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俠
(廣西體育高等??茖W校,廣西南寧 530012)
婚戀作為社會結構的基本單元,受社會關系的制約,體現(xiàn)了民族的社會價值觀,創(chuàng)造了豐富多彩的民族倫理文化。土家族是一支歷史悠久、多民族融合的少數(shù)民族,獨特的哭嫁習俗成為民族特色傳統(tǒng),展現(xiàn)了女性在不同階段的情感變化;苗族有著其古樸深厚的文化底蘊,在長期歷史發(fā)展過程中,形成了獨特的婚戀倫理文化。土家族與苗族的婚戀習俗承載著不同的傳統(tǒng)倫理文化,鑄就他們獨特民族性格。從“自由戀愛”到“桎梏之婚”,透視不同的婚姻倫理限制,純粹的婚戀自由有著相對性。該文在不同文化下,通過自由性、規(guī)約性及自主性三大方面來解析土家族與苗族在戀愛活動中、婚姻生成中及婚姻解除與重建中的倫理比較。
古老而又年輕的土家族,是一個富有智慧、融合漢文化因素較多的少數(shù)民族,長期在崇山峻嶺、重巖疊嶂居住的土家族先民極具文化涵養(yǎng),在戀愛中、婚姻生成中及婚姻解除與重建過程中蘊涵獨特的婚戀道德觀,并保留本民族特點和原始婚姻習俗的遺跡,成為土家族婚姻倫理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他們的山歌、情歌和哭嫁歌深層次反映青年男女在不同時期的婚戀心態(tài),展示了土家人民內(nèi)心的豐富情感。改土歸流以后,漢文化在接觸和交流過程中,使土家族傳統(tǒng)婚戀文化發(fā)生改變,影響其婚戀價值觀。苗族以自由婚配為主的婚姻形式延續(xù)歷史傳統(tǒng),青年們戀愛多自由,婚姻自主,這種婚戀道德不僅表現(xiàn)在日常生活中,也積淀在苗族古歌和傳說中,其婚戀倫理文化既表現(xiàn)共同特征,又呈現(xiàn)出不同地區(qū)的差異,這主要與地理位置上切割所造成的苗族內(nèi)部交往甚少有關。
戀愛倫理是土家族和苗族婚姻倫理的首要組成要素,起著基礎性作用。其愛情是指“男女之間相互傾慕,渴望對方成為自己終身伴侶的一種真摯、淳樸、專一的感情?!盵1]土家族與苗族戀愛倫理中的自由性在不同時期呈現(xiàn)不同傾向。
2.1.1 “以歌言情”時代的自由擇偶
在原始遺風濃郁的封閉生活環(huán)境中,自由婚戀觀在土家族地區(qū)占據(jù)著主導地位,情歌成為青年男女交往的重要媒介。山歌中唱著“土家成親靠歌謠”“好姐不用媒來講,山歌搭起五彩橋”,描述了土家青年男女用歌聲傳達感情。初次接觸時,一首《試探歌》:“打個巖頭試探淺,唱首山歌試探心;不是真龍莫下水,不是真心莫戀橋”,處處閃爍著土家姑娘擇偶價值觀的最高標準。確定彼此相愛后,雙方互贈定情信物,以此訂終身。相傳,每年正月青年男女齊聚擺手堂,傾訴心曲,以歌表情。湘西永順、保靖等地的“挑蔥會”是青年男女尋覓伴侶的重要場所,姑娘們成群結隊地去山里唱山歌,與小伙子幽會,通過一唱一答的方式促進情感交融;鄂西土家族的“女兒會”,形成了“趕會過節(jié),以歌為媒”的習俗,她們精心打扮,相約在固定場所賣物品,青年男女借著詢問價錢的良機,彼此進行交流,傾吐愛情,折射出土家青年婚戀自由,無需媒人從中撮合?!耙愿柩郧椤笔峭良易逶蓟閼俚幕咎卣鳎@一獨特的風俗是在無封建禮教束縛的原始自主婚姻土壤中生成的,遵循青年男女自由意志,蘊含著她們對自由婚戀的訴求。
2.1.2 改土歸流時期“媒妁之言”的桎梏
