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煒偉(長沙市雅禮雨花中學(xué)教師)
生活在北歐的人們認為,詩歌是蘊含在宇宙之中的和其他“自然力”一般的存在。北歐神話中,女巨人古恩露德之子布拉吉就是這股“力”的擁有者。傳說,當(dāng)布拉吉彈起黃金豎琴,唱起生命之歌時,凋零的樹木發(fā)出新芽,花朵盛開,世界變得生機勃勃。
十幾歲的少年,內(nèi)心盛滿了新鮮、活潑又澎湃的生命佳釀,對世界有最真摯、濃烈的期待與熱愛,是天然的詩人。
然而,當(dāng)少年被世間萬事萬物觸動,想要拿起筆寫下一些詩句時,卻總是面臨“愛你在心口難開”的窘境。年輕的我們,怎樣才能彈響心中的“黃金豎琴”,唱響“生命之歌”呢?
《論語·陽貨》篇中,子曰:“小子,何莫學(xué)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草木鳥獸之名?!痹诳鬃涌磥?,詩歌是對客觀世界的觀察與認知,更是精神的觸動與情感的表達。將客觀與主觀相融合,恰是我們寫作詩歌的第一道障礙。
毛主席初到陜北看見大雪,寫下《沁園春·雪》,由“雪景壯美”聯(lián)想到“江山多嬌”,這是空間的由小到大,由局部到整體;由“江山多嬌”聯(lián)想到歷史上“多少英雄競折腰”,這是由“空間”到“時間”建構(gòu)聯(lián)想,既而對歷史發(fā)展規(guī)律進行高度總結(jié)??陀^的“雪”觸發(fā)主觀的“情”,偉人的歷史視野、家國胸懷、遠大抱負都體現(xiàn)在這一縱橫捭闔的大跨度聯(lián)想之中了。
徐志摩的《雪花的快樂》寫道:“假如我是一朵雪花,翩翩的在半空里瀟灑,我一定認清我的方向……在半空里娟娟的飛舞,認明了那清幽的住處,等著她來花園里探望——飛揚,飛揚,飛揚——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那時我憑藉我的身輕,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貼近她柔波似的心胸——消溶,消溶,消溶——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弊髡甙l(fā)揮想象,將“自己”化身為“一朵雪花”,“認清”了方向,也有了“娟娟飛舞”的形象?!八睙崆械氐却约簮廴说膩淼?,這樣,就可以“憑藉”輕盈的身體,“沾住”“貼近”“溶入”自己的愛人。這首詩歌的“雪”,是作者內(nèi)心渴盼但又不可得的愛情的寄托和象征。
同樣是寫雪,毛澤東筆下的雪雄奇、壯闊,充滿了豪情壯志,徐志摩筆下的雪旖旎、娟秀,蕩漾著萬種柔情。讓詩歌的情感截然不同的,是人與人內(nèi)心世界的迥異。詩歌,恰是這種迥異的真實表達,唯其真實表達,才能動人。好的形象,就是恰好表現(xiàn)了這種真實情感的客觀之物。
每到教師節(jié),同學(xué)們總會寫一些贊美老師的詩歌,將老師比作“蠟燭”“春蠶”“陽光”“春風(fēng)”。但仔細思量,每一位老師,本身各不相同;在同學(xué)心中,老師的形象,是不是也應(yīng)該不一樣呢?他或許如“春風(fēng)化雨”,或許如“月光皎潔”,但也可能“言笑不茍”“雷霆棒喝”,甚至如“六月寒霜”“秋風(fēng)肅殺”。
感知和把握自己“獨特而真實”的情感,是創(chuàng)作詩歌的前提,更是我們捕捉和尋覓可以觸發(fā)或寄寓情感的客觀形象時,要遵循的基本要求。
內(nèi)心的情感,本是無形無質(zhì)、無色無味的;有了可以寄托、比喻和象征的客體,就可以賦予形而上的情感以具體可感的形象。
中國古代詩歌寫“愁緒”,李白是“白發(fā)三千丈,緣愁似個長”,李煜是“剪不斷,理還亂”,李清照則是“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不可捉摸的“愁”。因為詩,人們對“白發(fā)”“亂麻”“舴艋舟”等客觀形象的把握與描繪,也有了長度、形態(tài)和重量。
在九年級上冊第一單元的詩歌中,余光中的《鄉(xiāng)愁》將“愁”比做“小小的郵票”“窄窄的船票”“矮矮的墳?zāi)埂保孕∴]票喻大思念,以窄船票喻寬相思,以矮墳?zāi)褂魈烊擞栏?。這種將客體反向比喻主體情感的方式,蘊藉深遠,余味悠長。
林徽因的《你是人間四月天》,將愛人比作“人間的四月天”,并以此為母喻的喻體,又擷取“早天里的云煙”“雪化后那片鵝黃”“初放芽的綠”“夜夜的月圓”“夢期待中的白蓮”“一樹一樹的花開”“燕在梁間的呢喃”等景物為子喻,來比喻在作者心中愛人柔美、新鮮、莊嚴、寧靜的形象,豐富多彩、絢爛動人。
如果要你為“女生節(jié)”創(chuàng)作一首詩,你會怎么寫?老師曾為此創(chuàng)作了一首詩歌。
《太陽花的種子》(節(jié)選)
我,只不過
是一顆
流浪的種子, 隨風(fēng)而落
在暗處 潛伏
黑夜和隆冬中,鍛煉、堅守
因為,父親曾告訴我
機會,只有一搏。
沒有人知道
我,是太陽的女兒
我凝聚著能量,
像一顆石頭,堅硬而沉默
等待!等待!!等待!??!
春雷炸響, 地殼裂開, 父親敞開胸懷
讓寰宇升騰起霞光萬道 百鳳朝陽
那,便是迎接我的時刻
冰川,化成奔騰的大河
聽吧,父親在呼喚我
“孩子,快快破繭成蝶!”
……
我在創(chuàng)作這首詩的時候,以“太陽花”為主喻,寓意女生“健康,向上,溫暖”的精神特質(zhì);同時用“太陽”“冰川”“大河”等比喻,描畫種子迸發(fā)盛開的軌跡,營造萬物絢爛生長的生命場景,寄托了對少女們活力熱情,積極進取和善良感恩的贊美。蘇聯(lián)詩人高爾基的詩歌《海燕》,俄國詩人萊蒙托夫的《帆》和中國詩人聞一多的《死水》,均采用了這種方法。
由上面這些作品,我們可知,要想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貫徹 “借助形象表達情感”這一要求,第一在于“感知和捕捉”,要善于通過聯(lián)想和想象擷取最能體現(xiàn)自身情感的客觀形象;第二在于“挖掘和拓展”,要挖掘客體本身各方面的特征,使之與主觀情感形成對應(yīng),同時要努力拓展,構(gòu)建一個形象的“群落”或者“場景”。由客觀的空間映照出一個精神的空間,就像布拉吉用黃金豎琴和生命之歌創(chuàng)造新世界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