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田
上野千鶴子在演講
多數(shù)人對“上野千鶴子”的名字或許并不陌生,尤其對于關注性別議題的人來說,她溫柔而犀利的言論與主張總是那么令人清醒,給人慰藉。
上野千鶴子1948 年出生在日本富山縣,父親是醫(yī)師,母親是全職主婦。雖然家境富裕,但在三世同堂的大家庭中,身為長子媳婦的母親必須沒日沒夜地操持家務。在這種固有的家庭分工模式里,十幾歲的千鶴子意識到“父權制”的存在。她甚至逐漸敏銳地察覺到:即使嫁給另一個丈夫,母親的不幸也無法消失,在那個認為女性必須結(jié)婚而且女性工作可恥的年代,無數(shù)母親這樣的“弱者”是被社會制造出的。少年時期,千鶴子跟父親發(fā)生過一次爭執(zhí),然后她暗下決心要尋找更多的生活選項。
“主婦研究”順理成章地成為千鶴子思考的主題,她在對全職主婦群體的考量中引入“無償勞動”的概念,使得做家務活、照顧家人等大多由女性承擔的勞動項目變得清晰可見。千鶴子用十年時間出版了《父權體制與資本主義》,認為自己終于替母親“報仇”了。2015年被翻譯成中文的《厭女》至今反響不斷,千鶴子基于婚姻生活、家庭暴力等社會現(xiàn)象仔細分析了厭女癥。某種意義上,厭女癥也許是父權制的核心,需要女性同胞扭轉(zhuǎn)它并團結(jié)一致,熱愛并驕傲于自己的女性身份。
之后,千鶴子順利進入京都大學攻讀社會學專業(yè)。在她看來,自己之所以能同男子那般接受大學教育,很大程度是因為父親對女兒“不抱任何期待”,因而沒有干涉。千鶴子的大學生活正值日本學生運動的激烈發(fā)展期,生性果敢的她主動投身其中,卻也親身體會到巨大的“性別鴻溝”——女性只能扮演運動的輔助角色,女性會被處處取笑和忽略。憤懣至極的千鶴子第一次認為自己“有話要說”,充溢的情緒和使命感映射到女性話題中,成為她勇于面對各種爭議并且堅持至今的能量源頭。哪怕,她一度自嘲是“麻煩的女人”。
大學畢業(yè)之際,千鶴子再次感受到身為女性的困頓。不少報刊上整版的工作信息幾乎是清一色的“只招男性”,教師是為數(shù)不多的可選項,最終聘用她的平安女子學院短期大學已經(jīng)是她第二十三個申請了。千鶴子只能坦然面對不公的現(xiàn)實,卻也囑咐如她一般的姐妹們要懂得應對現(xiàn)實:比如,承認弱小和攜手而行。2021年的紀錄片《最后一課》里,千鶴子提供了更為具象的應對方法:首先把那些能做的事情逐一做好,繼而建立起一個個微小卻飽滿的成功體驗,然后挑戰(zhàn)未知。千鶴子四十多歲的時候,一向觀念保守的父親終于由心而言:“其實女人有工作也是很好的?!?/p>
1986年的“美齡論爭事件”使千鶴子正式走向大眾視野。當時,日本當紅華人歌手陳美齡帶著三個月大的兒子參加電視臺的節(jié)目錄制時,利用工作的空檔給孩子喂奶。這一舉動在當時引發(fā)軒然大波,風向傾向于女性應該“在婚后或產(chǎn)后隱退”而非外出“張揚”。千鶴子提出截然不同的觀點。她向《朝日新聞》投稿,直指反對陳美齡的聲音是對女性的漠視和壓榨。這些“逆流而上”的行為卓有成效,以此為主要標志,日本政府在不久之后制定了《育兒休業(yè)法》,從而在一定程度上保護了女性權益。
2019年,東京大學本科生開學在即,身為名譽教授的千鶴子接到在入學典禮上發(fā)表祝辭的邀請。為了貼近青年學生的理解力,千鶴子在發(fā)言時盡量避免使用專業(yè)術語而又“一針見血”:在教育投資方面,女性教育頻頻被潑冷水;即使是東京大學的選拔考試上,女學生也長期遭受著“差別對待”……如此,應該覺醒的不只是女性!千鶴子的這次演講在日本國內(nèi)乃至國際反響熱烈。
上野千鶴子
認同和贊譽之外,亦有各種非議、批評如影隨形。不過,千鶴子的堅韌顯然超乎想象。她一度把自己比作“石蕊試紙”,“當把困惑、忍耐的內(nèi)容都表達出來,你就會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理所應當?shù)氖虑?。?/p>
年已古稀的千鶴子,沒有結(jié)婚,沒有生育,甘愿將大半輩子交托給近乎崇高的理想和事業(yè)。時常有人嘲諷她“不算合格的女人”,就連一些女性也如此認為。千鶴子在各種場合不只一次地強調(diào):為人父母不是一個人成長的唯一途徑,“要追求一個能夠讓弱者得到尊重的社會”。
千鶴子在2000年以后著力于“看護”問題。人口老齡化成為社會常態(tài),獨居人士有繼續(xù)壯大的可能,如何正確對待逐漸老去的他們是不可忽略的命題。千鶴子也有被質(zhì)疑“孤獨”的邊緣體驗。2007年,她“對應性”地寫作《獨居者的晚年》,設身處地地告訴其他獨居女性:獨居的晚景也會自由和幸福?!丢毦诱叩耐砟辍分?,《男性獨居者的道路》《獨居者的臨終》等著作陸續(xù)出爐。2021年,千鶴子通過《在熟悉的家中向世界道別》提出具有可操作性的養(yǎng)老規(guī)劃方案。在深刻的社會調(diào)查、不懈的思考和夜以繼日的寫作中,千鶴子的觀點和倡議日漸明朗:“獨居”本是獨居人士的日常,“獨居”并不一定意味著“孤獨死”的結(jié)局;“護理”乃是保護獨居老人的唯一途徑,就像女性承攬大部分的家務活一樣,護理不是沒有價值的無償勞動,護理能夠建構讓人安心的整體社會。
某種角度上,關注獨居老人是千鶴子關于女性問題的續(xù)集。稍早上架的《從零開始的女性主義》中,千鶴子曾與漫畫家田房永子圍繞現(xiàn)代女性繞不開的諸多事項展開對談,依舊將關于女性的宏大命題放置在可以觸摸和感知的現(xiàn)實背景中。千鶴子指出,“女性主義絕不是弱者試圖變成強者的思想。女性主義便是追求弱者也能得到尊重的思想。”
但在現(xiàn)代社會,女性已經(jīng)擁有一定的自由度,阻礙女性成長的問題不再“姿態(tài)鮮明”。當學歷與能力兼具的現(xiàn)代女性仍然擺脫不開重重束縛時,千鶴子的研究內(nèi)涵顯然更加豐富和立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