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章云
父親兄弟四人,現(xiàn)在只剩他一人。
在養(yǎng)兒防老的鄉(xiāng)下,父親不僅送爺爺奶奶歸山,還給兄弟們盡了“兒女”的本分。
走得最早的是四叔,年僅四十二歲。他出生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末的貧困之家,衣食難保,身材瘦小,體弱多病,但聰明過人。他找到用鐵皮、銅絲配制鑰匙的竅門,免除了一幫侄子侄女們經(jīng)常丟鑰匙會受的皮肉之苦。冬天夜長,窮困人家一般不讓孩子吃晚飯。四叔又冷又餓,沒法兒睡覺,借到我家烤火之名,偷偷帶著用撿到的鐵罐頭盒制成的小鐵盅和幾塊紅薯干兒到我們家,和我們姐弟幾個一起,陪著煤油燈下納鞋底的二嫂(我母親),圍著柴火盆添水煮著吃。父親給牛上完夜草后,回來看見我們在“偷嘴”,不但不指責大不了我們幾歲的四叔,還常常從快要見底的米壇子里,抓一點兒米放進去。
白米的清香、紅薯干的清甜,漸漸在火爐旁彌漫開來,我們的眼睛都盯著罐頭盒,發(fā)出的欣喜之光似乎能點燃那罐頭盒的鐵皮子。光用鼻子猛吸這香氣還不過癮,弟弟妹妹甚至張口來喝這迷人的香味了。紅薯干兒稀飯好容易煮熟了,四叔用自制的鐵提手,小心翼翼地從火爐邊將罐頭盒移出來,讓我們姐弟幾個來回吃上幾勺子,他才費力地摳下鍋底的一點兒鍋巴吃了。那年月的寒冷冬夜,饑餓的我們天天晚上盼著四叔來家“烤火”。
四叔好不容易成了家,爺爺奶奶擔心他會打一輩子光棍兒的心終于放回肚里了??墒?,四嬸連生三個孩子都沒有保住,不愛說話的四叔話更少了。在爺爺奶奶和他的無數(shù)次祈禱中,堂妹終于降世并健康成長了,堂弟也相繼出生。小家庭人口多了,開銷也更多了,和四叔一起住的爺爺奶奶年齡大,也幫不了他多少。土地包產(chǎn)到戶后,父親、大伯、三叔,將滿袋子曬好的糧食送給四叔,常常送去送回好多遍。四叔一粒谷麥都不要,硬堅持一個人養(yǎng)活爺爺奶奶,甚至奶奶癱瘓在床上多年,他都不讓其他兄弟伸手洗一次衣服,倒一次屎尿。他苦撐著,艱辛而又體面地先后處理了爺爺奶奶的后事。
誰說好人就有好報呢?四叔每天起大早到高山上砍回一捆兒比他身體大兩三倍的柴,賣幾塊錢攢起來繳農(nóng)業(yè)稅、堂弟堂妹的書學(xué)費等費用,還要到坡地上干十幾個小時的農(nóng)活兒。無論晴天還是下雨,他中午都不回家吃飯,就著一瓶涼白開,啃幾口面餅子果腹。長年操勞,病魔襲身,肝腹水折磨得他渾身浮腫,寸步難行。父親四處尋醫(yī),大伯天天變著花樣做點兒好吃的,三叔守床前,換洗不斷弄臟的衣服,驅(qū)趕在四叔床邊飛舞的蚊蠅。四叔還是沒能挺住,把尚未成人的堂弟堂妹托付給自家兄弟,閉目離去。
日子慢慢好過一點兒了,大伯卻突發(fā)腦溢血,昏迷一個多月。三叔一直陪睡在大伯的床尾,親人都勸已患肝癌的三叔不要太勞累傷心,他總是說:“我要等到大哥醒過來!”父親不住地悔恨,搬離老家到鎮(zhèn)上安住后,沒有盡早接大伯到家里好好玩幾天。安葬大伯時,父親和三叔守在大伯的墳頭,痛哭不已,讓在場的鄉(xiāng)親們深受感動!
兩兄弟沒了,生活在老家、沒有子嗣的三叔,一下子成了村干部擔憂的對象。在鎮(zhèn)上居住的父親跑不利索了,我們家五姐弟,還有大伯、四叔家的堂弟堂妹們,不約而同地奔走在三叔身邊,帶他看病,給他做可口的飯菜。天冷,給他買電火盆;天熱,給他送電風(fēng)扇,讓他享受到有兒有女之家的溫暖關(guān)懷。三叔在我父親的囑咐中,在侄子侄女的細心照料下,安詳?shù)刈吡?。三叔高聳的墓碑,承載的是兄長及侄子侄女們對他至親至誠的敬愛。
父親是兄弟中唯一的健在者,七十多歲了,還在勤勞苦作,種糧種菜,喂豬養(yǎng)雞,省吃儉用,掙錢攢錢,除親手為我們的爺爺奶奶建造墓碑外,還操心著為他的爺爺奶奶立墓樹碑,讓他逝去的親人一一安于九泉之下。
孝悌為本,慎終追遠。父親,不大識字的您,用行動教會我們厚道實誠;伯叔,不善言辭的你們,用生命詮釋勤勞和善的內(nèi)涵!
今天,我們十幾個勤奮上進的晚輩,再也不用捉襟見肘,再也不必擔憂缺少幫襯,因為我們的父輩都是好導(dǎo)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