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念·人物·認知：卡比爾·汗電影美學

李 慶

(山西傳媒學院藝術設計學院，山西 晉中 030600)

印度導演卡比爾·汗將電影創(chuàng)作放置于全球化的視野下，將民族敘事縫合于全球敘事，期望以現代的視角重新看待傳統并解決傳統中的不合理因素?？v觀其電影，卡比爾·汗習慣利用時間線性結構進行敘事，傳統印度電影中大篇幅、長時間的歌舞內容被精簡，充分汲取好萊塢電影制作的精髓，因此其電影作品中所展現的戲劇沖突十分強烈。本文將著重分析卡比爾·汗電影中的懸念運用、人物設置以及認知聚焦的轉換，探究卡比爾·汗的電影是如何實現電影民族化與國際化的融合的。

一、懸念設置中延宕的心理機制

卡比爾·汗的電影沿襲了印度傳統電影喜愛表達的主題，對印度的各種現實問題進行揭示，引發(fā)觀眾對于印度這一國家根深蒂固的社會問題的深思，旨在通過共性共通的敘事主題，嘗試探討印度文化想象的建構、沖突的消解與文化認同的重要性。卡比爾·汗在為我們提供了另一種印度電影的書寫方式，以印度的現實問題作為情節(jié)發(fā)展的主要敘事動力，同時利用懸念技巧使觀眾自主參與敘事，潛移默化地認同主人公，完成對印度文化的想象建構與傳播。

譚霈生先生在《論戲劇性》中說：“懸念是人們對文藝作品中人物的命運、情節(jié)的發(fā)展變化的一種期待的心情?！睂⑷宋锓胖迷谝粋€已知的戲劇情境中，但任務接下來如何應對以及應對的結果如何，則是未知的，也是觀眾所要期待的。這種期待心理是懸念設置的根本性質。希區(qū)柯克在與特呂弗的交談中對懸念的解釋與此類似，將懸念比作“炸彈”，在電影中假設觀眾是知道人物談話時桌子底下的炸彈，這種已知性、參與感和緊張情緒便是懸念帶來的刺激體驗。

卡比爾·汗的電影故事基本遵循著時間順序展開，偶然有閃回交代人物或者事件背景。因此，觀眾就和劇中人物一起接受著每一次事件的洗禮和困境應對，使觀眾積極參與進電影敘事當中，同時期待著主人公是如何解決的。顧仲彝先生在《編劇理論與技巧》 中區(qū)分了總懸念和小懸念?？ū葼枴ず沟碾娪爸锌偸窃陂_篇拋出一個問題，并對人物開始進行鋪墊，之后在不斷解開謎題的過程中穿插著各種各樣的小懸念，劇情波瀾起伏，環(huán)環(huán)相扣。如《小蘿莉的猴神大叔》中，開篇即設置總懸念：沙希達與母親走失該如何回家？她是否能回得了家？第一個分懸念是：帕萬和拉西卡如何確定不會說話的沙希達的身份和家庭住址？對于沙希達身份的探索和解答支撐起影片的第二幕，影片54分鐘時，在印巴球賽對決中，巴基斯坦隊勝利，沙希達在拉西卡家人的一片哀怨中為巴基斯坦隊慶祝，帕萬確定了沙希達巴基斯坦的國籍。自此，拉西卡的父親不再允許沙希達住在自己家。影片58分鐘時，帕萬帶著沙希達去大使館辦理簽證受阻。第二個分懸念是：知道沙希達的國籍，在沒有護照的情況下，帕萬該如何將她送回巴基斯坦境內？1小時11分時，影片進入第三幕，帕萬親自送沙希達回巴基斯坦，能否送回去？在這第三個分懸念中又分了幾個小懸念：帕萬能否帶著沙希達進入巴基斯坦境內？遇到警察的追捕如何逃脫？記者同事出賣帕萬行蹤，帕萬是否又能逃過一劫？半路遇到警察檢查，被抓的帕萬又該如何洗清間諜的嫌疑？整部電影在一個總懸念的統領下，分懸念則陸續(xù)出現，前一個懸念解決，由其引發(fā)的新問題又會引發(fā)新的懸念。但總懸念一直懸而未決，意在通過沙希達回家之路的艱辛歷程，展現帕萬、拉西卡、記者等人護送旅程中，性格、思想觀念的轉變，從而觸及影片深處想要探討的現實問題——宗教矛盾和印巴沖突給兩國人民造成的隔閡。

