亮的飛鏢一樣穿過：“瘸腿根尼亞，鼻涕流成河！”

根尼亞望了望四周：孩子們身后，站著那個他們?yōu)橹u力的人——天不怕地不怕的機靈鬼熱尼卡，所有沒給他當(dāng)過小跟班的孩子都是他的敵人。

天黑了，母親和外婆在桌旁坐了好一會兒。“我想，應(yīng)該請他們來家里做客，給根尼亞過個生日?！蓖馄培馈！拔乙蚕氩怀鰟e的法子，”母親愁容滿面道，“應(yīng)該烤點兒餡餅，做一桌好菜招待他們?？傊媒o孩子們舉辦一場熱熱鬧鬧的生日活動?！?/p>

兩個星期過去了，寧靜而溫柔的春天來臨。庭院里干凈整潔，綠草如茵。

生日前夜，母親告訴根尼亞，要為他舉辦一場真正的生日會?！敖猩夏銈儼嗬锖驮鹤永锬阆胝埖暮⒆??！彼嶙h道。

“我誰也不想請。媽媽，不要?！备醽啈┣蟮馈！耙??！蹦赣H簡短地回答?？此济秳拥臉幼樱靼鬃约簺]法逃避了。

傍晚，母親來到院子里，親自邀請孩子們第二天來家里。她邀請了所有人，并沒有挑挑揀揀，但熱尼卡是她單獨去找的：“還有你，熱尼卡，你也過來吧?！?/p>

他眼神冷漠而成熟地看了看她，看得她有些發(fā)窘?！拔視淼??！睙崮峥ㄆ届o地回答。

將近四點鐘，大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一個大大的湯盆，配上切得細細的雜拌菜，還有搭配鯡魚的烤面包、餡餅和米飯。

根尼亞坐在窗邊，背朝著餐桌，竭力不去想那群吵吵嚷嚷、快活無比卻又和他水火不容的敵人馬上就要闖進他家的樣子……看上去他正在全心全意地用報紙折一艘?guī)Х男〈?/p>

他是這項紙藝的能工巧匠。根尼亞生活中有幾千個日夜是在床榻上度過的。他耐心地忍受著秋天的黏膜炎、冬天的咽峽炎、春天的傷風(fēng)感冒，他折出一個個紙角，將每一頁紙的彎折處壓得平平的。根尼亞手中轉(zhuǎn)動著那只還未做好的小船，惶恐地等待著客人到來。他們來的時候剛好四點整，是結(jié)伴一起來的。一對膚色白皙的小姐妹帶來了一大束黃燦燦的蒲公英花，而別的孩子都沒帶禮物。

大家彬彬有禮地圍著桌子坐下，母親給每個人的杯子倒上自制的氣泡飲料，然后說道：“讓我們?yōu)楦醽喐杀裉焓撬纳??！?/p>

“我們來玩點兒什么吧，你們喜歡玩什么呢？”

“可以玩牌?！笨屏醽喓┖┑卣f。

“我們玩方特游戲吧?！蹦赣H提議道。熱尼卡在窗臺旁擺弄著那只還未做好的小船。母親向大家解釋游戲怎么玩，不過看樣子誰都沒帶方特。

“根尼亞，給孩子們做幾個方特吧?！蹦赣H請求道。根尼亞拿起紙來，思考片刻，就折出了一個縱向的彎褶……男孩們剃得光光的小腦袋和女孩們被辮子繃得緊緊的小腦袋齊齊地向桌子這邊湊了過來，小船、杯子、鹽瓶、面包籃、襯衫……他每完成最后一步，做好的小東西馬上就被等待已久的手一把奪走。

“根尼亞，請給我做一個杯子！”

“小人兒，根尼亞，給我做一個小人兒！”

所有人都忘了方特游戲。根尼亞麻利地折起紙，把接縫處壓平整，再次折起，彎出折角。小人兒、襯衫、小狗……他給大家分發(fā)那些紙做的稀罕玩意兒，所有人都笑著，所有人都向他道謝。他不自覺地從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鼻子，但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的舉動，就連他自己也沒察覺。

這種感受他只在夢中體驗過，他是幸福的。他沒有感受到任何恐懼、任何厭惡、任何敵意，甚至，他們還贊賞了他那不值一提的天賦，而他自己從未覺得這天賦有何意義。他似乎生平第一次真正看清了他們的面孔，他們根本不是什么兇神惡煞。熱尼卡在窗臺上把小船展開，然后試著重新折一遍，但怎么也折不好，于是他走到根尼亞面前，碰了碰他的肩膀，生平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請求道：“根尼亞，幫我看看吧，下一步怎么折……”

正在擦拭餐具的母親微笑著，淚水滴落在肥皂水中。

【閱讀導(dǎo)引】親人和朋友的愛使人們得到慰藉。小說中母親和外婆商量著要為根尼亞舉辦一場真正的生日宴會。生日宴會上，根尼亞展示了他的折紙?zhí)亻L，孩子們的認可和友誼讓根尼亞感受到了愛，對生活有了新的希望。有了互相的關(guān)愛，他們的生活就會繼續(xù)下去。

【文本聚焦】文章為何取題為“紙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