改土歸流之后,隨著漢文化的嵌入,打破了“漢不入峒,蠻不出境”的原始封閉狀態(tài),將婚戀觀納入封建禮制化軌道,映射了土家族婚姻制度和婚俗的變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逐漸成為土家地區(qū)婚戀道德觀主流,官府對男女教化、交往和婚姻做了規(guī)定:“如有議婚者,請憑媒妁?!备改赋蔀闄嗬闹黧w,而子女成為被動的客體,不能自主選擇婚姻,包辦婚姻在當時成為唯一合法的婚姻形式。土家青年的婚戀受到封建禮教桎梏,他們的感情被壓抑,人性自由受到禁錮,無法在寬松的環(huán)境中加深感情,從女性自由舒展演變?yōu)榉饨ǘY教的禁錮,在父權制度下,逐漸淪為以男性為主導地位的“財產(chǎn)”。土家女子憑借哭嫁習俗所賦予的權益,控訴對社會男尊女卑、封建包辦婚姻的不滿,凸顯作為“女兒身”的悲傷情懷。土家族戀愛倫理在兩個不同階段婚戀自由性演變,看出出不同階段婚戀心理特質(zhì)的嬗變。
苗族素有著酷愛自由的傳統(tǒng)美德,在原始平等的生存境況下,構建以自由平等為主導的婚戀觀,傳承以歌為媒、自由戀愛的習俗,如在“跳鼓會”“跳月”“游方”“趕邊邊場”等戀愛活動中,隨處可見青年男女成雙結隊唱情歌、談情說愛的情景?!疤呐K”時,彼此通過吟唱顯示歌才,以苗歌對答,傾吐衷腸,互贈定情禮物,以自擇婚配。在“跳月”中,青年男女彼此邀相約,通過歌舞交流,互訴愛意。如湖南志載:“湘西苗族,每逢佳節(jié)良宵,有跳月之風,童男處女,紛至森林山巔,唱歌跳舞,此唱彼和,雖不相識,可相約訂婚?!盵2]呈現(xiàn)出戀愛自由,男女平等,婚姻自主,彼此確實情深意篤,互贈信物后,雙方互有“把憑”在手,戀愛遂成;在“趕邊邊場”時,他們用歌聲相互試探、盤問、吐露心腸,在相互了解而又傾慕的情況下,則約期草標“幽會”。苗族女子敢愛敢恨,她們?nèi)羰强粗辛苏l,就會用歌聲或語言直接表達,較于土家女子顯得更為主動,由于封建禮教尚未成為苗族女性的言行規(guī)范和文化束縛,賦予她們用情歌表達對愛情的追求,相對于土家族在戀愛活動中有更多的自由交往空間。
任何自由都是相對的,都是在一定條件下的自由,苗族青年男女在戀愛方面也受宗族界限和通婚圈的限制。在沒有弄清對方是哪個姓氏就貿(mào)然對歌是違反宗規(guī)和族規(guī),將遭到父母和族人的反對。要自由戀愛,先問對方宗族,這是一條不變的倫理規(guī)則。一首《問姓歌》是關鍵:“問妹家住哪個寨,或是姓張或姓李?若是同姓莫相戀,莫壞家規(guī)壞家族。”呈現(xiàn)出同姓不婚的人倫觀念在苗族青年男女婚戀中的規(guī)約力,遵循苗族地區(qū)戀愛規(guī)則的倫理訴求。
土家族與苗族在婚姻生成上有其倫理規(guī)約,這些道德規(guī)約在土家族與苗族的通婚過程中逐漸積淀、代代傳承。歸納起來,土家族與苗族在婚姻生成中需遵循以下一些道德規(guī)范。
3.1.1 同姓不婚
同姓為婚的實質(zhì)是同一世系家族內(nèi)部的血親婚姻,土家族試圖通過“累世為親,親上加親”來維持土司大家族的穩(wěn)定,將婚姻圈固定化。改土歸流之后,清朝統(tǒng)治者嚴禁同姓通婚,“嗣后男女婚姻如屬同姓,不許議及?!盵3]同姓并不必然來自同一家族,異姓或許是識別同一血緣關系的標志。湘西土家族有覃家和田家、白家和彭家之間不可開親,傳說他們的祖先一起來湘西開山劈嶺之時,曾是結盟認定的同族,相互之間不能婚配,若有悖倫理道德規(guī)范,必將受到族內(nèi)嚴厲的懲罰;在永順、保靖一帶,“彭姓”和“蓬姓”本是同一姓,由于“彭姓”土司的殘暴無情,外姓人結親,對新娘實行“初三夜”特權。為了避免此種情況,就有了“真彭”和“假彭”的區(qū)別,但并不影響通婚規(guī)范。土家族普遍有宗祠的組織,多數(shù)是按血緣關系組成的氏族,有些姓氏并非源自共同祖先,屬不同的土司家族,也是允許通婚的。
3.1.2 婚齡相當
