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吒學(xué)字

文/小河丁丁 圖/魏虹

我特別喜歡排兵布陣，一連玩了好些天，可把府里人累得夠嗆。尤其我祖母，腰疼得厲害，不能陪我玩了。

那天排兵布陣的間隙，我祖父、我母親和七娘嘀咕幾句，七娘快步離去了，我祖父笑嘻嘻走過來對我說：“木吒大總兵啊，有一樣好玩的，你從來沒有玩過。”

我頓時來了興致，說：“什么好玩的？”

我祖父說：“地圖！”

我說：“地圖？有什么好玩？”

我母親也走過來，說：“帶兵打仗先要研究地圖。”

我祖父說：“對，沒有地圖可不行，敵人在哪兒，我們在哪兒，有多少路程，需要多少糧草，哪兒好扎營，哪兒有渡口，先要搞清楚標(biāo)在地圖上?！?/p>

七娘匆匆回來了，手上拿著卷軸，很高興地說：“地圖拿來了！”

我祖父打開卷軸，只見那上面畫著綠色的山脈，藍色的河流和大海，黑色的道路和城郭。

我祖父說：“你看，這是我用過的舊地圖，你找找陳塘關(guān)？”

我指著最大那座城，說：“這里！”

我祖父說：“那是朝歌，你娘的家鄉(xiāng)，天子住在那里?！?/p>

我又指著一座城，說：“這兒！”

我祖父說：“那是西歧，西伯侯姬昌的地盤。”

我母親說：“我們陳塘關(guān)靠海的呀?！?/p>

我指著海邊一座城，說：“這兒？”

我祖父說：“那是東魯，東伯侯的地盤?！?/p>

我又提了好幾處，還是沒有指對，我就說：“不好玩，我們不玩了，我們繼續(xù)練兵，排兵布陣?！?/p>

我母親不由得皺起眉頭，對我祖父說：“木吒不愛學(xué)習(xí)?！?/p>

我祖父說：“老夫自有辦法?！?/p>

七娘說：“要不等二公子長大一點，六七歲再上學(xué)?！?/p>

我祖父說：“那不行，別看他才幾個月大，比得過六七歲的孩子了?！?/p>

我已經(jīng)等不及了，嚷嚷著說：“快集合，集合！須須副總兵，指揮集合！再不集合我就打滾了！”這是我的殺手锏，要是大人不聽我的話，我就滿地打滾，誰也沒轍。

我祖父趕緊說：“集合！將士們集合！”

我大聲尖叫：“操上兵器！”

家將們，奴仆們，本來在樹蔭里、屋檐下歇息，此時就歪七歪八站起來，操上兵器或者假裝是兵器的東西。

有幾個家將不見了，肯定是偷懶，趁我不注意溜號了。

我命令七娘：“你帶五百騎兵，把逃兵抓回來。”

七娘看一眼我祖父和我母親，覺得很為難。

我祖父說：“去吧，捉回來要處斬！”

七娘帶著幾個丫鬟，騎著竹枝當(dāng)馬，駕駕駕離去了。

我祖父叫人拿來幾塊木牌，把毛筆交到我手上，他自己也拿一支毛筆，說：“斬人是大事，不能隨便。等逃兵捉回來，木吒大總兵，你要給每一個逃兵寫一塊牌子，逃兵某某，斬立決！”

我母親說：“對對，沒有不會寫字的大總兵?！?/p>

我祖父持著毛筆，說：“筆要這樣拿，不然士兵們會笑話，大總兵筆都拿不好。”

我試著像我祖父那么拿筆，覺得不好玩，就像握匕首一樣握著，說：“這樣好玩?！?/p>

我母親說：“姿勢不對呀?！?/p>

我祖父說：“他肯拿筆就行。來，木吒大總兵，我們先寫這個逃字。先這樣畫一筆，再這樣畫一筆，再這樣……”

逃字好復(fù)雜哦，等我寫出來，跟我祖父寫的一比，根本就不像。

正好七娘把逃兵捉回來了，我把筆一扔，說：“不好玩，你是副總兵，你寫?！?/p>

我祖父說：“可是副總兵寫了，大總兵要會認呀！”

有幾個家將和奴仆就笑起來，擠眉弄眼地說：“大總兵不認字，嘻嘻……”“大總兵更不會寫字！”

我很生氣，就在地上滾來滾去，大哭起來。

我母親連忙來拉我，說：“你們誰也不許笑！快起來，木吒，你看你這么漂亮的甲胄弄臟了。”

是的，那套小甲胄經(jīng)我一滾變得又皺又臟，半點不像樣了。

一天夜晚上了床，我對祖父說：“給我講故事，講好玩的?！?/p>

“好，好，講好玩的。”我祖父吹熄了火把，思索著說，“講什么呢？神仙，妖怪，野獸……什么都講完了……”

我爬到我祖父肚皮上，說：“不講我就不閉眼睛，整夜不睡?！?/p>

“好，好……講的……讓我想一想……啊，我給你講一個小道童的故事。”我祖父忽然興奮起來，“你下來，躺在我身邊，這個道童就是金吒，你的哥哥，他才出生就被文殊天尊帶走了?！?/p>

