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伯堅獄中詩：共產(chǎn)黨人的正氣歌

〉〉〉〉〉邱明

20世紀60年代，周恩來曾在博物館對著一位先烈的遺像和遺作動情地說：“這些遺作，是我們黨在戰(zhàn)爭年代里流血犧牲的烈士給他的親人的最完整的遺書?！边@些遺作的作者，就是曾經(jīng)被毛澤東稱為“我黨我軍政治工作第一人”的劉伯堅烈士。

劉伯堅是中國共產(chǎn)黨的早期優(yōu)秀黨員，是中國工農(nóng)紅軍早期優(yōu)秀將領，是我黨我軍杰出的政治工作者。1895 年，劉伯堅出生于四川平昌，自小研文習武，志存高遠。劉伯堅曾遠赴法國、比利時勤工儉學，是中共旅歐支部的重要成員。大革命時期，他被組織派到馮玉祥領導的西北軍總政治部開展政治工作，影響了大批有志之士。中央蘇區(qū)時期，他參與策劃、組織了國民黨第二十六路軍“寧都起義”，擔任新組建的紅五軍團政治部主任。中央紅軍長征后，劉伯堅留在贛南堅持游擊斗爭。1935年3月，劉伯堅在突圍中負傷，不幸被俘。在敵人的威逼利誘、嚴刑拷打之下，他寧死不屈。3月21日，劉伯堅在江西省大余縣金蓮山上被敵人殺害，年僅40歲。犧牲前，劉伯堅在獄中寫下了《帶鐐行》《移獄》《獄中月夜》等遺詩和給妻子、兄嫂的遺書。這些詩書浩然正氣、大義凜然，堪稱共產(chǎn)黨人的正氣歌。

“帶鐐長街行，志氣愈軒昂”

從被俘之日起，劉伯堅就抱定“一死以殉主義并為中國民族解放流血”，“生是為中國，死是為中國”的決心。1935 年3 月11 日，敵人將劉伯堅從大余監(jiān)獄押往國民黨第六綏靖區(qū)綏靖公署候審室。移獄路程很近，敵人為從精神上瓦解劉伯堅的斗志，故意押解他在繁華的大街上行走示眾。劉伯堅雖然傷痕累累、身負重鐐，但是依然器宇軒昂，從容走過大街。革命者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概讓路旁百姓敬佩不已。

敵人企圖以羞辱的方式摧毀劉伯堅的意志，卻讓內心坦蕩的劉伯堅寫出了不朽詩篇。當晚，劉伯堅在囚室揮筆寫下氣貫長虹的詩篇《帶鐐行》：“帶鐐長街行，蹣跚復蹣跚，市人爭矚目，我心無愧怍。帶鐐長街行，鐐聲何鏗鏘，市人皆驚訝，我心自安詳。帶鐐長街行，志氣愈軒昂，拚作階下囚，工農(nóng)齊解放?！?/p>

《帶鐐行》為五言古詩，全詩一詠三嘆，分為3 段12 行。每段首句以“帶鐐長街行”吟詠，次句分別從蹣跚之形、鏗鏘之聲、軒昂之神，歌嘆革命者慷慨赴死的大無畏精神。鐵鐐鎖住了劉伯堅的雙腳，但鎖不住他的堅定信念和昂揚斗志；每挪動一步，鏗鏘的鐵鐐聲都似在喚醒民眾，此情此景撼人心魄。第二段和第三段的第三、四句，對圍觀百姓的神態(tài)變化和革命者的內心情感作了遞進式對比。這種無愧和安詳源于劉伯堅對黨的革命事業(yè)的無限忠誠，為國家民族大義而無所畏懼，心底無私自然無愧。層層鋪墊下，劉伯堅最后發(fā)出“拚作階下囚，工農(nóng)齊解放”的誓言，將全詩的情感推向高潮。

“我為中國作楚囚”

劉伯堅對文天祥的《正氣歌》倍加推崇。1935年3月13日晨，他面對低矮狹窄的囚室、兇神惡煞的看守，忍受著沉重的腳鐐和匍匐膝行的痛苦，奮筆寫下七言長詩《移獄》：“大庾獄中將兩日，移來綏署候審室，室長八尺寬四尺，一榻填滿剩門隙；五副腳鐐響鋃鐺，匍匐膝行上下床，獄門咫尺隔萬里，守者持槍長相望。獄中靜寂日如年，囚伴等吃飯兩餐，都說欲睡睡不得，白日睡多夜難眠；檐角瓦雀鳴啁啾，鎮(zhèn)日啼躍不肯休，瓦雀生意何盎然，我為中國作楚囚。夜來五人共小被，腳鐐顛倒聲清脆，饑鼠跳梁聲嘖嘖，門燈如豆生陰翳；夜雨陣陣過瓦檐，風送計可到梅關，南國春事不須問，萬里芳信無由傳?！?/p>

