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漫畫家方成的文字之交

文/雷克昌

方成自畫像

方成給雷克昌的題詞

2022 年8 月22 日，是漫畫大師方成逝世兩周年紀念日。作為一名漫畫愛好者，我與方先生素昧平生,且緣慳一面,卻有過一段文字之交。方先生的人格品質(zhì)，令我懷念不已。

于嬉笑怒罵處弘揚正氣

我是讀著方先生漫畫長大的，從我記事的童年時代，就開始接觸到方先生的漫畫。那時，新中國剛成立，我在父親訂閱的《人民日報》上經(jīng)常見到米谷、華君武以及方先生與鐘靈合作的時事漫畫，令我愛不釋手，每每剪下珍藏，惜乎這些藏品早已在“文革”中喪失殆盡。

方先生自我介紹：“方成，不知何許人也。原籍廣東，但生在北京，說一口北京話。自謂姓方，但其父其子都是姓孫的。非學書者，而以畫為業(yè)。乃中國美術(shù)家協(xié)會會員，但宣讀論文是在中國化學會。終生從事政治諷刺畫，因不關(guān)心政治屢受批評?！泵钗囊欢?令人解頤,最后一句“終生從事政治諷刺畫，因不關(guān)心政治屢受批評”，不知讓人該哭，還是該笑。

方先生的漫畫，一看就樂，多想想又覺得韻味雋永，寓意很深，是無聲的相聲，有形的雜文；是用畫筆寫的評論，也是幽默的銀針；是藝術(shù)的新聞報道，又是含笑的社會批評。1946年，方先生以一幅諷刺官僚打不倒的《不倒翁》，在漫畫界嶄露頭角；20世紀80年代創(chuàng)作的《武大郎開店》，畫的是一家餐館,掌柜人矮，伙計一個個更矮，畫面題詞是:“我們掌柜的有個脾氣，比他高的都不用?！庇媒韫庞鹘瘛⑴郧脗?cè)擊的手法諷刺嫉賢妒能、壓制人才的現(xiàn)象，絕妙深刻。至今讀來，仍令人忍俊不禁，是不可多得的一幅精品力作。

方先生是一位多才多藝的藝術(shù)大家，除了創(chuàng)作漫畫，還寫雜文、相聲、小品和打油詩。他出版過30多部漫畫選集及學術(shù)著作，在北京、上海、廣州等城市舉辦過作品展覽，所到之處，好評如潮。他不僅在漫畫領(lǐng)域成就卓著，還將漫畫融入國畫，形成了獨具特色的水墨漫畫，讓漫畫民族化，讓國畫擁有了漫畫的情調(diào)。他的水墨漫畫以幽默為靈魂，將民間傳說中的人物，如鐘馗、魯智深、濟公等俠義之士繪于紙上，風格獨特，用筆簡練，再配上打油詩，可謂“絕妙佳作”。方先生有幅《鐘馗累壞了》，畫的是鐘馗倒在石頭上睡著了，畫面題詩曰：“春眠不覺曉，鼾聲驚飛鳥；人間鬼太多，鐘馗累壞了?！蔽膶W性和思想性諧謔譏趣，在揭露丑惡弘揚正氣外，還彰顯了方先生深厚的文學修養(yǎng)。

寫信求字

在方先生眼里，幽默無處不在。他把漫畫中的幽默運用在日常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一次，方先生到山西杏花村汾酒廠采風，廠長疾步上前說：“久聞大名?！狈较壬鸁崆槲帐郑骸按舐劸泼?。”沒想到，這脫口而出的妙語，后來竟成了該酒廠的廣告詞。

細品方先生其人,更為他的桑梓情深、虛懷若谷而肅然起敬。方先生是廣東省中山市南朗鎮(zhèn)人，他從1992 年起分四批把自己珍藏數(shù)十年、價值幾億元的名家書畫，以及自己的百余幅漫畫精品，無償捐給了中山市。在這些書畫中，不乏吳作人、沈鵬、關(guān)山月等名家真跡，還有抗戰(zhàn)時期一幅由馮玉祥親手所畫并題贈的畫作《辣椒》。

