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羽佳
(中國政法大學圖書館 北京 100094)
國內圖書情報界對“圖書館精神”的研究最早可追溯至上世紀80年代。彼時,建設社會主義精神文明開始成為時代主旋律,部分刊物組織了“精神文明與圖書館”專題征文,產出不少成果。進入本世紀后,在回顧與總結我國圖書館現代化事業(yè)建設進程的背景下,中國圖書館學會將“百年圖書館精神”作為2004年年會的分會主題。2005年,隨著“21世紀新圖書館運動”的展開,關于“圖書館精神”的研究出現了理論成果產出的高峰。在圖書館面臨各種生存挑戰(zhàn)的今天,“精神”是一個不可回避的主題,對“圖書館精神”的再解讀既是一個為圖書館智慧轉型重塑生存范式的契機,也是對當前弘揚時代精神的回應。
縱觀四十年來“圖書館精神”的研究文獻,不同時期具有不同的視角。2004年以前,學者們主要強調它對圖書館事業(yè)的重要性,認為“圖書館精神”是“圖書館事業(yè)成功經驗的首要”[1]和“知識自由的制度保障”[2]。他們或從先驅者如杜定友、韋棣華、沈祖榮、裘開明等人的言論和事跡中提煉出個體精神——敬業(yè)、愛書、利人等[3],以“圖書館四代人的高貴心理品格”[4]展現圖書館行業(yè)的整體風貌[5];或從圖書館的建設歷史總結圖書館百年發(fā)展歷程中的“行業(yè)精神”[6]。伴隨“21世紀新圖書館運動”的興起,“圖書館精神”的解讀呈現多視角、多層次、理性化的特點,涵蓋概念、內容、本質、特征、歷史進程[7-8]、實現方式[9]、工作效應[10]、制度基礎[11]等。此外,“圖書館精神”與其他觀念范疇的相互關系也有所涉及,如與大學精神[12]、時代精神[13]、價值觀[14]、法律制度[15]、權利保障[16]的作用與矛盾張力等。學者們開始構建“圖書館精神”的概念體系,特別是程煥文和范并思兩位學者做了大量的工作,使該領域的研究從一般意義層面躍升到了圖書館學基礎理論層面。在此基礎上,學界又進行了許多拓展性研究。如,北京大學信息管理系發(fā)表的“圖書館精神跨學科歷史思考”系列論文,不僅澄清了“圖書館精神”的基本問題[17],還將“圖書館精神”的解讀擴展到社會載體[18]、歷史階段特質[19]、當代職能價值[20]等范疇,為基礎理論層面的研究增添了新的理論進路。
“圖書館精神”的求索之路上也曾出現過一些思想的爭鳴,其中不能不提到黃俊貴與程煥文關于“圖書館精神”研究現狀的精彩對話[21-22]。不論是黃俊貴對“泛論圖書館精神”的質疑,還是程煥文對“非理性”“不客觀”的反駁,懷疑與反思本身就是學術精神和“圖書館精神”在圖書情報理論研究者身上的生動體現。誠然,精神的范疇不能盲目擴大,但對精神的弘揚和探討卻始終必要,它不僅在本世紀初回顧圖書館事業(yè)和歷代圖書館人奮斗品格的情境下具有特定的時代意義,在歷經現代性危機的當今也具有相當的積極意義。近十年,圖書館事業(yè)進一步發(fā)展,業(yè)務更加精細,精神的引領作用也越來越被肯定?;谶@種肯定,“圖書館精神”的研究逐漸傾向于其弘揚途徑的實證研究,探討培育“圖書館精神”的方式[23]。這些研究經常從個案分析入手,如克利夫蘭公共圖書館[24]、辛文助學會[25]、嶺南模式[26]等,同時具有貼近時代的具體性和可行性,將“科學與人文結合消除數字鴻溝”作為精神層面應對數字網絡時代挑戰(zhàn)的舉措[27],并借呼吁“圖書館精神”的復興促進技術與人文關懷的融合[28]。