劉伯堅借用南冠楚囚的典故，豪邁放歌“我為中國作楚囚”，表現(xiàn)出絕不屈辱投降的如磐志節(jié)，展示了為革命甘坐牢籠的斗爭精神。全詩分為三段，前四句為第一段，通過“一榻填滿”“腳鐐響鋃鐺”“匍匐膝行”“持槍長相望”等場景描繪，控訴了國民黨反動派殘酷迫害革命者的罪行；中間四句為第二段，通過“日如年”“睡不得”“夜難眠”“鳴啁啾”等細節(jié)，描述了黑暗非人的監(jiān)獄生活；后四句為第三段，“南國春事”暗喻南方的革命勢力蓬勃發(fā)展，抒發(fā)了自己壯志未酬、渴望重返革命隊伍同戰(zhàn)友們并肩戰(zhàn)斗的強烈愿望。詩中的“梅關”位于江西大余與廣東南雄交界的梅嶺，是革命隊伍開展游擊斗爭的地方，也是劉伯堅魂牽夢繞之處，他希望自己能夠葬在梅關，站得高、看得遠，看得見燎原的烽火，看得見革命勝利的到來。全詩充溢著凜然正氣，句句發(fā)自肺腑，不尚雕飾而大氣磅礴，感情真摯而韻味深厚。

劉伯堅至死都為自己是共產(chǎn)黨人而自豪，始終保持著對黨絕對忠誠。他在遺書中囑咐親友，不要去找當年在西北軍共過事的國民黨要人來營救他，因為那些出面救他的人與自己“走的道路不同”，可能“做些假仁假義來對付我，這對于我絲毫沒有好處，而只是對我增加無限的侮辱，喪失革命者的人格”。

劉伯堅對黨忠誠、至死不渝的品格，對革命事業(yè)滿腔赤忱的熱愛，鼓舞和感染了無數(shù)人。后來，老戰(zhàn)友葉劍英為表達對劉伯堅的懷念之情，特作《建軍紀念日懷戰(zhàn)烈》詩一首：“紅軍抗日事長征，夜渡雩都濺濺鳴。梁上伯堅來擊筑，荊卿豪氣漸離情?！?/p>

“空負梅關團圓月”

劉伯堅為革命出生入死、四海為家、一生漂泊、身無財物，不得不將三個兒子分別送到兄嫂和江西、福建兩位老鄉(xiāng)家里撫養(yǎng)。他在遺書中拜托兄嫂把寄養(yǎng)在老鄉(xiāng)家的孩子接回撫養(yǎng)，并坦然申明：“我為中國革命沒有一文錢的私產(chǎn)，把三個幼兒的養(yǎng)育都要累著諸兄嫂。”

作為革命者，劉伯堅有著超乎常人的崇高與偉大；而作為人之丈夫、人之父親，他也有同普通人一樣的柔情與眷戀。1935 年3 月19日，正是農(nóng)歷二月十五日月圓之夜，本是團圓之時，劉伯堅自感將不久于人世，與妻兒再難相聚，輾轉反側，徹夜難眠，寫下了七言感懷詩《獄中月夜》：“空負梅關團圓月，囚門深鎖窺不得。夜半皎皎上東墻，反影鐵窗皆虛白。”

詩作描繪了兩幅剪影式的場景：一是人間美好的圓月緩緩升起，深陷逼仄囚門的革命者卻看不到月亮，享受不到自由；二是皎皎月光照著黑魆魆的鐵窗，倒影冰冷地映在東墻之上。光明與黑暗、美好與殘酷形成了鮮明的反差，直逼人心。詩作既訴說了戰(zhàn)爭中家庭的離亂之苦，又傾吐了革命者內心對妻兒的思念之情。劉伯堅觸景生情，景中寓情，抒發(fā)了深沉而又復雜的內心情感，沉郁含蓄卻又淋漓盡致，外柔內剛，沉摯悲壯。

寫完這首詩兩天后，劉伯堅即赴刑場。犧牲那天，劉伯堅在給妻子王叔振的絕筆信中寫道：“你不要傷心，望你無論如何要為中國革命努力，不要脫離革命戰(zhàn)線，并要用盡一切的力量教養(yǎng)虎、豹、熊三幼兒成人，繼續(xù)我的光榮的事業(yè)?！笨上跏逭裎茨芸吹秸煞蜻@封絕筆信，因為這封信還沒寄到，她就犧牲在了閩西長汀。

劉伯堅的詩書，字跡工整端莊、雄厚有力。詩書洋溢著甘為革命赴湯蹈火的氣概，讀后感人肺腑，催人淚下。后來，戰(zhàn)友宋任窮看到劉伯堅的遺書，感慨地說：“劉伯堅真是了不起，快要上刑場了，還那樣鎮(zhèn)定自若地寫家書，信上的字跡和筆畫，跟平時一模一樣，一點都沒有變，真稱得上是一個特殊材料制成的共產(chǎn)黨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