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桔 中篇小說

沈力

起霧了，霧從江邊來，連滾帶爬，順著山坡上。

六歲的小姑娘白桔背著半簍沒賣完的桔子，往江邊走。懷里抱著一只小狗，狗是白毛的，白里透著黑，黑里透著黃，是她最喜歡的毛色。她穿一件紅色的衣服，頭上戴一頂毛線帽，帽子上吊著兩個毛線球，毛線球在她眼前晃來晃去，小白狗看著毛線球，露出幾乎哀怨的眼神，和白桔的眼神有些類似。

狗是流浪狗，是她在街邊賣桔子時跑來的。

她和小白見面親，小白圍在她身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用鼻子嗅了嗅，親了親，就在背簍邊蹲下了，白桔走它就走，白桔停它就停。

白桔看了喜歡，就帶著一起回來了。路上，她一邊走，一邊撫摸著小白的頭，安慰小白，抱累了，就放它下來跑。

“栽秧薅草鳴鑼鼓，男男女女滿山坡，背上兒放陰涼地，男叫歌來女接歌……”

貼著江面，遠處半山腰上傳來一陣打鼓草悠揚的歌聲。

半山腰上，七八個村民正在地里呈八字排開，邊薅草，邊唱打鼓草歌，另有兩人跟在后面，面前掛一面鑼鼓，薅草隊伍往前走一步，他們就跟著往前走一步，擊鼓，幫腔。

“開了口，開了聲，打起花鼓鬧陽春。行子要拿緊，遇口要扯抻。一薅秧苗往上長，百草盤芽草不生……”

歌聲再次貼著江面?zhèn)鱽?，白桔走幾步又停下來，走幾步又停下來聽聽，小白跟在她后面小跑著?/p>

聽著這曲調(diào)舒緩，節(jié)奏自由，起伏不定的歌聲，白桔倍感親切，此前一路走來的疲勞感，也瞬間消失殆盡，歌聲喚起了她身體內(nèi)潛在的力量，仿佛又有了新的力氣，促使她繼續(xù)背著背簍往前走。

白霧鎮(zhèn)是金沙江下游江邊的一個小鎮(zhèn)，其山高坡陡，峽谷幽深，江面寬闊，江水湍急，千年的巖石在這里被洶涌的激流一刀劈開，白桔的家，就在這江邊的白霧鎮(zhèn)。

白桔正要上橋，迎面遇到一撥往邊鎮(zhèn)搬遷的移民鄉(xiāng)親，他們背著被褥、扛著糧食、提著壇壇罐罐、抬著樓梯、背著柜子行色匆匆地趕路。

另一撥擦肩而過的，是剛從鎮(zhèn)上上訪回來，在橋上不期而遇的鄉(xiāng)親。他們因沒控制好情緒，去上訪時，用磚頭和酒瓶砸了鎮(zhèn)政府的大門，沖進大院打了人。院壩里，磚頭和酒瓶碎了一地，砸完后怒氣沖沖地回來了，一路上頭也不回地往前走，遇到路人也不搭理。

兩撥人從霧里來，又到霧里去，慢慢消失在江邊，他們的家，很快就要被這滔滔的江水淹沒，取而代之的，是世界上三大巨型水電站溪洛渡、向家壩、白鶴灘。

兩撥人對走后，白桔和小白才上了橋，回到家，推開門，孤零零的奶奶正在喂江豬。

白桔放下背簍正要去做飯，鎮(zhèn)政府和村上的人就來了，來了七八個，有兩人留在外面，往墻上張貼移民政策通知，其余幾人進了屋子，圍坐在火塘邊，你一嘴我一嘴地說開了。

鎮(zhèn)上的人說，老人家，邊鎮(zhèn)那個地方好得很，到了那邊還能分到大房子，有班上，有地種，你老人家早點搬過去，可以早點選個位置好點的房子。大家七嘴八舌苦口婆心勸說奶奶盡快簽字搬遷。