整體來看,學界對“圖書館精神”的解讀多是在職業(yè)精神范疇內進行的,如學者們所言,“圖書館精神”是引導職業(yè)行為的職業(yè)(行業(yè)、事業(yè))精神[29-30],是“圖書館事業(yè)和圖書館人應有的職業(yè)理念和具有普遍意義的價值追求”[31]?!皥D書館精神”的缺失是館員職業(yè)懈怠的主要原因,因而榜樣教育是培育“圖書館精神”、緩解職業(yè)懈怠的有效措施[32]?;诼殬I(yè)精神的“圖書館精神”還衍生出“學科精神”“制度精神”等精神層次[33]。作為在圖書館行業(yè)發(fā)展進程中形成的觀念認識,“圖書館精神”首先肯定是一種“職業(yè)精神”,精神動力促使責任意識形成,進而建構起職業(yè)信念。如果借助哲學的研究進路將職業(yè)(行業(yè)、事業(yè))精神的本源作更進一步的闡釋,關于“圖書館精神”的研究就超越了一般倫理層面。事實上,“圖書館精神”的哲學解讀早在“百年圖書館精神”大探討之后就開始了。如,孫臘梅和儲流杰從本體論的角度將“圖書館精神”的本質總結為“主體對知識的虔誠信仰和對知識傳播的勤勉篤行”[34];陳紀建將職業(yè)精神的“圖書館精神”稱為“狹義圖書館精神”,基于哲學解讀的“圖書館精神” 稱為“廣義圖書館精神”[35];羅欣等對“圖書館精神產品”所蘊含的哲學屬性和價值構成進行了系統(tǒng)分析,將其視為“社會精神產品的組成部分”和“精神生產勞動者的智慧結晶”[36];余昌俊以黑格爾的精神現象學為理論視域,指出“圖書館精神”要經歷“感性、知性和理性這三大環(huán)節(jié)才能最終完成”[37-39]。圖情學界一直具有肯定哲學對圖書館學指導意義的思想傳統(tǒng),沿襲這種傳統(tǒng),學者們不僅將“圖書館精神”視作“圖書館哲學研究的新的學術增長點”[40],指出圖書館精神“蒼白”的“貧困”需要哲學的助推[41],更認為“圖書館哲學研究的目的就是樹立人文主義的圖書館精神”[42]。
已有的對“圖書館精神”的哲學探討,主要是從知識角度來談“圖書館精神是什么”,即把“圖書館精神”當作一個確定性和對象性的事物來看待,屬于哲學認識論的解釋路徑。“精神”是統(tǒng)領意識、觀念和思想的概念范疇,也是哲學史,特別是哲學進展到認識論以后最常被探究的對象之一。在現當代,生存論的興起已是不爭的事實。在這個與存在主義哲學具有密切關聯的思潮中,人本主義和精神分析正是其主要議題??藸杽P郭爾、尼采、叔本華、海德格爾、薩特等典型的存在主義哲學家們,在關注“現實的個體存在”基礎上開啟了哲學的生存論轉向,“生存”代替“本質”成為新的范式。事實上,“存在先于本質”這一命題也是符合哲學史的邏輯演進的,如海德格爾所言,“存在”或“存有”總是先于“本體”或“本質”的更為基礎的存在,“本體論”(本質學)應該是“存在論”的派生樣態(tài)[43]11-15。“圖書館精神”是基于圖書館的現實存在本身而存在的觀念意識形態(tài),它具有具體的現實內容,概念化的對象性認識不僅無法觸及“圖書館精神”的根本,相反,越深入的剖析越有可能讓“圖書館精神”陷入抽象物而同圖書館存在對立起來。作為人的精神在圖書館行業(yè)的具體體現,“圖書館精神”是有別于一般“純粹精神”的“精神”,它不僅是一種內在意識活動,更天然蘊含著精神的實踐表達,即精神的外化。因此,從生存關系的角度切入時,“圖書館精神”的職業(yè)倫理意義更具始源性;從職業(yè)行為中產生出來的、體現職業(yè)價值的職業(yè)觀念——“圖書館精神”,在生存論的視界下方能成為對圖書館職業(yè)內涵的本源解讀。
生存論是“圖書館精神”最適切的解釋進路,“圖書館精神”應當是一個“生存”問題。這并不是說,從認識論來談作為職業(yè)精神的“圖書館精神”就沒有價值,而是強調,這樣一種源自實踐的生存著的“精神”,基于生存論的哲學解釋更能體現其生存實踐本質。精神的崇高與美好,在完成了實踐主體的生存現實確證時,方能更深刻地展現其超越的本性。“圖書館精神”基于圖書館的存在本身而存在,是圖書館存在狀態(tài)的反映與存在方式的展開,它以圖書館的現實活動為基礎,以滿足圖書館主體生存發(fā)展的內在需求為旨趣。
