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政
1840年11月14日,法國印象派畫家奧斯卡-克勞德·莫奈(Oscar-Claude Monet)出生?;盍?6歲的莫奈晚年相當富有。但他大概還是想不到,自己的畫作會被后世印在生活中的時時處處——餐巾紙盒、手機殼、一千塊的拼圖、枕頭套……“印象派的作品在當今視覺藝術(shù)圈子中仍無所不在。每個月總會有一條頭版新聞聲稱某幅印象派的名畫又一次打破拍賣價的紀錄,或者被精明狡猜的飛賊所盜。”威爾·貢培茲沒有說錯——2019年,莫奈的《干草堆》在紐約蘇富比以1.107億美元高價拍出,創(chuàng)下印象派畫作拍賣最高紀錄。2022年,同一幅《干草堆》又被極端人士潑了一身土豆泥——還好是有玻璃罩。
1874年4月15日,一群畫家聚集在巴黎蓋爾波瓦咖啡館里,密謀著一件事。這個被稱為“巴提諾格里斯小組”的組織里都是30歲上下的年輕人,他們的名字后來振聾發(fā)聵——雷諾阿、畢沙羅、塞尚、德加、莫奈、莫里索、西斯萊……此前,他們或多或少都被學院派的沙龍拒之門外,而現(xiàn)在,他們決定不理會法蘭西藝術(shù)學院那套系統(tǒng),舉辦一個自己的展覽。如果失敗,賭上的是未來許多年的生計。
但他們也別無選擇——過去的十幾年,這群年輕人的繪畫方式得不到學院保守勢力的認可。時代在前進,他們所處的巴黎越來越現(xiàn)代化,而學院派依然期待藝術(shù)家們以神話、宗教、歷史等宏大主題為創(chuàng)作對象,講究精雕細琢的寫實畫法。偏偏這群年輕畫家都想走出畫室,用簡潔而有活力的筆觸,去記錄身邊的大自然和現(xiàn)代都市??墒撬囆g(shù)家“屈尊降貴”去畫普通人的野餐?這對學院派來說,就像看到了“斯蒂芬·斯皮爾伯格去接活兒給別人拍婚禮錄像一樣”,不成體統(tǒng)。
二者必有一仗。在《現(xiàn)代藝術(shù)150年》里,作者威爾·貢培茲寫道:“在整個藝術(shù)史中,印象派畫家是最激進、最反叛、最能突破障礙和開創(chuàng)新紀元的一群人。在對自己的藝術(shù)視野孜孜不倦的追求的過程中,他們經(jīng)受了人生的磨難和業(yè)內(nèi)的嘲諷。他們扯碎了那些規(guī)則手冊,就好像脫下褲子,集體朝藝術(shù)保守派扭屁股,煽動了我們現(xiàn)在稱之為現(xiàn)代藝術(shù)的全球革命?!?/p>
世界美術(shù)史上著名的第一屆印象派畫展就這樣舉辦了。畫展的名稱“印象派”并非畫家們自取,而是來自評論家的“差評”。他們把這些畫家的作品形容為“草稿”或“漫畫”,充滿貶義地說這些人都是憑“印象”在亂畫,“印象派”由此得名。畢沙羅的畫作《白霜,通往埃納里的老路》被批評說“它們是從調(diào)色板上刮下來、均勻涂抹在骯臟畫布上的東西”,還有一幅畫被批評為“沒成形的墻紙也比這像樣”——這就是后來莫奈的代表作《日出·印象》,畫的是法國北部勒阿弗爾港的港口,他從小在那里度過了童年,經(jīng)常逃學去海邊玩耍,精神里就帶著叛逆。
最初他的確是畫漫畫的,并因此在當?shù)匦∮忻麣狻?859年,19歲的莫奈在前輩歐仁·布丹的介紹下進入美術(shù)學院,決定以畫畫為生。這個選擇并沒有得到商人父親的認可,很快他就被斷了經(jīng)濟來源。盡管19世紀60年代他已經(jīng)嶄露頭角,但即便在1874年第一屆印象派畫展之后,生活還是相當拮據(jù)。他與患有肺結(jié)核的妻子不得不遷往巴黎郊區(qū)的阿讓特伊小鎮(zhèn),在那里描繪了許多現(xiàn)代城市的代表場景:火車站,留下了《圣拉扎爾火車站》系列作品。