白霧鎮(zhèn)就差她家沒簽字了，鎮(zhèn)政府的人還說，為了溪洛渡、向家壩、白鶴灘三座巨型水電站的建設(shè)，為國家實施西電東送“舍小家、顧大家、為國家”，懇請奶奶盡快搬離庫區(qū)。

白桔奶奶死活不搬，說在這里生活了一輩子，天天對著門前這條大江聽習(xí)慣了，心里踏實，老了老了，突然要搬家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這塊土地，離開這條大江，今后這日子還怎么過活？

時至今日，奶奶依然清楚地記得，早年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兒子兒媳和往常一樣，在后山那間石棉瓦蓋的狹窄的小房子看桔園，睡到半夜時，暴雨如注，山體滑坡，桔園和人一同被泥石流沖進了江里，打撈上來時，已經(jīng)沒氣了，老伴一口氣沒喘上來，也走了，她帶著孫女白桔孤零零地活著。

如今，他們就埋在江邊的山上，墳頭長滿了荒草，我們走了，他們怎么辦？逢年過節(jié)誰去給他們上香，燒紙錢，誰去陪他們說話解悶？

奶奶要留在這兒，要和老伴、兒子兒媳共同守著這片山坡，守著這片家園，守著這滔滔的江水，和剛剛種下去的桔園。當(dāng)年，奶奶為孫女起名白桔，正是盼望著孫女能和這片桔園一同茁壯成長。

此前，奶奶就在路邊搭個涼棚，擺個攤，賣木瓜涼粉。南來北往過江的路人，到了這里就停下來，拉開凳子往八仙桌前一坐，喝碗木瓜涼粉，喘口氣再走。一碗木瓜涼粉下了肚，從喉嚨順著往下滑，一寸寸涼到心里，火熱的暑氣漸消，心里也涼爽了許多，抽支煙往江邊一看，過江的船也到了，正是上船的好時間。

奶奶的木瓜涼粉不貴，好喝，奶奶忙不過來的時候，白桔就跑來為她打下手。

白桔聰慧，動作靈巧，一看就會。她學(xué)著奶奶的樣子，用勺子舀起一小勺木瓜涼粉，在碗里用勺哐啷哐啷敲幾下，舀上一勺江邊紅糖化的糖水，再放幾顆小紅棗，一碗木瓜涼粉就好了。路人輕腳輕手接過碗，一揚脖子，冰涼入喉，神清氣爽，一口一口品嘗，慢慢享受著，江邊老遠就能聞到這味兒。

攤前常常停滿摩托車，附近鄰居們也喜歡來奶奶這里喝木瓜涼粉，從門前路過，也要來和奶奶打個照面，問吃飯了沒有，生意好不好之類的話。

奶奶生意一直都很好，日子過得也還滋潤，常常十塊八塊地給白桔零花錢。白桔得到的零花錢也越來越多，奶奶每次給她零花錢時，她都把它存起來，舍不得花，只用少部分買些筆和紙來畫畫。奶奶常用一雙飽含深情的眼睛望著白桔，似乎眼里隨時都可能會落下一串晶瑩的淚珠來，但白桔從未看見奶奶落過淚。

鎮(zhèn)上的人耐著性子，軟磨硬泡，三天兩頭到家里來做客，拉著奶奶的手擺龍門陣，奶奶長奶奶短的，給奶奶做思想工作，還經(jīng)常送東西，有一次送的是大米，有一次送的是桶裝菜籽油，還送鹽巴，送洗臉盆。

奶奶心善，磨不過這些鎮(zhèn)上的人，在他們的反復(fù)勸說下，白桔和奶奶最終還是同意簽字，搬離了庫區(qū)。白桔不舍地望著奶奶，奶奶撫摸著白桔飄逸的長發(fā)點了點頭。

白桔和奶奶拿到補償款后，便賣了家里值錢的東西，隨身帶了些衣物，在鎮(zhèn)政府工作人員的歡送下，坐上一輛長途大巴車，駛離了白霧鎮(zhèn)，白桔望著車窗外追著車跑的小白狗，落下了大顆大顆的眼淚。