“金吒？”這是我第一次聽人談?wù)摳绺?。自從金吒一去不返，偌大一個總兵府，很少有人公開談?wù)摗?/p>

我滾下我祖父的肚皮，推著他的胳膊催促：“快說！快說！”

我祖父說：“金吒很貪玩，比你還貪玩呢！”

我更加感興趣，就坐起來，認真聽。

我祖父說：“金吒像你一樣，連洗澡也要玩。他會法術(shù)呀，洗澡的時候，他變成一只小螃蟹在盆底吐泡泡。有個師兄，胖墩墩的，從澡房經(jīng)過，看到熱水備好了，毛巾也備好了，金吒卻不見了，就想占金吒便宜，兩下三下脫光衣服坐在盆子里。師兄自言自語地說：‘等金吒來了，我就說，我以為你臨時被師傅叫去做什么了，這水熱的不洗變涼了太可惜?！挍]說完，金吒在他屁股上夾了一下，痛得他捂著屁股跳起來，把盆子踩翻，自己也摔在地上，頭又撞著盆子，眼冒金星?！?/p>

哈哈，這個故事太好笑了。

我說：“再講一個，再講一個，還講金吒！”

我祖父說：“就只講一個了呀……”

我趕緊說：“不行，再講好多個！講三百個三千個！”

我祖父打了一個哈欠，說：“啊……你躺下我才肯講。金吒比你還會玩，他連吃飯也要玩的。吃飯的時候，他就做各種怪動作。他把花生一個接一個扔到空中，昂著頭，張著嘴，一接一個準(zhǔn)。他還讓那些飯粒排成隊，往嘴巴里飛，可是他的法術(shù)不精，一粒飯飛到鼻孔里去。哎呀，這下糟了，仙家不許浪費糧食，浪費糧食有損功德，師傅叫金吒把飯連鼻涕噴出來，洗凈了，要他吃掉。他怎么吃得下啊，就哭了，師傅就嘆一口氣，把那粒飯變成一只蜜蜂飛走?！?/p>

我說：“我也要學(xué)法術(shù)。我肯定比金吒學(xué)得好學(xué)得精！”

我祖父說：“好啊，將來也送你去學(xué)法術(shù)，可是你得先學(xué)會認字寫字，不然哪路神仙都不收你。今晚就教一個字吧，法術(shù)的法——”

我祖父摸著我的小肚皮，用指頭在上面寫字。我覺得癢癢的，很好玩，就伸出小手在他的肚皮上亂畫。

我祖父還想教我“術(shù)”字，我忽然意識到，我上當(dāng)了。我又坐起來，說：“不寫字了，快講故事，講好玩的！不然我就不睡！”

我祖父說：“躺下躺下，我講，講好玩的……”

我祖父一心一意要教我認字。

我一直不喜歡認字，我祖父就專教那些好玩的字。

一開始，我祖父教我寫動物。

像不像“枝”？然而是“人”。

……

表示動作的字也很好玩。

哈，這下我明白了，這個字是一個人站在酒壇邊，低著頭，左手扶著壇沿，右手要伸進去抓酒吃呢。

“尿！”我一下子就猜中了，“這個人在尿尿！哈哈，我自己也會發(fā)明字了！”

“哇！”我祖父一下子把我舉起來，親了又親，說，“好孫子，你比得過倉頡了！”

我說：“倉頡是誰呀？”

我祖父說：“倉頡就是發(fā)明文字的人。他是黃帝的史官，長著四個眼睛，抬頭能看見天上飛過的神仙，低頭能看見飛禽走獸的足跡。他發(fā)明了文字，從此天地間一切奧秘都要被文字記錄下來。”

我說：“我還以為文字是神仙發(fā)明的?！?/p>

我祖父說：“凡人也能創(chuàng)造神仙要學(xué)的東西，文字就是其一?！?/p>

哇，原來文字這么了不起！

我更加喜歡認字寫字了。

我們不是老玩排兵布陣嗎？我祖父在令旗上寫著各種陣法的名字，一字長蛇陣，二字雙龍陣，回字陣，混元陣……我看多了，那些字自然就認識了。

我祖父見這個辦法挺奏效的，就在總兵府到處寫字。

那天我搶我祖父的筆，說：“我要把每個人的名字寫在額頭上，好不好玩？”

我祖父猶豫一下，說：“太好玩了！你不會寫的字，我教你！”

我祖父叫府里人排成隊，挨個兒蹲在我跟前，他拿著我的手，在大家額頭上寫上七娘、郭小甲、王郎、麻婆婆……

最后所有人額頭上都有字，我娘的額頭上寫一個“娘”字，我祖父的額頭上寫“須須”二字。

我父親從外邊回來，看著大家的額頭，大笑起來，說：“木吒，你自己還沒有寫呢！來，我給你寫！”

我父親在我額頭上寫了兩個字，“木吒”。父親還在我右臉寫著“好”，左臉寫著“玩”，然后指著我說：“木吒好玩！”

我當(dāng)然不會讓我父親逃過一劫，就在他額頭上寫下“李靖”。

臉上有字那些日子，總兵府總是笑聲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