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礦不僅產煤,也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富礦。煤礦文學在主流文學中始終占有一席之地,涌現出了以劉慶邦為代表的一大批優(yōu)秀作家,他們立足煤礦,熱情謳歌煤礦火熱的生活,為可敬的礦工樹碑立傳。
近期讀了邵悅發(fā)表在《陽光》2022年第3期上的中篇小說《礦外有光》,特別有感觸,覺得這是近年來描寫煤礦社會生活的一部難得的用心之作。
一、故事梗概
小說的故事發(fā)生在大東北的恒山煤城。女主人公董其華是一位年輕貌美的蘇州女孩兒,學校畢業(yè)后放棄江南優(yōu)渥的生活,只身遠赴北方煤城醫(yī)院,成為醫(yī)院一名護士。董其華被安排到干部病房工作,在這里她接觸的第一個病號是南橋煤礦生產副礦長李玉石,李玉石因左小腿骨折住院,董其華值夜班期間,李玉石想抽煙,于是拖著打了石膏的腿一拐一拐走到病房走廊,恰逢想看日出的董其華。兩個人聊了起來,聊煤礦的渾厚與深沉,聊礦工的坦誠與淳樸,大有一見如故的感覺,不知不覺間一塊兒見證到朝陽的升起。后來,醫(yī)院的熱心人幫助董其華介紹對象,竟是李玉石的兒子李想。李想是一個紈绔子弟,徒長著一副好相貌,實則不學無術頑劣成性,董其華與李想談了一場不足一個月的戀愛。時間雖短,已足以讓董其華認清李想的本來面目,于是果斷提出分手,可李想不愿意,一廂情愿死纏爛打,甚至通過娜娜把董其華騙出來一起吃飯,董其華知曉情由憤然離席,李想追出來提出開車送她,董其華一時心軟坐上了車,誰知悲劇由此發(fā)生。李想不顧董其華的強烈反抗將其強暴,并造成董其華宮外孕差點兒要了性命,董其華欲到護城河投水輕生,僥幸得救。得知真相的李玉石大義滅親要把不成器的兒子告上法庭,托律師以董其華之名擬了起訴書。在與李玉石的多次接觸交往中,董其華萌生了朦朧的情愫,她也說不清到底對李玉石是一種怎么樣的情感,最后,明白李玉石的愛在其妻子身上,董其華毅然斬斷畸形的情感,一個人默默離開煤城。
二、典型的人物
小說在人物塑造方面,成功地刻畫出以李玉石和董其華為代表的煤礦臉譜眾生相。
先說李玉石,他曾是南橋煤礦的生產副礦長,與工人們在井下摸爬滾打二十多年,對于煤炭行業(yè)有著很深的感情,甚至不辭勞苦地沖在生產的第一線而造成工傷,即便如此,他依然自嘲說:“在井下干活整天和石塊、煤塊、鋼鐵這些硬邦邦的家伙打交道,稍不留神就會被它們熱情地親一口。”可以看出他性格里的堅毅與樂觀。他對兒子李想寄予厚望,卻不想兒子是個不爭氣的東西,等他獲知兒子的所作所為以及帶給董其華的傷害后,痛心疾首,經過內心的掙扎,他決意要將兒子送上法庭,這更加凸顯出李玉石這一煤礦硬漢形象的擔當精神。
再來看董其華,她懷揣美好向往來到煤城,一心想為煤礦工人做點兒事情。面對突如其來的追求,她對愛情同樣充滿憧憬,與李想交往了一段時間后,仍然保持著女孩子的本真,還有單純和爛漫。通過近距離了解,看清李想華而不實的面貌后,她又決定不再與之來往,李想對她做出齷齪之事,她身心俱損傷心欲絕,恨不得一死了之。在李玉石等人的關懷照料下,她的身體逐漸恢復,她沒有想到李玉石會把兒子送上法庭,她的心情變得復雜起來,左右權衡最終撤訴,并且離開了這個傷心之地。她用沉默答謝過往,用寬容感悟人生,用初心迎接陽光,一個立體多元的女性形象漸漸飽滿起來。
小說還描寫了一條活靈活現的金毛犬,它被賦予人的思想、人的情感,與董其華共同經歷過一場生死,兩者患難與共,相依相守,董其華誠摯的目光,親昵的愛撫,都讓金毛犬心中泛起溫情的漣漪。對于金毛犬擬人化的處理,是本篇小說的一大亮點。
三、煤炭的影子
小說中處處散發(fā)著煤礦元素,字里行間能嗅到煤的氣息,隨處可見煤的影子,好多涉及煤的精妙比喻特別貼切、特別傳神,這體現出作家扎實的生活積累和高超的藝術駕馭能力。李玉石在同董其華提到與煤的感情時,他說開采煤然后運往全國各地,把美好的希望寄托到煤的身上,就像是把自己養(yǎng)大的孩子送去遠方。細細品味,自豪中竟略帶幾許失落。董其華在不知曉李想的底細前,真以為自己是選擇了一塊烏金般寶貴的“煤精”,沒想到卻是混雜在煤里的一塊“矸石”,一前一后,一良一莠,兩者對比之下,董其華的心情可想而知。董其華住院期間,萬念俱灰,只剩下一絲冷若冰霜的淡漠,像煤燃盡后的煤灰,這或許就是“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覺吧。及至李玉石救治并一再寬慰董其華后,董其華想,自己雖沒死成,可對生活的欲望已經死了,如同一塊正在燃燒的煤,被潑上一盆冷水,死灰難以復燃,而李玉石仿佛是爐火燃燒旺盛的灶膛,她這塊潮濕的小煤塊兒被投到整爐通明的烈焰里,再潮濕也會被烘干、被點燃。這些形象的比喻,見證了董其華的心路歷程,也給她烙印上煤礦人的專屬標簽。