鎮(zhèn)上的人百般呵護，護送她們安全到達。一路上，奶奶數(shù)次在車上發(fā)生嘔吐，工作人員遞的遞水，送的送藥，對她們照顧有加，這讓她們內(nèi)心激動不已，事隔多年，仍充滿感激。

搬遷后，她們的家很快就被推土機推倒，被江水淹沒了，桔園也一同被江水淹沒在了江底，過去的白霧鎮(zhèn)從地面上消失成為了歷史。天天跟在白桔后面小跑的小白狗，經(jīng)常跑到江邊，平靜地望著江面，久久不愿離去。

白桔和奶奶隨移民大軍，一起搬到了一個叫邊鎮(zhèn)的陌生的地方生活，遠離了家鄉(xiāng)。邊鎮(zhèn)居住著傣族、拉祜族、佤族等少數(shù)民族，他們世代傍水而居，擅長捕撈，這里的房屋也多為傣族民居，頗有特色。來來往往的傣族婦女穿著窄袖大襟短衫，花布筒裙上街。男人則穿大襟小袖短衫，寬襠筒褲，腰系布帶，斜掛掛包，有時腰間佩一短刀。他們性情淳樸，溫和善良，信仰佛教，常講生死輪回。

來到邊鎮(zhèn)后，他們分到了兩層樓的房屋，外帶一個小院，院里有一小塊地，奶奶在地里種了些白菜瓜豆之類的，看到土地，她就會覺得踏實，這比她們在白霧鎮(zhèn)的條件要好了很多很多。原來在白霧鎮(zhèn)光禿禿的房屋里，一個石頭扔進去，連個響聲都聽不到，一點動靜都沒有。

白桔和奶奶孫女倆換了個地方生活，感到很新鮮，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尤其是看到了從來沒見到的緬式的房屋建筑，見到了從沒見過的大片大片的香蕉林，看見了成片成片的神奇的漆樹，一切都是那么的好奇，仿佛來到了異國他鄉(xiāng)，她們誰也沒有想到，她們的生活正在一點一點地發(fā)生著改變。

來邊鎮(zhèn)后不久，奶奶漸漸習(xí)慣了這里的生活，一同搬遷過來的人好像個個天生都很靈光，很多人都在這邊找到了適合自己生存的門路，有的用搬遷補償款承包了一大片橡膠樹，做起了生意，有的開門市賣起了豬飼料，有的買了小車專門跑客運，有的辦起了塑料加工廠，還有的與當(dāng)?shù)厝罕娡嘶?，變成了本地人?/p>

白桔和奶奶逛了幾次大街，去了農(nóng)貿(mào)市場，吃了這邊的小吃后，發(fā)現(xiàn)偌大的邊鎮(zhèn)竟沒有賣木瓜涼粉的，而老家搬過來的人，過去都吃過她賣的木瓜涼粉。

白桔奶奶用手拍了拍腦門，臉上露出了一絲驚喜，她就是在逛大街的路上想到了一條生路。她家門前離公路近，來往人流多，回去后，她用了幾天的時間準(zhǔn)備，做了一個小攤位，買了一些桌凳，在自家門前擺了攤，重操舊業(yè)，賣木瓜涼粉。

白桔奶奶攤子一擺，鄉(xiāng)親們就聞著味兒尋來了，有空無空都來喝碗木瓜涼粉，擺個閑談，拉拉家常。

大家往攤子前一坐，邊喝木瓜涼粉，邊擺龍門陣，一坐就是個把小時，擺來這邊的感受，講在這邊見到的稀奇古怪的事，擺家鄉(xiāng)那邊傳來的消息，誰家老人過世了，誰家女兒嫁人了，誰家兒子用補償款買豪車，誰家半夜三更跑回老家等等。

一老鄉(xiāng)擺了個故事，一拆遷戶地多，幾百萬拆遷補償款到手，不信是真的，就將錢取出來捆在摩托車上帶回家里數(shù)，一遍一遍地數(shù)，數(shù)完又到銀行存起來。

