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來“淡菜請客”

鐘同福

1931年，上海被籠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中，形勢十分險惡，由于顧順章、向忠發(fā)相繼被捕叛變，中共中央機關(guān)被迫轉(zhuǎn)移。12月，處于危險之中的周恩來離開上海，啟程前往中央蘇區(qū)，于當月底到達瑞金。此后，他在中央蘇區(qū)度過了一段不平凡的日子，也留下了一段段動人的故事。

1933年11月的一天，是一個雨霽初晴、天高氣爽的日子，時任瑞金縣下肖區(qū)軍事部長的楊衍秋到烏石壟村辦事。突然，身后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老楊！”楊衍秋回過頭一看，原來是鄧穎超，她正站在路邊與幾名農(nóng)村婦女談話。楊衍秋急忙轉(zhuǎn)過身，三步并作兩步趕到鄧穎超的身邊，一邊與她握手，一邊懷著歉意說：“鄧大姐，您好呀！周總政委（周恩來時任中國工農(nóng)紅軍總政委兼紅一方面軍總政委）好嗎？我只顧走路，竟沒有看見您。”鄧穎超微笑著說：“好久沒有見到你了，請到我家里坐一會兒吧！周恩來同志也在家，他也很想見你呢！”

烏石壟是瑞金城外的一個小村莊，是當時中革軍委機關(guān)辦公的地方。1932年5月鄧穎超到達瑞金后，就和周恩來住在這里，機關(guān)大門右側(cè)便是他們的住處。除了在前方指揮紅軍作戰(zhàn)，周恩來大部分時間都在這里度過。因為正好順路，楊衍秋便高興地接受了邀請，隨著鄧穎超一起去了。由于工作關(guān)系，楊衍秋過去經(jīng)常和周恩來聯(lián)系，但這幾個月周恩來一直在前線指揮作戰(zhàn)，兩人挺久沒有見面了。

到了房門口，楊衍秋還沒跨過門檻，周恩來就迎了出來。他一把拉過楊衍秋的手，用力握著，另一只手親切地拍著楊衍秋的肩頭。楊衍秋定神看著周恩來，發(fā)覺他由于長期的操勞奔波，顯得有些清瘦，但舉止中卻透出一股剛毅的力量，目光智慧而深邃。周恩來也仔細地打量了一下楊衍秋，親切地問道：“老楊，工作還順利嗎？身體可好？”周恩來邊說邊把楊衍秋拉進了臥室，讓他坐在一把木椅上，還親自給他泡了一杯茶，自己也順手拉過一條板凳坐了下來。接著，周恩來詳細地詢問起楊衍秋和其他一些同志的工作、學習和生活情況，低矮的小屋里充滿了爽朗的笑聲。

周恩來的臥室也是他的辦公室和會客室。楊衍秋環(huán)視了一下屋內(nèi)，發(fā)現(xiàn)屋子雖然簡陋低矮，但收拾得干干凈凈，給人一種整潔、舒暢的感覺。墻邊有一張用兩條長凳架起來的木板床，床上的枕頭是用書籍積疊起來的。床上還放著一條淺灰色的舊棉被，據(jù)說棉絮原來有很多小窟窿，拿起來一照都透亮見光，鄧穎超花了整整一個晚上才用線縫好。即使這樣被子還是很單薄，有一次，負責給養(yǎng)的同志悄悄地給周恩來換了一床新被子。周恩來知道后，立即把那位同志找來，對他說：“現(xiàn)在條件很艱苦，許多戰(zhàn)士的被子比我的更破舊，他們行軍打仗，經(jīng)常在野外露宿，應該給他們換。”結(jié)果他硬是把原來的那床舊被子換了回去。床前有一張四方桌、一把木椅和三條長凳。四方桌是周恩來辦公兼吃飯用的，桌上放著插了幾只毛筆的竹制筆筒和一方硯臺。屋里還有一只保存文件的小鐵箱，看上去又破又舊，金屬的光澤早已被一層鐵銹蒙住了。這就是周恩來臥室、辦公室、會客室的全部家當?？孔肋叺膲ι蠏熘恢缓芫碌男≈裢?，上面安了一個圓蓋。這個小竹筒是干什么的呢？楊衍秋瞧了一番也不明白，但沒好意思問。

突然，楊衍秋在房間角落的木凳上發(fā)現(xiàn)了幾個用竹篾編成的小簍子，那是當時蒸“梢子飯”用的竹簍?？吹街窈t，楊衍秋不禁擔心地對周恩來說：“周總政委，您可不能常吃‘梢子飯呀！”

“為什么你們能吃，我就不能吃呢？有這個道理嗎？是你規(guī)定的？”說著，周恩來爽朗地笑起來。

什么叫“梢子飯”呢？原來，那時國民黨對中央蘇區(qū)實行經(jīng)濟封鎖，蘇區(qū)的物資供應相當緊張。為了減輕人民的負擔，黨中央號召紅軍干部和戰(zhàn)士用“梢子”代替一部分糧食?！吧易印笔且环N野生植物的種子，食用前先拿水淘干凈，然后放在小簍里蒸熟作為代食品。周恩來嚴以律己，帶頭節(jié)衣縮食，他經(jīng)常與戰(zhàn)士、干部們一起吃“梢子飯”。有時吃得剩下一些，他就叫警衛(wèi)員留著下一頓熱一熱再吃。遇上工作緊張，連續(xù)熬夜的時候，同志們擔心他營養(yǎng)不良，就勸他停吃幾天“梢子飯”?？芍芏鱽韰s總是不肯，仍堅持和大家一起吃“梢子飯”。