“圖書館精神”源于圖書館實踐,這不難理解。馬克思主義的哲學理論已充分闡發(fā)過“物質決定意識”“社會生活本質是實踐的”等唯物辯證法和歷史辯證法的基本原理。“精神”寓于現實之中,“精神”的本質只能在與“存在”的具體關聯中開顯。圖書館的出現緣于人們學習知識、傳承文化的現實需求,發(fā)展于人們搜集、記錄、整理、利用信息資料的實踐活動,依賴于人類社會發(fā)展的客觀歷史條件,圖書館的“精神”之維需要在圖書館的現實存在中確證,它包容在人的實踐總體中。
曾有學者區(qū)分了兩種“圖書館精神”——“理論圖書館精神”和“實踐圖書館精神”,旨在強調“圖書館精神”的實踐本質[44]?!皟煞N精神”的思想體現了“圖書館精神”知行合一的特點,強調了它是圖書館客觀存在和人對圖書館主觀認識融合的產物。圖書館是人所創(chuàng)造的知識世界和文化世界,人在圖書館的實踐活動就是改造自己主觀精神的過程;作為社會文化存在物的圖書館,它在人的實踐活動中為自身展開新的可能性,表征著主體生存的自主選擇與主觀體驗,圖書館本身就是同時體現客觀實在和主觀精神的場所?!皥D書館精神”揭示著圖書館存在與實踐的內在關聯,指示圖書館實踐所能達到的生存境界,它既具有“精神”的特點——主觀性,同時,作為實踐的反映,也體現著一種客觀實在性。
生存是一個具有過程性的概念,精神關聯著生存的動態(tài)和多樣性。“圖書館精神”內生于圖書館的發(fā)展進程,人們對圖書館的認識反映著圖書館存在的發(fā)展狀況。圖書館員的職業(yè)倫理、價值觀念,圖書館學的理論旨趣、文化追求等觀念層面的東西,隨著圖書館存在與發(fā)展的現實轉變而具有不同的特點,圖書館的改革和轉型,始終蘊含著基于精神的內省。通過對圖書館存在危機的反思,圖書館人找到了圖書館的生存核心價值,牢牢把握住了圖書館的功能本質——對知識的收集、傳播和處理,使圖書館的發(fā)展?jié)M足智慧時代的用戶需要。這種經由精神的意識反省,尋找實踐中的不足,進而解決生存的實然與應然之間矛盾的過程,體現著圖書館生存與精神的自為統(tǒng)一。“圖書館精神”同圖書館“如何生存”和“怎樣生存”的回答是緊密相連的。
“精神”神圣而不神秘,它的“神圣”在于對實踐的重要作用,它的“不神秘”在于總能夠通過實踐讓精神到場。創(chuàng)造性的實踐活動讓精神升華,也讓生存得以展開。將“圖書館精神”的現實根源強調為生存,也就同時強調了圖書館存在意義和發(fā)展方向的探索途徑。生存總是籌劃著自身以及面向未來的生存,它與發(fā)展是不可分割的,面向未來的發(fā)展才符合生存本質?!熬瘛北碚髦环N面向未來生存的可能性,這種表現為潛能的可能性需要依靠實踐來轉化為現實性,“圖書館精神”最終也需要有體現的載體和落實的標準。生存論的解讀,將“圖書館精神”與圖書館的現實存在關聯起來,揭示了圖書館意義性存在的根本,使源于現實的圖書館實踐蘊含著對現實的超越,實現從存在的有限向生存的無限的躍遷。
“精神”是主體能力的反映,人是圖書館的實踐主體,圖書館是由人創(chuàng)造出來的產物,圖書館實踐是反映圖書館人創(chuàng)造性力量的經驗活動?!皥D書館精神”是圖書館主體的意識選擇,體現主體基于實踐的自覺能力。人在形成明確的自身認同以后才能自由自覺地在圖書館中從事現實活動,使“圖書館精神”充滿主體“自性”的光輝。圖書館的精神危機歸根結底是由人的主體性匱乏造成的。
阮岡納贊關于“圖書館是生長的有機體”的命題是圖書館界公認的原理,它表明圖書館應是一個整體性、系統(tǒng)性、動態(tài)性的存在。這種存在只因“人”的在場而成立,因此所謂“圖書館機體”實質是“人與圖書館”的機體。圖書館的生存依賴于“人”這一特殊的“在者”。圖書館的現實存在中蘊含著人與圖書館的關系,它們維持著動態(tài)的平衡,也凸顯著內在的張力。具體表現為:人以對待客體的方式同作為對象的圖書館產生關系,使圖書館及其資源“人化”,圖書館在這種關系中生成屬人的價值。圖書館為人提供服務,同時在服務的實踐中改變自身。經由人的實踐建設和發(fā)展的圖書館,不僅是一個認識論上的“世界”,更是一個圍繞著人的精神活動而生成的綜合世界。因此,“圖書館精神”是向人開顯出來的意義和價值,它在人與圖書館的有機體中持存,使圖書館成為包括館員與讀者在內的人,實現自我價值的場所。