二、想象留白的不確定性建置人物二元對立身份

卡比爾·汗的電影中多表現印巴沖突，影片在進一步突破消解白熱化的矛盾時，轉而著重于表現兩國相似的民族傳統文化、美好浪漫的愛情，從而解構人物身份的沖突，建立文化身份認同?！懊恳晃幕陌l(fā)展和維護需要一種與其相異質并且與其相競爭的另一個自我的存在，自我身份的建構總是牽涉到對與我們不同的特質的不斷闡釋和再闡釋。”由此，卡比爾·汗在電影中設置了二元對立的人物身份，從而實現對跨越沖突、消解對立文化的探討。

電影作為一種視覺媒介，導演須設法從視覺上營造人物的矛盾沖突，卡比爾·汗在塑造二元對立的人物身份時也設置了懸念以增加戲劇沖突，即運用“留白”的方式?！傲舭住?，是懸念作為一種元素參與電影敘事。在電影中塑造一個個性鮮明的人物時，通常有著某個或多個突出特點。人物以性格特點為出發(fā)點構建一系列的行動線索，但同時導演在影片人物身上設置懸念，即在人物形象塑造時留下想象空間。人物的形象特征與實際行動不同，抑或是觀眾對人物性格未知進而猜測人物行動的動機，引起觀眾的好奇心和探索欲望，最終對這些人物身上的懸念進行揭曉。

《代號猛虎行動》中猛虎執(zhí)行監(jiān)視任務時，佐雅最開始是作為加達維教授家的保姆出現，影片沒有詳細介紹佐雅的身份背景，只有長官的一句話：“在三一學院學舞蹈已經一年了?！痹诿突?zhí)行任務這種敏感時刻，佐雅的出現是不是巧合？猛虎開始任務后一個陌生男人偷偷潛入了猛虎的家中，又是不是真的小偷？之后佐雅在與猛虎的約會中并未接受猛虎熾熱的告白而是轉身離去，猛虎在去參加演出的路上再次碰到那晚的“小偷”，晚上演出時，幕后的佐雅為何又憂心忡忡？一系列的疑問引導著觀眾不斷去探索，導演在開始對佐雅和陌生男人幾乎零信息的角色背景空白設置，為人物的身份和接下來的故事推進留下一大懸念。在劇情發(fā)展過程中，人物行動推進劇情向前邁進。直到加達維教授家中出事，佐雅和猛虎才分別亮明彼此的特工身份，影片在猛虎殺與不殺佐雅的抉擇中轉場，佐雅是否被殺？沒被殺的佐雅之后會與猛虎如何發(fā)展，前面對兩位人物背景和性格特點的鋪墊，一路指引觀眾去猜想二人接下來的情感走向。影片著重描寫了對立陣營的兩位年輕人的浪漫愛情故事，通過設置二元對立的人物身份，由一開始的各自為營到后期的同仇敵愾，人物性格以及立場的轉變充分展示著人性的復雜與多變，在敘事進程中穿插進去很多幽默搞笑的元素，刻意解構了印巴沖突，最后以印巴兩位年輕人的愛情化解身份沖突，同時笑聲背后也引發(fā)觀眾對于造成印巴沖突的歷史遺留問題的思考。

這些立體鮮明的人物形象生動地表現了人性的復雜與多變，卡比爾·汗在影片中所塑造的人物也并非是非黑即白，存在著一定的灰色地帶，往往這些性格特征背后有著更隱蔽的秘密，如《幻影》中開片想置身事外的達尼亞與黑水公司的納瓦滋，最終主動策劃暗殺薩義德的計劃，為薩義德提供醫(yī)療服務的老護士最終答應了換取注射藥劑；《小蘿莉的猴神大叔》中追蹤報道“間諜”的記者，最終和“間諜”一起送沙希達回家，這些人物都經歷了一系列的轉變，加以“留白”這一懸念技巧的運用，激發(fā)觀眾的好奇心。觀眾主動參與敘事，在猜想和求證中不斷循環(huán)往復，揭曉答案是觀眾與劇中人物同步進行。這種參與感和期待心理能長時間調動觀眾的觀影積極性，加強觀影愉悅感，影片的藝術性和娛樂性也得到提升。

三、轉換認知聚焦，消解隱藏沖突

卡比爾·汗的電影在影像呈現方面，如戰(zhàn)后的殘垣斷壁、受傷者的血腥畫面、隨處可見的武器槍械戰(zhàn)車等，都是一種恐怖氛圍的渲染，同時導演在營造一種抗爭沖突的敵對關系時，也有消解沖突的積極導向之意，印巴兩國對不同信仰的朝拜之景、共同觀看板球比賽、婚慶嫁娶以及印巴友誼列車等鏡頭的穿插，表層是對印巴兩國傳統文化的表現，深層含義更是寄予了本土人民對于和平、友誼的一種美好愿景?？ū葼枴ず雇ㄟ^這一系列的影像符號反復地潛移默化地侵占觀眾視覺，同時在敘事手段上從心理層面和技術手段上來實現對這一美好關系的想象、參與與認同。導演運用轉換認知聚焦來達到這一效果，激起觀眾的情感共鳴?！罢J知聚焦”又分為“內認知聚焦”“外認知聚焦”以及“觀眾認知聚焦”。

