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旭冉
排武戲,誰在打?打的誰?為何打?
舊時有曲藝作品曾調(diào)侃街頭把式:“動不動就伸手的是猴子,動不動就亮牙的是狗子,拴一猴子下五張桌都輕輕松松,圈倆狗子咬仨鐘頭都難解難分?!蔽蚁?,話糙理不糙。戲曲武戲不是賣弄“把式”,是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人戲,有玩意,有戲理,不“狗血”,不炫技。
這次創(chuàng)作源于數(shù)年前佛山粵劇院李淑勤院長關于中國首部功夫粵劇的構想,以李卓群為創(chuàng)作核心的團隊組建之后,北京佛山兩地的團隊同時投入籌備階段。經(jīng)過近一年時間的集中采集、討論、提煉,劇本故事大綱于2020 年底完成,初稿于2021 年春節(jié)完成。全劇主體部分橫跨1922 年至1927 年前后,以小見大,截取佛山鴻勝館近代革命歷程中最為傳奇熱血的一頁,于鼎盛時的七千多位館員中,選取具有代表性的三代武師,在三代武師中,提取出最為壯烈傳奇的錢維方、梁桂華、吳勤三位,分別對應武館鎮(zhèn)館百余年的“劉關張”赭黃瑞獅、赤綠醒獅、黑金斗獅。
劇中的故事載體鴻勝館,作為佛山市中現(xiàn)存歷史最悠久的武館,是世界上數(shù)百萬鴻勝蔡李佛拳弟子共同的祖館,更是佛山作為武術之鄉(xiāng)的重要見證。百年風云中,伴隨中國革命解放的歷程,鴻勝館子弟英雄輩出,其“俠武”精神與鴻勝蔡李佛拳法一同從這里發(fā)源,四海傳揚。大型功夫粵劇《將軍令》正是以“紅色武館”鴻勝館為背景展開,講述百年前鴻勝弟子追隨中國共產(chǎn)黨,在上世紀二十年代領導佛山工農(nóng)運動、以肉身鐵拳護衛(wèi)黨組織安全的感人事跡。刀光斧影中的兄弟情深,槍口利刃下的熱血信仰,回望百年,沸騰依然。全劇以錢維方、梁桂華、吳勤三位最具代表性的鴻勝館革命英烈組織護衛(wèi)武裝、保護黨組織、保護工農(nóng)弟兄的事跡為主線,同時刻畫了陳盛、陳雄志、吳儉本等三代鴻勝弟子形象,更講述了楊殷、陳延年、陳獨秀等革命先賢于上世紀二十年代在廣佛地區(qū)的斗爭故事。
在這之前,我對粵劇不算深入了解,但是曾經(jīng)教學過佛山粵劇院的武戲移植劇目,與大家結下了深厚的感情。從事戲曲武戲表演、技導工作這些年,感受最大的就是:不同劇種的武戲之間也都是精魂相通的。而通過這一次創(chuàng)作,對粵劇這個劇種也有了更深的體悟?;泟」艁砼c武術血養(yǎng)一脈,于時光陶染與多向融合中自成一格,基于佛山粵劇院近一年的鴻勝蔡李佛拳集訓,演員們已熟練掌握各類單、對、多、套、器、械、把等大量實操技巧,他們跟隨鴻勝館現(xiàn)役武師學習的,不僅僅是功夫,更重要的是他們的風骨氣韻與俠義傳承。這是得天獨厚、人無我有、由身到心的學習歷程。
功夫粵劇《將軍令》首先是一出武戲,在編排上我們秉承根植傳統(tǒng)粵劇基礎,進而南、北派武戲有機結合,融入獨具特色的歌舞風格,特別邀請了青年舞蹈家王培先助力創(chuàng)作?!拔洹迸c“舞”對撞、“融”與“創(chuàng)”并行是這個戲的編排的方向。故而為了凸顯武戲的流動感,劇中所有的舞美裝置也是“動”起來的,西關大屋、花架醒獅、回字門廊、雕花窗欞、清水磚墻、竹筒小樓、十里騎樓、百米街巷、晨市鋪面、夜粥小堂……方寸舞臺間,以線性結構翻轉(zhuǎn),點線面組合成嶺南的煙火人間。
這次的開打,導演要求有北派“套路”創(chuàng)演的嚴謹,還要有南派招式的凌厲。在創(chuàng)排之前,我和技導曹陽陽觀摩了很多南派武戲,發(fā)現(xiàn)開打節(jié)奏的重要性,“截氣”是大忌。所以這次我們把北派武戲開打檔子的順暢,以及南派更有真實感的招式加入編排,取各家特點有機融合。
劇中賦予了佛裝舞獅別樣的歷史與角色含義,“劉關張”在共性之中又有鮮明個性,我們在多處創(chuàng)造性地設計了具有情感色彩與獨特技巧的人獅對打、對舞。傳統(tǒng)舞獅無論南北,都更多是獅子間的互動,罕有人獅對抗、對攻。在這里,我們翻閱和搜集了大量資料,這段風格樣式的表演也完成了案例首創(chuàng)。另外,梁桂華的出場檔子,選擇了利用理發(fā)椅開打,這也是戲曲舞臺上沒有見到過的:利用轉(zhuǎn)椅的推動、旋轉(zhuǎn)、掀傾,配合翻打動作,融入粵劇鑼鼓。