圖書館的發(fā)展與人的發(fā)展具有內在一致性,人具有求知的本能,需要獲取知識滿足自己的生存和發(fā)展需求?;谶@種內在的需要,人以實踐行動將自己的本質力量外化,創(chuàng)造了圖書館這個知識和文化世界。圖書館作為提供知識服務的場所,人在其中進行的實踐活動主要是創(chuàng)造性的精神活動。人與圖書館的關系因主體活動能力的增強而變化,圖書館的功能也因此不斷被拓展,“人-圖書館”機體的生存活力是由主體人的主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實現的。在信息時代,資源的數字化和便捷化曾使圖書館的不可替代性減少,這也是美國學者蘭開斯特提出“圖書館消亡論”的現實原因。但圖書館通過不斷地改革實現了生存變革:資源服務從紙本、電子到紙電一體;知識服務從借閱、咨詢到學科評價;空間服務從藏書庫、學習平臺到信息交往……無一不是圖書館主體創(chuàng)造性力量的體現。這種力量反映的是主體的智慧意識,它強調向智慧轉型的圖書館應成為啟迪主體(館員與讀者)智慧的場所。精神與人的自我超越本質是同一的,“圖書館精神”在提升主體實踐能力的同時,不僅解決了主體性匱乏的危機,也促使主體在創(chuàng)造性的活動中實現自我。這就是“生存-實踐”范式下的“圖書館精神”對圖書館存在狀態(tài)的超越,體現了“圖書館精神”的前瞻性。
“圖書館精神”不僅是對圖書館存在現狀合理性的肯定,也反映了圖書館生存理想信念的可實現性。圖書館作為知識、文化的存在形式,其目標是成為一個開放的知識獲取環(huán)境,“圖書館精神”所開創(chuàng)的生存世界為人實現知識的自由獲取提供了空間,讓人能夠擺脫束縛,自由地實現自己的創(chuàng)造性本質,圖書館才因此被注入了生命力和活力,煥發(fā)著新的生機。人與圖書館共同生長,圖書館才是“活生生的有機體”。生存論是最能賦予圖書館“活化”意義的解釋進路,也是“圖書館機體論”的哲學根基,它使圖書館的自我完善與人的自我實現真正成為圖書館的實踐指向。
“圖書館精神”賦予圖書館存在的意義,是圖書館存在價值的彰顯。海德格爾曾說過,一切價值問題必須回到生存論上才能獲得其始源性根據[43]76。生存價值是實踐的價值,它基于實踐展開,以實踐為導向,是實踐活動的評價尺度,因而也是圖書館核心價值的最高統(tǒng)一?!皥D書館精神”建構著生存的價值,一方面強調物性與人性的統(tǒng)一,重塑圖書館的智慧生存范式,另一方面鼓勵技術與人文的融合,發(fā)展當代圖書館的新倫理。
從詞源上講,“精神”是一個關乎感性、代表著情感體驗和自由意識的概念,它本身并不十分強調理性思維?!皥D書館精神”也不是解釋圖書館現象活動或分析圖書館本質、總結圖書館發(fā)展規(guī)律的理性范疇,圖書館的實踐行為本身更多是一種感性經驗活動。但精神依然具有理性價值?!皥D書館精神”的理性價值就體現在,它能夠對生存著的圖書館給予積極的思想指導。當前,數字化、智慧化轉型是圖書館面臨的歷史發(fā)展境遇,智慧圖書館該具有何種樣態(tài)的“智慧精神”是圖書館現實存在的理性反映。
在關于“圖書館精神”的探討中,已有學者將“圖書館精神”視為對圖書館價值的追求,認為圖書館的核心價值觀蘊含在“圖書館精神”中。將“精神”與“價值”進行關聯是有意義的,在“生存-實踐”的范式下來考察這種關聯,“圖書館精神”成為圖書館價值實現的內在驅動力就具有了合理的根源。令價值關乎生存存在,是從知識價值的人文主義角度和從生存價值的實踐原理角度去解讀“圖書館精神何以是圖書館價值的彰顯”這一命題之差異的關鍵所在。生存的價值是基于實踐而實現的“存在”的價值,是統(tǒng)攝圖書館價值的核心,它使“圖書館精神”成為了“解釋圖書館”的理論維度與“改造圖書館”的實踐維度的聯結點。