在土家族地區(qū),大多數(shù)男女通婚的年齡相對較小,村寨男女青年大多是13 歲開始講親,16 歲便出嫁,哭嫁歌中的:“我的頭發(fā)還未生根,牙齒還未長齊,織麻紡紗都不會,大背簍也背不起……”由于受到“早谷早米早得吃,早兒早女早得力”的觀念影響,早婚現(xiàn)象較為普遍,且土家村寨經(jīng)濟落后,干活力度相對較大,他們認為多一個人便多一份力量,就能確保其大家族的勞動生產(chǎn)力。同時,在舊社會,土家人民認為誰家兒女早結婚,生兒育女早,別村就會投以羨慕的眼光;誰家女兒若嫁的晚,寨子里的人就會背地嘲笑她們嫁不出去,是件很不光彩的事。顯然,早婚現(xiàn)象被土家社會所認同,究其原因主要是由文化因素和經(jīng)濟條件所致。在改土歸流之后,官府明文規(guī)定“男女婚配,必須年紀相當”,結婚年齡被限定在婚姻法規(guī)定的范圍之內(nèi)。
3.2.1 姨表不婚
在苗族地區(qū),“姨表不婚”是婚姻生成中倫理準則的一個顯著特點。在傳統(tǒng)倫理文化中,將父親兄弟的兒女與母親的姐妹視為血親關系,均是兄弟姐妹,嚴禁通婚,雙方父母在心理上都會愧對祖宗和民族;在湖南西部地區(qū)的苗族,姨表之間的子女均視為親近同胞,連襟之間,均以兄弟相稱,不可通婚,這一原則,在苗族聚居區(qū)一直遵守。在《湘西苗族調(diào)查報告》中述:“姨表兄妹不得婚配,此乃母系社會的遺留,因在母系社會中,姨表兄妹為同姓?!盵4]因此,“姨表不婚”是苗族地區(qū)的通婚戒律,已成為一種規(guī)定積淀在人民心中。此種習俗是從母系氏族沿襲下來的婚姻習俗并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而賦予新的內(nèi)容,這正是苗族保持婦女平等觀念的具體表現(xiàn),構成苗族通婚社會基本道德規(guī)范,并一直沿用至今。
3.2.2 民族內(nèi)婚制
由于歷史原因,封建社會苗族普遍實行民族內(nèi)婚制,故有“苗家養(yǎng)數(shù)子,必有一苗婦”之說,很少與其他民族發(fā)生婚姻上的聯(lián)系,并自覺遵循這一原則。由于歷代封建統(tǒng)治者禁止苗漢通婚,認為苗漢通婚,是為“奸民”進入苗族地區(qū)提供便利,致使苗漢人民因通婚而聯(lián)合一起反抗清朝封建統(tǒng)治者。故記載:“嘉慶年間,清王朝曾多次申明舊例漢民仍不許擅入苗地,私為婚姻,以免滋事”[5]。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苗漢等民族之間的通婚往來。同時,禁止民苗結親,苗族人民限制于本民族內(nèi)部通婚,而民族內(nèi)有的苗姓相同,卻是不可婚配,導致通婚范圍逐漸變窄,血緣關系又相對較近,這對苗族地區(qū)的文化素質(zhì)、身體素質(zhì)以及智力的發(fā)展,都有所危害。
土家族和苗族的解除與重建中的倫理是婚戀倫理最后一個組成部分。兩個民族對待婚姻解除與重建中的倫理道德規(guī)范的不同如下所述。
改土歸流的實施,加快了土家族地區(qū)封建化進程,接受漢族從一而終的婚姻價值觀,對離婚附加了限制,要求“一經(jīng)聘定,終身不改”。土家地區(qū)的婚姻大多數(shù)由父母包辦,夫妻感情基礎較為薄弱,其婚姻的締結意味著兩個宗族的聯(lián)姻,若有夫妻鬧離婚的,老人們會出面協(xié)調(diào),教育他們“要和睦,莫爭口”,雙方父母都會耐心勸解,娘家視女兒離婚是件極不光彩的事,甚至還會施加壓力迫使他們維持夫妻關系?!昂民R不配雙鞍,好女不嫁二郎”的封建思想禁錮了土家女性自由發(fā)展,將女子的自由退婚行為定性為“背夫私逃”,并處以杖刑,迫使她們信守封建道德規(guī)則,土家婦女失去婚后自由,剝奪了她們在婚姻解除中的自主權,折射出土家族性別機制的嬗變。