每天故事都是新的，另一拆遷戶一時突然得了這么多錢，不知道該怎么花，兒子就取了錢，買了豪車，找了個小姐開著車到處閑逛，沒多久就把錢花光。

奶奶還聽說，有戶拆遷戶在搬來的路上，中途下車跌了一跤就死了，后來埋在了邊鎮(zhèn)。

類似這樣的消息還有很多，白桔和奶奶每天都能聽到一些不一樣的故事。她們在這些故事里一次又一次地回味著，尋找著故鄉(xiāng)的一草一木，回味著故鄉(xiāng)的點點滴滴，故鄉(xiāng)也從未遠去，它在這些故事里忽遠忽近，忽近忽遠，就好像在街的對面，或者跨過一條河就到了。有時就像街上的行人，今天從這兒過去，明天又出現(xiàn)在另一個地方。

在一個陌生的邊鎮(zhèn)見到熟悉的老鄉(xiāng)，如同見到了親人一般，紛紛扎堆在一起，這比在老家時還要熱情，似乎他們才是最親的親人，奶奶也明顯比過去開心了許多，臉上經(jīng)常堆滿了笑容。

晚飯后，人們陸續(xù)到她家來串門子，喝茶，有時人來的多，奶奶就在院子中間擺兩張桌子，墻根腳放三五條凳子，燒一壺開水，用從老家?guī)淼牟杵憬o大家喝。

茶是奶奶在老家江對岸的鄰縣賣雞蛋時買來的，江對岸的鄰縣天氣和老家的差不多熱，太陽一出來就悶著曬，大汗淋淋的鄉(xiāng)親，即使肩頭搭一條汗巾，也總有擦不完的汗水，他們就喝大碗茶來解暑。

茶倒在大碗里紅成一片，十分通透，與紅糖化成水的色澤類似，沒見過的以為就是紅糖水。奶奶第一次泡這種茶的時候，白桔就誤以為是紅糖水，高興地端起來，脖子一揚就喝，喝下去才發(fā)現(xiàn)是茶的味道，白桔氣急敗壞地怪奶奶事先沒告訴她。

看到糖水般紅紅的大碗茶，再熱的天，心里突地一下就涼快了一半，再將大碗里的茶仰頭一口喝個精光，整個身體就涼爽下來了。

大家端著紅紅的大碗茶一喝就是一大晚上，她們家也隨即成為大家聚集的一個大家庭，鄉(xiāng)親們在這個大家庭里找到了一種新的樂趣，一種在老家都沒找到的生活的樂趣，奶奶的熱情，大方，寬厚，慈祥，一天一天地放大著他們找回來的這種樂趣。

與大家在一起的這段日子，奶奶對生活也有了一種全新的認識，她重新感受到了生活的意義，忘記了過去生活中經(jīng)歷過的各種痛與苦，悲與歡，她猛地發(fā)現(xiàn)，原來生活還可以這樣過，可以這樣輕松地活著，快樂地活著。

白桔早上和下午就在學(xué)校上學(xué)，中午和晚上她就幫奶奶賣木瓜涼粉，泡大碗茶給大家喝。白桔喜歡畫畫，一有空她就在家畫畫玩，有時畫奶奶，有時畫大碗茶，有時畫鄉(xiāng)親，見什么畫什么。畫畫讓她找到了一種新的傾訴方式，她把自己的心事畫進畫里，融進墨里，她畫的畫，似乎一下子就有了靈性，這讓她更加專注地畫畫。

有段時間，白桔將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畫畫，一畫就是半天，也不出來幫奶奶賣木瓜涼粉沏大碗茶，喊她也不回應(yīng)。有時，白桔則坐在院子里發(fā)呆，任憑別人喊破嗓門。奶奶覺得孫女長大了，有心事，而且心事越來越重，可她在想什么呢？