科學技術在人類知識文明體系的中心位置決定了其在圖書館應用的必然性,技術的發(fā)展對圖書館的工作內容、理論走向已經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在當前時代,精神向物質的轉化一定是歷經一定技術手段達成的,圖書館價值的實現方式也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信息智能技術顛覆了圖書館的服務模式,在豐富圖書館業(yè)務的同時,相對地削弱了圖書館原有的人文關懷,精神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影響。精神缺失帶來的價值缺場和信仰危機是現代人的生存困境,其表現是人癡迷于實證主義的理性而遺忘了生存于其中的生活世界,結果是工具主義泛濫、真理與價值失衡,這也是“圖書館消亡論”的時代因素。
圖書館存在的意義和價值不能被理性遮蔽,但對工具理性又不能完全拒斥,而是要使其保持在一個合理的范圍內?!皥D書館精神”是平衡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的關鍵——它不是強調技術或服務某一方,而是承認物性與尊重人性的統(tǒng)一,彌合技術與服務的對立。真理與價值之間矛盾的解決依賴于價值觀念體系的重建,而后者依賴于重塑智慧轉型時期的“圖書館精神”。將理智的物性賦予人性,操作中自然就內蘊著智慧。圖書館員應具有建立智慧時代圖書館生存范式的自覺,這是塑造圖書館的“智慧精神”、成就圖書館“智慧服務”的內在要素。
“精神”是“倫理”的內核,它以內在主動性彌補對外在規(guī)范遵循的不足。“圖書館精神”和“圖書館倫理”都具有引導行為、約束活動的功能,但前者側重“自省”,是追求圖書館事業(yè)信仰的內在維度;后者側重“調整”,體現著圖書館職業(yè)規(guī)范的外在強化。正是這種“內”與“外”的差別,決定了“精神”能夠具有“倫理”所不具備的超越性。有了“圖書館精神”,館員才會真正地認同圖書館事業(yè),更自覺地遵守圖書館職業(yè)倫理和職業(yè)道德。精神對倫理的調整,比倫理本身的調整功能更為根本。
“倫理”意味著主體的價值選擇。在“生存-實踐”的范式下,“圖書館倫理”這個原本基于主體責任和行為規(guī)范的概念就成為了一種關系著圖書館生存價值的生存?zhèn)惱?,它超越了傳統(tǒng)圖書館倫理學的范疇,將“不做”與“應做”的“是”與“否”的矛盾,轉換為“能做”與“善做”的“行”與“好”的問題。圖書館倫理學也往前推進了一步,它不再主要與道德和行為規(guī)范相關,而是主要與人的需求和實踐方式相關;它也不再依靠個體的價值觀念和職業(yè)信仰,而是依靠共同體的自主意識和發(fā)展追求。
生存論的“圖書館倫理”與生存論的“圖書館精神”都是一種基于人學的解釋進路,二者都體現著圖書館人文本質的實踐原則。“倫理”的基本前提是人文關懷,“精神”則包含著對人之價值的確信、認同和追求的理念。圖書館是人類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自形成之初就肩負守護與傳承人類文明成果的人文理想,如謝拉所言,圖書館的本質是“人文主義的”[45]?,F代圖書館更應是一個以人為核心的服務場所,它在與人的對象性關系中生成著屬人的性質。作為一個傳播文化的知識世界,圖書館對知識需求的塑造和文化內容的構建表征其人文精神的本質特征。