土家地區(qū)允許婚姻重建,但也會受到諸多限制。如特殊收繼再婚習俗,即“兄亡收嫂,弟亡收弟媳,謂之‘坐床’或曰‘填房’。”[6]這種再婚形式是兄弟共妻和姐妹共夫的變體表現(xiàn)形式,主要包括“叔就嫂”“伯就弟”和“姐死妹繼”等形式。此種再婚習俗,彼此互相了解,益于鞏固宗族關系及維持家族的財力和勞動力,卻違背了婚姻自由的原則,在《法哲學原理》中“自由是意志的根本規(guī)定?!盵7]土家族再婚倫理中“填房”習俗是對意志自由的限制,違反再婚倫理的自由本身原則,剝奪了女性自主再嫁權,只能按照約定俗成的慣例,繼續(xù)停留在家族內(nèi)部的再婚婚配,成為家族生兒育女、傳宗接代的工具,亦無反抗權利。改土歸流之后,此種收繼再婚習俗作為一種土司“惡習”所明令禁止,“凡兄亡收嫂,弟亡收弟婦,均應照例嚴懲?!盵8]
相對苗族而言,土家族女性的自主性逐漸削弱,隨著改土歸流的實施,加快了土家族地區(qū)封建化進程,在封建禮教和封建宗法制度的雙重束縛下,女性的人身自由特別是婚姻自主權被扼殺,并逐漸失去財產(chǎn)繼承權,淪為家族中流動性“財產(chǎn)”,女性受限于封建秩序的家庭規(guī)約,既嫁從夫,沒有自由空間,土家女性將自己的不幸遭遇和反抗融入哭嫁歌中來哭訴她們地位的不平等,如抨擊重男輕女封建倫理時新娘與姐妹對唱:“男子是個貴重客,女子成了下賤人”,反映男尊女卑不平等的社會現(xiàn)實。
苗族地區(qū)崇尚婚姻自由,有著跳月求偶,歌舞聯(lián)姻的優(yōu)良傳統(tǒng),男女婚配多以愛情為基礎,相比較土家族而言,苗族女性在婚姻解除與重建上有一定的自主權,不受歧視和干預。戀愛自由、婚姻自主無疑體現(xiàn)了苗族文化對女性的尊重與愛護,如“不落夫家”習俗,即婚后新娘返回娘家居住,只在逢年過節(jié)或農(nóng)忙時偶爾同居,直到懷胎生育時,才長住夫家,俗稱“坐家”?!白摇逼陂g,新娘擁有一定的社交自由權,直到懷孕,女性才正式不可參加集體性活動,彰顯了女性作為特殊意志的主體地位?;楹笞⒅丶彝ビ^念,夫妻和睦,長者們會再三告訴新人,要相親相愛,表達對新婚夫妻的誠摯祝愿。因此,在苗族地區(qū),以自由戀愛為基礎的婚姻締結為主,離婚率相對較低,女性是生產(chǎn)勞動中不可或缺的力量,決定了她們在家族的重要地位,彰顯男女平等、相互尊重的道德風尚,古老而樸實的“夫妻農(nóng)耕”傳統(tǒng)方式代代相傳。苗族青年男女離婚相對較為自由,父母及族人無權干涉,一般依照習慣法作判,由有威望的族長們進行調(diào)解裁決,男可再娶,女可再嫁,互不干涉。若男子婚后喪妻,可取原妻的姐妹為妻,俗稱“填房婚”,在一般情況下多數(shù)是妹妹去填姐姐的“房”,“戀妹要戀二姐妹,大姐去了二姐來”,反映姐死妹“填房”婚姻的真實寫照,但在一定程度上是基于雙方自愿原則,彰顯苗族女子一定的主體權利,這與女性較少受到漢族文化影響和自身歷史演變有關,相比土家族有了更多的自主權,而封建禮教、人倫道德對苗族婚戀習俗的滲透和影響,不是沒有,而是相對有限。
婚姻是構成家庭、產(chǎn)生親族、進而形成穩(wěn)定結構的基礎,土家族與苗族婚戀倫理文化作為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有機組成部分,承載著不同的婚戀倫理觀,通過在戀愛活動中、婚姻生成中以及婚姻解除與重建中來比較兩個少數(shù)民族的婚戀習俗特性,展現(xiàn)出多姿多彩的婚戀倫理文化。隨著改土歸流的實施,漢文化對土家族的交融和嵌入,婚戀文化發(fā)生了變遷,從“以歌為媒”對婚戀自由的追逐到“以哭為訴”對包辦婚姻的強烈控訴,可以看出土家女子在不同階段的婚戀觀及在社會中的主體地位,展示了她們內(nèi)心情感變化歷程。土家族與苗族婚戀文化具有本民族的鮮明特點,傳承民族文化,有助于土家族與苗族民眾增強對本民族文化的認同,進而增強本民族對中華民族文化的自信心和自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