奶奶有段時間沒去白桔的房間了，這天，白桔去上學(xué)，她推開房間門進去打掃衛(wèi)生，就在她推開門的一瞬間，她看見墻壁上貼滿了畫，畫上畫的是桔子。奶奶突然明白白桔這段時間經(jīng)常一個人發(fā)呆的原因了。

白桔在屋子里畫了那么多畫，每一個桔子都畫得那么圓潤，真實，色彩那么飽滿，嬌艷欲滴，仿佛用口一咬，就能咬出水來，像真實存在的一樣，這讓白桔奶奶又想起了老家，想起了被江水淹沒的家和桔園，想起了埋在江邊的兒子兒媳和老伴的墳，想起留在老家的小白狗。

奶奶沒能控制住情緒，頓時淚如雨下，剛剛過去并成為歷史的生活，又重新回到了她的眼前，她來到院子里，靜靜地坐在凳子上，開始慢慢地把家鄉(xiāng)回憶一遍，她真的想念家鄉(xiāng)了，想念兒子兒媳，想念老伴，想念桔園，想念家鄉(xiāng)的一草一木，家鄉(xiāng)的一切又重新浮現(xiàn)在了她的眼前。她一邊回想，一邊落淚，臉上不時地露出笑容，那一定是她又想到了以往歲月中最美好的生命時刻或事物。

周末，白桔和同學(xué)們?nèi)ハ鹉z林里玩，橡膠樹長得很高，很密，整齊地一棵挨著一棵，密密麻麻地吞沒了整片山谷。

白桔和同學(xué)去割過一次膠，他們從凌晨開始割，綁在膠民頭上的燈，在深夜射出的光，如同螢火蟲一般在橡膠樹林里忽左忽右地移動著。

每一棵橡膠樹的樹皮都被膠民用膠刀割開一條螺旋狀的口子，他們將一塊引流用的鐵皮扎進樹桿的下部，在樹桿的下部綁一個膠碗，膠就順著螺旋狀的割痕流到膠碗里，膠碗裝滿后，就有人會去收集，橡膠樹成了膠農(nóng)們掙錢的搖錢樹。

白桔仔細地觀察著，當(dāng)膠刀割開乳管，奶白色的乳膠就立即滲出，沿著螺旋狀的割痕流向膠碗，看到濃濃的膠從樹桿上慢慢流下來，她覺得神奇而不可思議。

她邊走邊看，和同學(xué)在橡膠林里穿梭，天亮了，她抬頭看天空，陽光從樹冠間直射下來，萬丈光芒照在林子里，林子瞬間就有了生氣，天空也充滿了神秘感，仿佛這是一片不一樣的天空，而在天空上面，她仿佛看到了一張親切的面孔。

白桔還和同學(xué)們?nèi)ミ^香蕉林躲貓貓，香蕉林和橡膠林一樣，都是成片成片的，大到望不到邊，密到密不透風(fēng)，高到超過人頭，她和同學(xué)們在香蕉林里你追我趕。

她扯了一片葉子編成帽子，頂在頭上遮擋太陽，順便摘了一個青香蕉，去了皮，咬了一口，生香蕉吃在嘴里，口感堅硬，味道生澀極了，她十分感慨，沒想到香蕉是這樣長成的，她原以為香蕉是長在大樹上的，在這里，她聞到了泥土的氣息，這氣息充滿了芬芳的味道，她喜歡這樣的味道。

這味道親切而熟悉，就像喜歡白霧鎮(zhèn)的桔園，喜歡江底奔騰的大江大河一樣，她看到桔園，看到江河，就有種說不出的激動。香蕉林和桔園是多么的相似，它們都是從泥土的深處往上長，最后結(jié)出果實來。她喜歡桔子，她多么希望有一片屬于自己的桔園。

父親種桔園的時候，她還小，她依稀記得，那時的自己小得可憐，像只長不大的貓，喂不飽的狗一樣，站在半山坡上，看著父親和母親埋頭挖地，把一棵棵小樹苗從砂土縫里插進去，第二年，樹苗就結(jié)出小紅桔，一家人高興昏了。

