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ven涼奈
預備鈴聲響起的時候,我剛吃完早飯,正從食堂往辦公室走,經(jīng)過操場旁的一個垃圾桶時,我看到深綠色的草地上有一抹淡淡的粉色,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封信。陽光明媚溫暖,照在粉色的信封上就像少女臉龐上的淡淡紅暈,閃耀著青春特有的光芒。信封上面寫著:王思鈺(收)。寫信的人大概太想把字寫好,所以小心翼翼的筆觸下,帶著幾處顫抖。
這封信應該剛被扔掉不久,并沒有沾上清晨的露水,依舊整潔干凈,我將它從地上撿起來,夾在教案里繼續(xù)往辦公室走去。
中午1點30分,辦公室里只剩下我一個人在準備下午公開課所需要的東西,這時門口出現(xiàn)了一個女生。她穿著白色球鞋、藍色牛仔褲,牛仔外套里是一件白色的T恤衫;馬尾辮扎得高高的,隨著她的動作在腦袋后面輕輕搖擺;三三兩兩扎不住的碎發(fā)垂到額前,長長的睫毛在陽光的照射下,投下溫柔的剪影。
“同學,有什么事嗎?”我向女生招招手,示意她進來??吹轿抑鲃哟蛘泻簦袷墙K于下定決心,一步步挪到我的面前。
“老師,我聽說……”她頭垂得很低,自始至終都不敢看我一眼。她的馬尾垂到胸前,露出帶著細微絨毛的耳朵,紅透了,像是要滴出血來。我從旁邊拉來一張凳子,示意她坐下,這時我才看到她的表情,她的眼睛濕漉漉的,透著慌亂,嘴唇被牙齒咬得發(fā)白,嘴里的話似乎無論如何都無法說出口。
“你叫王思鈺?”聽到我的問題,她整個人都僵硬了,耳朵上的紅色蔓延到了整張臉,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拔疑衔缏愤^操場的時候,撿到了一封你的信,本來想等下午老師們都上班了問問你是哪個班的。”
“老師,我知道錯了?!彼財嗔宋业脑?,聲音里帶著濃重的哭腔。
“你沒有錯??!別怕,我是想問問你在哪個班,然后悄悄把信還給你?!蔽逸p輕拍著她的背,語氣不自覺變得溫柔,像是安慰她,更像是安慰遙遠的歲月里另一個痛哭的女生。
10年前,我17歲的時候,也是在辦公室里,坐在我面前的班主任手里拿著一封信,粉色的信封上寫著我的名字,就算我不想承認也不行。不一樣的是,信封已經(jīng)被拆開了,寫滿字的信紙就那樣大剌剌地放在桌子上,遠遠就能看到第一句話寫著:我喜歡你。
“我不知道這是誰放在我書里的,我沒有早戀?!币驗橛X得委屈,所以我?guī)缀跻蕹鰜怼?/p>
“你不知道?不知道人家會寫這樣的信給你?小小年紀就早戀,馬上就要高考了,你還想不想上大學?”班主任越說越氣憤,手拍在桌子上發(fā)出震耳的聲響,那張信紙輕飄飄地被震起,又重重地落下?!巴ㄖ愕母改该魈斓綄W校一趟,只有學校約束不行,還得父母在家里多注意,不然你們這些孩子都會往彎路上走。”
我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流,我依舊記得回到班里后,同學們好奇的眼神和輕聲的議論,在我的腦子里嗡嗡作響。
第二天放學回家的日子才是最難熬的,父母的指責讓我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情。我被要求在高考結(jié)束之前放了學必須立刻回家,周末也不準外出。
然而,自始至終,我17 歲那年收到的唯一一封情書,我只在它從書本里掉到地上的時候見過它一眼,時至今日,信里的內(nèi)容、寫信的人,我全都一無所知。遺憾不是因為不知道,而是未能親手打開一段關(guān)于自己的青春。此刻,我看到眼前這個害怕到顫抖的女孩,滿滿的都是心疼。
將信遞給她的時候,她看著完好如初的信滿眼驚訝。我本以為她會立即離開,畢竟在她這個年紀的時候,關(guān)于情書,我只敢反鎖了房門一個人悄悄地打開,像是在進行著一個天大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老師,我能在這里打開嗎?”王思鈺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里噙了淚,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可以的。”我拍了拍她的背,不禁想到曾經(jīng)年幼而敏感的自己。
信里只有三行字:我偷偷地碰了你一下/不料你像蒲公英一樣散開/此后到處都是你的模樣。
眼前的女生原本倔強且故作鎮(zhèn)定的表情,在讀完信的一瞬間土崩瓦解,通紅的眼眶暴露了她所有的真心?!叭绻且荒曛螅蚁胛覠o論如何都不會那么殘忍地當著他的面把信扔向垃圾桶。老師你知道嗎?他的眼睛一瞬間就紅了,可還是笑著對我說:‘王思鈺你一定要幸福??!”
這封信這么美好,可是在這樣一個高三卻也顯得那么不合時宜。
王思鈺將信重新整齊地疊好,放回信封,然后鄭重地遞給了我。她的臉上揚起粲然的笑,說:“老師,我可以把這個寄存在你這里,等明年我高考結(jié)束再來拿嗎?”
我笑笑說:“當然可以。”
那些存在于青春里的喜歡,就像是沒有學會如何表達浪漫的樹,甚至都不敢落葉,只敢在微風習習里,將內(nèi)心深處的愛意長成一些不作聲的枝丫。
所以,青春里任何選擇都不算錯,所有舉動都值得被原諒,而那些被小心收藏的喜歡都有著無法預期的未來,連帶著遺憾都在回憶時透著美好。
(水云間摘自《哲思2.0》2022 年第1 期,陳卓今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