“內認知聚焦”是敘事者局限于劇中人物所知道的范圍內，或始終無法知道人物信息，觀眾比電影中的人物知道的信息要少，故此觀眾會對電影情節(jié)的發(fā)展產生一些猜測，這使觀眾更大程度上認同劇中人物。如《代號猛虎行動》中，觀眾對佐雅最開始的認知是加達維教授家的保姆，但實際上其隱藏身份是特工。一開始觀眾是站在佐雅的“保姆”身份的立場來看待影片，但并未分享佐雅這個人物的所有見聞。從另一個角度來說，觀眾是站在猛虎的立場來看待佐雅，與猛虎并非對立。因此，觀眾所認同的佐雅，實際上是源于猛虎來體認，這就限制了觀眾對整部影片的了解。在《幻影》中，納瓦滋一開始只是作為美國黑水公司的員工賣信息給達尼亞，她的真實身份和行為動機觀眾并不知曉。另外，達尼亞和印度政府官員私下所計劃的暗殺行動，觀眾和納瓦滋一樣不知道計劃全部部署。因此觀眾所獲得的信息相比于劇中人物少之又少，用這種未能形成主體身份的“他者的欲望”來揭曉主體間性的背后真相，從而建立一個影片表達深層寓意的基礎。在一層層懸念被逐漸揭曉時，敵對陣營的矛盾沖突得以加強，形成一個二元對立的模式，雙方陣營的關系在接下來開始走向一個轉折點，敘事手法也迎來一個轉變，印巴雙方接下來的發(fā)展開始走向不確定性，從而“外認知聚焦”真正產生。“外認知聚焦”是使觀眾和劇中人物知曉同樣的信息，導演將影像內容可以隱藏和過濾，或省略一些故事情節(jié)，觀眾與劇中人一同期待未來所發(fā)生的事，對劇情走向進行猜測推斷。如《小蘿莉的猴神大叔》，沙希達走失，沙希達的家人不知道該如何找回女兒，帕萬以及拉西卡的家人也不知道該如何送沙希達回家。《黎明前的拉達克》亦是，哥哥不知道該如何讓參軍的弟弟趕緊回家，戰(zhàn)爭什么時候結束，這些都是劇中人物和觀眾一起體驗探索。

導演通過影像畫面給予觀眾比劇中人物更多的信息，猶如希區(qū)柯克提出的“炸彈”理論，觀眾會替不知情的劇中人擔憂焦慮未來的困境和風險。在信息逐漸暴露于情節(jié)后，“觀眾認知聚焦”所產生的效果達到，觀眾進入持續(xù)焦慮和擔憂的積累過程中。如《小蘿莉的猴神大叔》，由一開始的“內認知聚焦”轉為“觀眾認知聚焦”，一開始觀眾和帕萬、沙希達一起探索回家的路，后半段記者同事的出賣導致帕萬等人陷入困境，擔憂帕萬是否會被警察抓到。此時的觀眾由一開始對印巴關系的關注，轉變?yōu)殛P心在此種敵對關系中如沙希達、帕萬這種小人物的命運走向?！洞柮突⑿袆印分校突⑴c佐雅私奔，殊不知已被兩國警方知曉他們的藏身地，因此又會激起觀眾的緊張感和擔憂情緒，戲劇張力得以呈現。

結 語

卡比爾·汗的電影將宏大的主題置于全球語境之下，將主題的嚴肅性分解于親情、愛情、友情等柔和的感性化敘事之中，同時電影創(chuàng)作雜糅了動作、懸疑、喜劇、戰(zhàn)爭等多種類型元素，使嚴肅悲傷的題材在多種元素的調和下，主題得到豐富。在多種類型元素的融合中，懸念技巧的嫻熟運用調動了觀眾的觀影積極性。懸念在劇作中除了起到維持劇作內部張力的作用，同時緊密關涉觀眾觀影的整個過程，卡比爾·汗在嚴謹的時間線性敘事結構中巧妙地設置懸念，吊足了觀眾胃口，也使觀眾獲得意想不到的精彩結局，獨特的敘事手法的運用與現實性主題的探究，擴大觀眾的情感共鳴的同時，平衡了電影的商業(yè)性與藝術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