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孩子、好孩子與滕王閣

蓮間鯉/文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唐代詩人王勃的名篇《滕王閣序》，寫盡了千古名樓滕王閣的壯美。這座美輪美奐的樓閣屹立于贛江之畔，與岳陽樓、黃鶴樓并稱“江南三大名樓”。它不僅和《滕王閣序》密不可分，還跟一個“熊孩子”和一個“好孩子”有著不解之緣。

●熊孩子有話說：雖然我做人沒譜，但我審美靠譜哇！

熊孩子大名李元嬰，是唐高祖李淵最小的兒子，他生于大唐貞觀二年（628），這一年李淵六十四歲，李世民三十歲，連后來的高宗李治都一歲了。

如此懸殊的年齡差，讓李元嬰一出生就成了皇家的寶貝蛋。這個幸運兒從未體驗過父兄征戰(zhàn)開國的艱辛，卻趕上了貞觀盛世的繁華。李淵和李世民對他都是百般寵愛，要什么給什么。李元嬰十一歲就被封為滕王，食邑滕地（今山東滕州）。

所有人都寵著他，但沒人對他有什么過高的期望和要求。結果，他就長成了大唐頭一號的……熊孩子。

熊孩子滕王的人生信條很簡單：生命在于折騰，闖禍使我快樂。他每天除了吃喝玩樂就是到處惹禍，走到哪兒作到哪兒，剛到滕地封邑就大興土木，攪得民不聊生。

李世民一看，這不是給我抹黑嗎？罰！

于是，李元嬰喜提斥責詔書，受到了皇帝哥哥的嚴厲批評。但他就是塊滾刀肉，消停幾天又現(xiàn)原形了。

李世民罰歸罰，罵歸罵，到了過年發(fā)福利領年貨的時候，滕王還是賞賜最多的那個。

那時候李治已經(jīng)是太子了，對這個做法十分不解：我這小叔叔都作成這樣了，怎么還給他厚賞呢？

李世民卻說：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滕王已經(jīng)被寵壞了，給少了肯定會去騷擾百姓，還不如我吃點虧多貼補點。

這個回答讓李治非常震驚，甚至有點兒被雷到了：敢情熊孩子越熊，得到的越多唄？

當然，做決定的是老爸，李治也不能多說什么，心里卻對滕王埋下了厭惡的種子。

到李治當皇帝的時候，他對這位小叔叔就沒那么客氣了，只要李元嬰禍害百姓，就下旨讓他換地方。

于是，李元嬰從富庶的滕地被貶到偏遠的金州（今陜西安康），后改封蘇州（今江蘇蘇州）刺史，過了一年又換任洪州（也就是今天的江西南昌）都督。

剛在洪州安頓下來，他立馬耗費巨資建了一座精美的樓閣，并用自己的封號命名為“滕王閣”，這也是最有名的一座滕王閣。

沒錯，滕王閣并不只有一座。除了山東滕州為紀念戰(zhàn)國仁君滕文公所建的滕王閣外，還有兩座，皆為李元嬰所建。

南昌滕王閣是他二十五歲時的杰作，五十歲那年他遷任隆州（今四川閬中）刺史，又建了一座滕王閣。“清江錦石傷心麗，嫩蕊濃花滿目班”，就是杜甫在閬中滕王閣留下的名句。

由滕王閣誕生的名詩佳篇，可能是李元嬰對世人唯一的貢獻，但滕王閣們如果會說話，大概都不太想和這個荒唐一生的滕王殿下扯上關系……

滕州滕王閣：此滕王非彼滕王，別@我！

南昌滕王閣：我的熱度最高，不過還是希望大家多關注《滕王閣序》，至于我的開發(fā)商大家無視即可……

閬中滕王閣：我派一只熊貓打滾賣萌，有希望讓游客忘記黑歷史不？

●好孩子話不多：官場套路深，我只想安靜地寫篇小文。

永徽四年（653），李元嬰修建滕王閣。這一年，山西龍門的神童王勃剛滿三歲。

大唐是個不缺天才的時代，在唐朝能被叫作神童，究竟得有多神呢？

翻開王勃的履歷，任誰都得嚇一跳。他六歲就能作詩，九歲讀了顏師古的《漢書注》后，寫了《指瑕》十卷，指出了顏師古的錯誤之處。十六歲時，他進士及第，授官朝散郎，成為當朝最年輕的官員。

有人問這是什么水平？這么說吧，唐朝的科舉是出了名的魔鬼難度，“三十老明經(jīng)，五十少進士”不是嚇唬人的。史載大唐進士開科264次，平均下來每科僅錄取26人。

王勃這個水準放在今天，相當于十六歲跳級參加高考，一舉考上清華，又直接分配到國家機關工作，你說牛不牛？

王勃的年少時光可以說是春風得意，他寫得一手好駢文，詩賦雙絕，年紀輕輕就與楊炯、盧照鄰、駱賓王齊名，時人稱為“王楊盧駱”，并推他為四杰之首。

然而，王勃的人生經(jīng)驗嚴重不足，這很快讓他在官場栽了大跟頭。由于瞎摻和李賢和李顯兩個皇子的玩樂之爭，觸怒龍顏，被逐出長安，之后又卷入官非，二度被貶。

盡管后來朝廷有重新起用他的意圖，但此時的王勃對官場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心理陰影，他沒有再回到朝堂，而是開始了飄零天涯的人生。

上元二年（675）的秋天，王勃去看望父親，途經(jīng)洪州。這時候李元嬰早已被貶到別處，而洪州都督閻伯嶼恰好在滕王閣設宴慶賀重陽，就把王勃也邀請過來。

閻都督宴客可不是為了歡度佳節(jié)，而是想找機會炫耀一下自家女婿。他事先讓女婿準備好一篇序文，準備讓他在宴席上出出風頭。

本地客人都知道閻都督心里的小九九，在他提議眾人為盛會作序的時候，都很配合地推辭了。

閻都督正要讓女婿閃亮登場，沒想到，有個對眾人的暗示視而不見的小年輕，抱著一種“都別動放著我來”的學霸心態(tài)，提筆就開寫了，他就是王勃。

閻都督很不爽，但也不能攔著，就拂袖去了里間，派了個人去看王勃寫了些什么。

聽說起手寫的是“豫章故郡，洪都新府”，閻都督馬上開啟了吐槽模式：老生常談嘛，沒新意，頂多給個中評。

來人又念“星分翼軫，地接衡廬”，閻都督就有點兒被鎮(zhèn)住了，但也不甘心夸王勃寫得好。

等聽到“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這句時，閻都督已經(jīng)不得不折服，說：天才就是天才，僅此一句就足以千古傳誦了。

《滕王閣序》一問世，無人不驚嘆它的神妙。它不但寫盡了滕王閣的瑰瑋，也寫出了人世的無常，幾乎處處是佳句。

在這篇文中，王勃曾感慨：“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鄉(xiāng)之客?！比松钠鹇渑c失意躍然紙上。

然而他筆鋒一轉，又寫下了“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的剛健詩句，這種樂觀清傲的文人情懷感染了無數(shù)人。

可惜，短短一年后，王勃就英年早逝，滕王閣也在大中二年（848）毀于大火。值得慶幸的是，這座樓閣每每遭受戰(zhàn)亂、意外而毀損后，都會有人重建。共被重建了二十八次！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滕王閣于1989 年第二十九次重建落成，也就是我們今天看到的樣子。

一座閣，兩個人，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這就是滕王閣背后的故事。最初的滕王閣早已在時光中湮滅，但好故事與好詩文卻能魅力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