四、匠心的寓意
小說中人物姓名的設置頗具特色,于平淡中蘊藏著深深的寓意,唯有細品方能悟其精髓。女主人公董其華,名字取自《詩經》里面的“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本是借色彩艷麗的桃花預示幸福美好的愛情,可她卻情路坎坷頻遭劫難,進而披著一件紅色風衣欲自尋短見,這件紅色風衣具有象征意義的意象,是對理想生活的終結與緬懷,等她洗盡鉛華重新歸來,再去見李玉石時,舍棄了那件紅色風衣,唯美地綻放自己的芳華。董其華內心對愛情依然向往,她給那條金毛犬取了個“夭夭”的名字,與自己兩相呼應,暗含著不懈追尋意中人的堅定信念。李玉石的名字更具代表性,他當了礦長是煤礦的掌舵人,對煤礦的發(fā)展方向舉足輕重,而他對煤的情懷又仿佛與生俱來并相伴終生,煤有許多雅稱,“墨玉”“太陽石”等等,用“玉石”來形容煤,用“玉石”來定位煤礦人,再精準不過。醫(yī)院護理部主任白露的姓名同樣出自于《詩經》,人如其名,白露為霜,白露一開始對董其華的態(tài)度和措辭,都是冷冰冰的,后面介紹李想,還有帶來李玉石夫人做手術的消息,帶給董其華的都是冷若冰霜的質感。至于李想這個名字,則是十足的反諷手法運用,李想不理想,現實很殘酷。不過,董其華還是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她在手機通訊錄里把李玉石備注成“一縷晨光”,是想起她和李玉石共同迎接朝陽的那個黎明,以及李玉石身上如煤一般自帶的光亮,還有往后歲月彼此相處無盡的可能。
五、主題的升華
小說的主題在“一縷晨光”的渲染下得到明確、延展和充盈。李玉石是個清廉、正義、干事的好領導,他的妻子因為他狀告兒子到礦上找他理論,待見到李玉石簡潔的辦公室、簡樸的辦公設備和簡捷的辦事風格時,一瞬間似乎理解了他。李想在經歷了這些事情后,幡然悔悟,對董其華的愧疚、對父親的感恩,使他徹下決心痛改前非,主動找礦領導要去新開發(fā)的煤礦好好“改造”。董其華雖然在煤礦遭遇種種不幸,卻沒有喪失對煤的熱愛,沒有泯滅對未來的希望,她轉身出走,并不是逃離,依舊把對煤的摯愛深埋胸腔。董其華自忖,她從沒丟失過善良,善良是軟弱的,但也是堅韌的,當寬恕別人時,自己也得到凈化。董其華給李玉石留了一封簡短的信:“我走了,去迎接屬于自己的那束陽光,朝著光走路的人,黑影總在身后……”字數不多,所表達的意思卻直擊人心。李玉石看信的時候,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整個煤城又被潔白粉刷了一次,小說的主題在天地一片潔白的意境中得到凈化與升華。礦外有光,有光就有希望。董其華循著光源,漸行漸遠,一定是去經營自己嶄新的人生篇章。
小說在意蘊悠長中收尾,留給讀者無窮的想象空間。但是我們沒必要為女主人公董其華擔憂,她是死過一次的人,連死都不怕,還懼怕其它的艱難險阻嗎?她汲取了煤的精華、煤的品質,在生活的光焰中捕獲希望。
邵悅的小說如煤一般渾然天成,絲毫沒有刻意雕琢的痕跡,拓展出新的層次,達到了新的高度,也為煤礦作家創(chuàng)作煤礦題材作品提供了新的參考。愿邵悅寫出更多更棒的煤礦小說。
杜茂昌:中國煤礦作家協(xié)會會員,山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四十屆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在《陽光》《山西文學》《都市》等報刊發(fā)表小說、散文多篇,出版小說集《苗子》《對峙》,散文集《走進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