1878年末,他在給朋友的信中寫道:“我已不再是那個剛起步的年輕人了,我總在乞求買家,對他們死纏爛打,到了這個年齡卻落入如此境地著實糟糕透頂。到了年底我更加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幸,因為這一年就要過去,1879年的鐘聲就要敲響了。我完全泄了氣,特別是想到我摯愛的家人時——我那點錢給他們買最小的禮物都不夠?!贝文辏钠拮涌谞柌∈?,年僅32歲,留下2個年幼的兒子。
幾年后,在經(jīng)紀人的幫助下,莫奈才終于掙到了錢。1886年,印象派藝術(shù)家作品展走出法國,在美國辦展,這一次,“美國人沒有嘲笑,他們直接買”,“這些開明的現(xiàn)代男女會希望擁有那些能夠反映他們令人興奮的新世界的藝術(shù),而不是那些充滿宗教圖像的古板的棕色繪畫”。
莫奈曾對有志學畫的青年說,看到什么就畫什么。以往,學院派古典主義是通過對比來觀察事物,整體觀看,局部深入;但印象派卻是要記錄稍縱即逝的瞬間。它摒棄了學院派看重的素描關(guān)系,更為注重色彩的展現(xiàn),像自帶濾鏡一樣,將注意力放在景物周圍的空間環(huán)境、光線、煙霧、氣流所產(chǎn)生的效果上,而莫奈的筆觸尤為瀟灑。
有些印象派畫家有同一個習慣:畫同一處景物,畫許多年,許多張。比如德加畫芭蕾舞女,羅特列克畫紅磨坊,莫奈畫睡蓮、干草堆、教堂、火車站——這與印象畫派追求記錄稍縱即逝的瞬間是相符的——同樣的睡蓮,在清晨、午后、傍晚不同的光線中都會折射出不同的色彩和光影,于四季輪轉(zhuǎn)、晴雨風煙中又有不同的姿態(tài),在畫家看來值得一畫再畫。
1883年,莫奈乘火車經(jīng)過巴黎以西的吉維尼小鎮(zhèn)時,被那里的寧靜氛圍深深吸引,于是在此定居,打造了著名的“莫奈花園”,也開啟了他持續(xù)20多年的“畫睡蓮”創(chuàng)作,一共畫了200多幅。他會坐著小船滑行到水中花園,一邊看一邊畫,有時候一天就畫好幾張,在莫奈眼里,每個時辰的睡蓮都不相同。
晚年,他視力衰退得厲害,幾近失明,卻仍然堅持創(chuàng)作,畫了一套近13米寬的三聯(lián)畫。威爾·貢培茲寫道:“按照傳統(tǒng)的畫法,風景畫會將觀眾置于能清楚辨別出方向的理想位置上。但莫奈晚期的‘宏大裝飾畫’卻反其道而行之,我們就像被投挪到了一個無邊際的池塘中間,置身于鳶尾植物和睡蓮之中,此時,我們別無選擇,只能被他像施了催眠術(shù)般的多彩畫面所降服?!?/p>
1926年12月6日,莫奈病逝于吉維尼家中,享年86歲。他曾說:“我僅有的功績便是直接從自然中取材作畫,并努力重現(xiàn)腦海里那些極其短暫易逝又變化不定的印象。”而實際上,印象畫派的出現(xiàn)不僅改變了繪畫,影響了后世野獸派、立體派、超現(xiàn)實主義的出現(xiàn),同時它對事物觀察方式的變革也影響了雕塑、音樂甚至文學。看看我們身邊充滿的“莫奈元素”就知道,它對世人審美的影響更是延續(xù)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