一生平和謙恭、禮讓待人，是方先生人格品質(zhì)的另一面。20世紀90年代初，受他的啟發(fā)，我也躍躍欲試，一時興濃，居然涂涂抹抹，舞弄起漫畫來了。逸筆草草，狂勾漫勒，將平日累積點點思緒，以不成章法之線條表現(xiàn)出來，林林總總，一時間竟也有了百十幅。那年，我在湖南省嘉禾縣文化館，就以文化館的名義在縣城舉辦了一次個人漫畫展。

辦畫展通常要請名人題詞，以提高展覽的檔次。一日，我忽發(fā)奇想，能否請當代漫壇大家華君武或方先生寫點什么作個紀念？后來獲悉華老正患眼疾，剛動過手術(shù)，不能寫字。于是鋪紙?zhí)峁P，向人民日報社的方先生寫信求字。事后，我又后悔莫及，覺得不該冒昧打擾他老人家。

方先生確實是個大忙人，熟悉他的人稱，向他約稿的出版社，少說也有上百家。他這人好說話，編輯一旦作出哀兵求救的模樣，方先生就心軟了。他擔任的評委數(shù)也數(shù)不清，相聲、動畫、漫畫，這個節(jié)那個賽。他經(jīng)常忙得沒工夫拆郵件，每次出差歸來，收到的郵件往往裝有半麻袋。這半麻袋郵件，他能逐一過目嗎？如果是選拆，我那一封不起眼的小郵件能僥幸被選中嗎？豈料，一個多月后，竟然收到了方先生的題詞：“漫畫是和群眾最親近的藝術(shù)，群眾越喜愛，畫家越高興，畫得越起勁！祝雷克昌漫畫展成功！方成九六年五月?！弊舟E工整遒勁，章法大氣，題款處鈐一方大紅名章。

隨墨寶附來一封簡短便函：“克昌同志：遵囑題詞，今寄上。我書法不佳，慚愧。敬禮！方成九六年五月十三日?！?/p>

方成贈給雷克昌的書

得到方先生的題詞，我喜出望外，其感激之情，無以言表。沒想到，時隔多年，方先生依然沒有忘卻我這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業(yè)余漫畫作者。1999年，他的著作《方成談漫畫藝術(shù)》由湖南文藝出版社出版后，于7月10日郵寄一冊新書相贈，還在書的扉頁簽名留念，并寫上“克昌同志正”的謙辭。方先生是名家，如此謙遜，誨人不倦，我除了更加努力之外，還能說什么呢？

至今憶先生

在方先生的激勵下,我不斷上進，在漫畫創(chuàng)作上有了長足發(fā)展。我的作品頻頻見諸省內(nèi)外報刊，還多次在國家級、省級美展中入展、獲獎和出版。2005 年11 月，我應(yīng)湖南省美協(xié)之邀在南岳出席了全省漫畫表彰會，并被吸收為省美協(xié)會員。

方先生滿100歲時，還身體硬朗，童心不泯，創(chuàng)作熱情不減當年。他是天生的樂天派，客人來了，說句“沒空生病”之類的笑話，偶爾唱上一曲：“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這樣一位充滿快樂、睿智與幽默的“老頑童”，怎么說走就走了呢？

方先生與華君武、丁聰并稱為中國“漫畫界三老”。丁聰2009年逝世，華君武2010年逝世，方先生是大家中最后一位去世的人，也是中國漫畫界最高齡的一位漫畫泰斗。他的去世，仿佛在中國漫畫史上翻去了一頁。

令人感到欣慰的是，歷時三年精心編輯的國內(nèi)第一部集方成作品大全的4卷16冊《方成全集》，在方先生逝世不久后出齊，已在2019 年紀念方先生逝世周年之際面市。方先生地下有靈，亦可含笑九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