這樣的例子在劇中還有很多,導演團隊一年以來,進行伴隨式編創(chuàng)與摳排,有機融合南北武戲精華,以南粵的獨特技藝,以京昆的武戲文唱,以實心的“歌舞”故事,以電影的視覺運鏡,絕對尊重傳統(tǒng)的粵劇曲牌套腔,細心整理散碎的劇種武戲技藝,有機揉入蔡李佛的特殊形制,在劇情鋪設中“情、技、理”一體,努力在戲曲武戲領域再呈現(xiàn)新的進步,帶來新的氣息。
要做到這出戲的出品方與鴻勝館都期待達到的創(chuàng)新效果,更重要的是因演員設戲、因角色設戲、因劇種設戲、因院團設戲,根據(jù)以上四點進行具體分析。這中間經(jīng)歷了很多坎坷,我們也一遍遍推倒重來,像景隨人動、轉(zhuǎn)椅技巧、獅頭技巧、飛鴻巾、拳套路等,這些想法想到的時候很興奮,真正落地實施是有難度的。疫情當下,主要創(chuàng)作團隊遠在北京,當時我們身邊沒有道具、沒有舞臺、沒有演員,是憑經(jīng)驗用腦子一遍遍去模擬,用障礙道具一次次去推理,請京劇院兄弟們一趟趟去試演。武戲創(chuàng)作最怕“擱”,疫情所迫,京佛兩地的主創(chuàng)、主演們一度憑借視頻往來與電話溝通,在特殊時期堅持排練與磨合,這股氣一直貫穿到成功首演。
戲曲的武戲如何演出當代的氣息,適應現(xiàn)代觀眾觀看戲的節(jié)奏,這也是我們攻堅的難題。比起之前的創(chuàng)作,比如像京劇《大宅門》《鑒證》等,是清朝的北京故事,風格與樣式正好打到我們京劇人的“手背上”。桂劇《燕歌行》和《破陣曲》的創(chuàng)作,基于與桂林市戲劇創(chuàng)作研究中心合作過好幾年,所以對他們的劇種風格和參演人員比較了解,創(chuàng)作起來也更加得心應手。這次同佛山粵劇院是第一次創(chuàng)作合作,彼此都是磨合的狀態(tài),加之是“全男班”呈現(xiàn),整體思路就要比之前的創(chuàng)作劇目更陽剛、更熱血、更飽滿。武戲終歸于“熟”,需要演員們經(jīng)過幾十至上百次的磨合,最終沉淀定型,形成肌肉記憶。越沸騰、越沉靜,這是自古武戲令人反復回味的關竅。
作為一名京劇武生演員,這次又是很難得的一出大武戲創(chuàng)作,所以全團隊對這部作品期望值和創(chuàng)作熱情特別高,其間也得到了鴻勝館館長黃鎮(zhèn)江前輩、總教習李偉峰先生、武術史學研究專家鄧光民老師等的傾力相助,希望把這個富有特色的劇目和拳種能推向全國更多城市,請更多觀眾走進劇場,用粵劇的方式感受蔡李佛拳、感受特殊年代的劇場表達,感受新時期武戲發(fā)展的多樣性與可能性。雖然不敢說我們走在武戲創(chuàng)新最前沿,但我們在負責任地扎扎實實去嘗試,這出戲期待展現(xiàn)有血有肉、有情有愛、有智有勇的革命群像,我們都懷著對戲曲、對先烈、對歷史的敬畏之心融入創(chuàng)作。
現(xiàn)今的武戲創(chuàng)作在某種意義上呈現(xiàn)式微,市場也在逐漸縮小。武戲演員的苦眾所周知,從小練功,黃金期短,易傷易損,常年要保持舞臺狀態(tài)就要每天堅持高強度練功,落下一身傷痛則幾乎是所有武戲演員終身的“徽章”。做完這出戲,我心里非常感慨,希望通過這出戲讓大家能更喜歡武戲,珍惜這幫武戲弟兄在舞臺上綻放的兩個小時。
都說舞臺藝術是遺憾的藝術,這次我的部分還遠沒做到完美和理想,但也證明了這個方向是有潛力可挖的,更希望能探索到新的方式去創(chuàng)作武戲。京劇大師楊小樓先生提過“文武并重”的原則,但目下還是有很多武戲演員過度注重技巧的展示、注重一時的喝彩,這不是武戲發(fā)展的正路,一味強調(diào)炫技,只能將武戲藝術降級廉價。通過這出戲,希望包括我在內(nèi)的武戲演員,明白“武戲文唱”的境界與重要,藝術既有藝,又有術,通過這部作品,也期待表達新時期青年戲曲工作者對武戲?qū)徝赖淖非蟆?/p>
功夫粵劇《將軍令》有著以佛山鴻勝館為核心真實史料凝萃而出的劇本,從真實人物出發(fā)編排出的表演,用真功夫構建的舞臺。劇中,每一個角色在歷史上都真實存在,每一段情節(jié)在歷史上都有實跡可循。回溯1920 年代的佛山與佛山鴻勝館,看當時恰同學少年的鴻勝子弟,看他們粗糲而深沉的兄弟情、戰(zhàn)友情、同志情,看動蕩歲月里不滅的理想與熱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