談話中，周恩來問楊衍秋近來群眾的情緒怎樣。楊衍秋回答說：“群眾不怕敵人的封鎖，再苦再難也不能動搖群眾跟著共產(chǎn)黨鬧革命的決心。群眾心里想的是怎樣生產(chǎn)出更多的東西支援前方?！敝芏鱽砺牶?，用炯炯有神的眼睛望著楊衍秋，然后堅定而富有感情地說：“我們有那么好的人民群眾，還怕革命不能勝利嗎？目前的困難算不得什么，只要我們團結(jié)一致，就一定能打敗敵人！”他邊說邊站了起來，邁著堅毅從容的步伐在房間里來回走動……聽了這一番話，楊衍秋感到渾身都熱乎乎的。

這時，鄧穎超從外面走了進來，楊衍秋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半晌鄧穎超正忙著準備午飯呢！他不好意思留下來吃飯，就站起身來準備告辭。周恩來猜到了他的心思，跨上一步拉住他的手，說：“為什么要走呢？”又說：“今天你一定要在這兒吃午飯！”楊衍秋只好對鄧穎超說：“鄧大姐，隨便吃一點，別累了您。”鄧穎超笑著說：“你和我們一起吃飯，和我們一起談談，我們很高興。可沒有好東西招待你。”

不大一會兒，午飯準備好了，端上桌的是三菜一湯：炒青菜、炒蘿卜、辣椒炒芹菜和一碗豆腐湯。

周恩來風趣地說：“老楊，今天請你吃飯，一無酒二無葷，實在抱歉！”鄧穎超先給楊衍秋盛了滿滿的一碗白米飯，然后給周恩來和自己也盛了飯。楊衍秋吃了一口飯后，就夾了一筷子辣椒炒芹菜往嘴里送，這一嚼可就嚼出了味道，又辣又苦，就是沒有一點咸味，實在是難以下咽，可又不好意思吐出來。坐在對面的周恩來看到楊衍秋那勉強吞菜的神情，便問道：“菜炒得不好，苦的？”楊衍秋連忙解釋說：“不，不！菜炒得很好。”周恩來哈哈大笑起來，打趣地對鄧穎超說：“客人說你菜炒得很好，我也承認這一點，就是不好吃！”逗得楊衍秋和鄧穎超都笑了。這時，周恩來站起身來取下墻上掛著的那個小竹筒，輕輕地扭開蓋子，倒出了小半碗清水，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楊衍秋的面前，對他說：“老楊，功虧一簣，差的就是一把鹽。這是機關(guān)分給的鹽，我用水化了，你蘸著吃吧，有了這個就不苦了?！泵鎸@半碗鹽水，楊衍秋百感交集。他看了看坐在周恩來身邊的鄧穎超，只見她像周恩來一樣神色自若地嚼著、喝著沒放一粒鹽的菜和湯。楊衍秋心想：我只吃、喝過很淡味的菜和湯，卻從沒嘗過連一粒鹽也不放的菜和湯。原來，由于國民黨的封鎖，蘇區(qū)糧食緊張，鹽更是珍貴。周恩來和大家一樣，只按月從機關(guān)領(lǐng)到一小份鹽。雖然經(jīng)常有群眾給周恩來送鹽來，可他總是婉言謝絕。謝絕不了暫時收下的，也總是叫警衛(wèi)員送回去;或者轉(zhuǎn)送給前方的戰(zhàn)士。自己把分得的一份鹽中留下一小部分，化成鹽水，裝在竹筒里，隔幾天蘸一點吃。

不知不覺，楊衍秋吃完了一碗飯，鄧穎超見狀立即站起來，迅速把他手里的飯碗拿過去，又滿滿地裝了一碗。楊衍秋欠身接過碗來，不好意思地說：“鄧大姐，我已經(jīng)吃飽了，添了這么多，我哪能吃得下去呀！”“沒有菜，飯可要吃飽，淡菜飽飯嘛！俗話說‘有鹽同咸，無鹽同淡。我們請你吃飯，菜、湯都是淡的，這叫‘淡菜請客吧！”周恩來風趣地說。接著，他邊吃飯邊分析了當時的革命形勢：“在毛澤東同志的領(lǐng)導下，我們打敗了蔣介石的三四次‘圍剿，擴大了中央蘇區(qū)，有了很大成績。我們要再接再厲，戰(zhàn)勝一切艱難困苦，一步一步地發(fā)展，把紅旗插到全中國……”聽著周恩來的話，楊衍秋很是興奮，似乎那種淡然無味的感覺完全從嘴里消失了。

從那以后，周恩來“淡菜請客”這件事成了楊衍秋永遠不能忘卻的記憶，成為鼓舞他戰(zhàn)勝敵人、克服困難的強大力量，也成了他教育子孫后代的經(jīng)典故事。

（責任編輯：徐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