在以人學和生存論解讀“圖書館精神”的路徑下,“圖書館倫理”就成為了保證圖書館服務真正契合人之發(fā)展需求和以實現人之價值為終極目標的倫理,它表現為追求卓越、尊重他者的精神與德行,并更合理地將圖書館智慧發(fā)展的目標落實到提升館員基本素質和職業(yè)修養(yǎng)的具體實踐上來。正因如此,“圖書館精神”才能夠稱得上是 “對圖書館事業(yè)人文理想的堅持”[46]。缺失人文精神的圖書館并非真正的“智慧”,技術與人文的融合是智慧圖書館的建構要義。
“圖書館精神”并不是一個新的話題,卻是一個常談常新的問題,因為精神總是具有特定的時代意義,不同時代彰顯不同精神,反映在理論研究上自然會形成不同視角。本世紀初,“圖書館精神”研究的焦點之所以更多在圖書館事業(yè)的意義層面,是因為彼時,基于社會平等服務和信息自由理念的圖書館建設初具成效;歷經十年發(fā)展,當圖書館學理論研究步入科學理性的階段時,對“圖書館精神”概念闡釋的體系結構自然就建立起來。當前,圖書館的生存發(fā)展模式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面對外在信息環(huán)境與內在知識需求之間的張力,設法使圖書館繼續(xù)處于知識生產的核心和人類精神實踐的中心,是重塑新時代“圖書館精神”的目標,也是新的生存挑戰(zhàn)下“圖書館精神”的復歸途徑。在容易迷失精神信仰的當代,對“圖書館精神”的哲學自省是重建圖書館“現代性”反思的必要路徑[47]。因此,以哲學生存論為進路解讀“圖書館精神”具有雙重意義:一方面,通過拓寬圖書館學認識論的視野,辨明了“圖書館精神”的學理根基,對圖書館學基礎理論體系的構建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另一方面,生存論是對存在意義的本源性解釋,體現圖書館的實踐指向,使“圖書館精神”成為鞏固圖書館建設合理性的解答,有助于重建智慧轉型時期的圖書館倫理。
精神總是觀念體系中最核心的部分,是觀念的升華。十九大以來,弘揚精神成為我國觀念體系建設及政治生活的一個重要課題,其中,“科學精神”與“工匠精神”是被重點強調的精神特質。我國圖書館事業(yè)是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對反映圖書館存在與發(fā)展進程的“圖書館精神”進行再詮釋,是對當前弘揚精神的時代課題的回應。而生存論的解讀,揭示了精神對于提升實踐主體生存境界的強大力量,將造物成人的“工匠精神”和求真創(chuàng)新的“科學精神”合理地內化在“圖書館精神”中,是“圖書館精神”成為時代精神的體現?!肮そ尘瘛笔且环N全身心投入和尋求極致的工作狀態(tài),包含著愛崗敬業(yè)的道德維度和精益求精的實踐維度?!翱茖W精神”是強調理性、懷疑、批判和創(chuàng)新的認知方式和價值取向,它預設了“認識源于實踐”的基本前提??梢?,“科學精神”和“工匠精神”本質都是一種實踐精神?!翱茖W精神”促使館員持續(xù)思考如何提升自己的科學素質和信息素養(yǎng),以適應圖書館數字化智慧化發(fā)展的需要;“工匠精神”令圖書館的實踐具有匠心,指引館員敬業(yè)精益、追求卓越。二者共同展現了強調突破與革新的新時代圖書館的生存精神。
生存論視閾下,“圖書館精神”是一個兼具現實感和終極關切的命題,蘊含著解決圖書館發(fā)展困境的信念和方法,使圖書館的存在在“合目的性”與“合規(guī)律性”中實現合人性的價值統(tǒng)一。當然,圖書館發(fā)展中的問題不能全部歸因于“缺少精神”,也不能完全指望通過建設精神來解決,思維著的精神需要與完善的制度保障形成合力。但是,我們總要不斷去追問圖書館精神“為何”,因為它代表著追求圖書館完美生存的目標,而這種追求卓越的理想信念,須經實踐的自我否定才能真正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