奶奶不忍心白桔將自己封閉起來，她已經(jīng)失去了父母和爺爺，失去了土地，不能再失去了桔園。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著，生活就像一頭拉不回來的牛，越走越遠，牛在白霧鎮(zhèn)，自己則遠在邊鎮(zhèn)，中間的距離隔著數(shù)不清的大山，數(shù)不清的江河，數(shù)不清的道路。

白桔和奶奶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她經(jīng)常感到頭暈犯糊涂，加之能說家鄉(xiāng)話的鄉(xiāng)親少了，外地人的口音突然變得越來越濃重，濃重的口音讓她聽一句猜一句，聽了半天似懂非懂，溝通起來著實吃力。

時間過得飛快，盡管搬來幾年，卻一直無法融入這里的生活，一起搬遷來的隔壁鄰居，頭天晚上人還在熱熱鬧鬧地玩耍，第二天一大早，突然就人去樓空了，留下一座偌大的空空的大房子，半夜里偷偷跑回了老家去。

長長的一排移民安置房，漸漸地空出了不少。有時天氣熱，吃不習(xí)慣，睡得也不習(xí)慣，白天走著走著，突然就下起豆大的雨點來，雨點一過，天空又放晴了。

最要命的是，一條一條草綠色的小蛇，不知什么時候就會從路邊瞬間竄出來，一不小心就會被腳踩到。白桔遇到過幾次，踩到一條小青蛇，幸好動作快，趕緊跳過去，嚇得魂不附體。

在外地生活了幾年，面對邊鎮(zhèn)既熟悉又陌生的環(huán)境，奶奶始終沒能忘記家鄉(xiāng)的那片桔園。

白桔和往常一樣去上學(xué)，奶奶再次走進白桔的房間，房間明顯又多了些畫，一張畫的是一對夫婦挖地的背影，一張畫的是一位老人正在江岸上坐著抽煙，中年夫婦應(yīng)該是她的父母，老人看上去則像是她的爺爺，看到這里，奶奶的心突突地顫了一下，像被針刺一般疼痛。

奶奶決定回家，據(jù)說家鄉(xiāng)已經(jīng)建得很好了，電站也發(fā)電了，家家搬進了小區(qū)，住上了高樓，風(fēng)景特別美，推開門窗就能看見大江大河。

她們說走就走，好在家里東西也不多，隨后的幾天時間，奶奶在門上貼了吉房出租的廣告，將房子租出去，土地承包給別人種香蕉。

這天早上，一大早她們就買了車票，坐一輛中巴車回白霧鎮(zhèn)。

中巴車出了邊鎮(zhèn)，一路順風(fēng)順?biāo)搅思亦l(xiāng)，下了車，看著眼前的大江大河，她們的眼淚止不住涌了出來，像奔騰的金沙江一樣收也收不住。

結(jié)束了在邊鎮(zhèn)的生活，回到自己的土地上，她們就在白霧鎮(zhèn)庫區(qū)半山坡上搭了個篷子，準(zhǔn)備重操舊業(yè)。

白桔為奶奶搭了張桌子，在村口賣木瓜涼粉，庫區(qū)蓄水發(fā)電后，這個村口就成為大家的集散地。她們起了個早，把攤子擺好，來往的行人就漸漸多了，村里也有人來賣雞蛋，賣小吃，賣桔子的。

看到她們生意如此好，賣東西的人就越來越多，村口適合擺攤的地點較少，為了搶占一個好地點，大家就開始搶起攤位來，誰家來的早，就被誰搶走，用背簍扁擔(dān)占著地點，后來的人就只有干著急了。

她們來得很早，每次都占著好位置。坡上坎的老李家看到白桔奶奶占了好位置，就來搶，將她的攤子掀翻在地，木瓜涼粉灑了一地，碗筷摔得粉碎，見老李家出頭，其他幾個擺攤的鄉(xiāng)親也來幫腔，說她們搬出去這么多年，早已不是白霧鎮(zhèn)的人了，還回來干嘛。對方拉著奶奶吵，不依不饒，要她們拿出戶口冊來，而戶口冊早已遷到了邊鎮(zhèn)。白桔跟她們對吵，說我生在這里，長在這里，這里是我的家，憑什么我們就不能回來，憑什么。

在大家的推搡下，她們撿起地上的東西回了家，背井離鄉(xiāng)多年，如今回來家沒了，土地沒了，一起生活了多年的鄉(xiāng)親也不接納，她們內(nèi)心充滿了絕望。

過了一段時間，白桔重新搭了張桌子，換了個地點賣木瓜涼粉，另外還賣起了大碗茶，每天都有人來吃木瓜涼粉，喝大碗茶。

她們在附近重新流轉(zhuǎn)了一塊地，種了一片白桔，用樹枝圍上柵欄，養(yǎng)了兩頭江邊小豬，一群小雞。

這天，她們來看爺爺，看父母，在墳前燒紙的時候，一只花白的小狗從草叢里鉆出來，白桔一看，這不是當(dāng)初那只小白嗎？它一直守在這里沒有跑遠，這真是一只真誠的小狗。白桔抱起小白狗，小白伸舌頭去舔她的臉蛋，緊緊地依偎在她懷里。

她們剛擺好攤，有兩個過路的人剛好經(jīng)過，要了兩碗正在喝，結(jié)果就遇到了城管的人，將她們的桌子收了去，不讓她們在路邊擺攤，她們只好無奈地收了攤，坐在家里生悶氣。

她們盤算著買苗來種桔園，白天到村子里到處去打聽樹苗和土地的事，晚上回家，帳篷被人破壞了，劃了幾個大口子，她們擔(dān)心半夜會有人來搞破壞。

半夜沒來人，卻下了一場暴雨，她們住的地方在半坡上，雨水一來，帳篷就被沖走了，荒亂中，白桔拉著奶奶往路上跑，一路跑一路哭。

暴雨過后天晴了，鍋沒了就買鍋，碗沒了買碗，被子沒了買被子。下午又去找地，只有老孫家同意租給她們一畝地種桔園。

沒錢付，她們找人合作入股流轉(zhuǎn)土地，鄉(xiāng)親們見了她們就將門關(guān)著，還說她們不是白霧鎮(zhèn)的人，氣急敗壞的奶奶只好去將補償款取出來流轉(zhuǎn)土地，買樹苗，她們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這片桔園里。

這段時間發(fā)生了很多事，白桔想不通，過去，鄉(xiāng)親們是最親熱的，不像現(xiàn)在六親不認。

她來到桔園邊，望著遠處的青山，仿佛又回到了以前，以前奶奶常去江邊在父母和爺爺?shù)膲炃盁垺?/p>

人搬了，墳也要被遷走，為水電站讓地。遷墳?zāi)峭恚迕駛儗⒂H人的骨灰撒到江里，悲痛欲絕地說，為國家，舍小家，別恨我們。

骨灰撒到江面，順河而下，村民們在江面上點燃一支支蠟燭，目送親人遠去。長長的江面上漂浮著一盞盞移動的蠟燭，沒有盡頭，場面十分壯觀，蠟燭點亮了金沙江，江兩岸站滿了人，他們默默祈禱著，久久不愿離去。

這個場面讓白桔終生難忘，在這里，無以計數(shù)的移民，為國家舍小家的壯舉，一直感動著她?，F(xiàn)在，她又回來了，回到這片土地上。

她的腳下，是奔騰的金沙江，江對面是雷縣，白桔常和奶奶去那邊趕集。雷縣和白霧鎮(zhèn)隔江相望，過了江，一個小時的車程就到了。巨型水電站蓄水發(fā)電后，一條大江，一夜之間就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藍湖，橫臥在大地上，為白霧鎮(zhèn)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平添了幾分神秘感。

白桔用雙眼去搜索著對面山腰上的小縣城，用耳朵聆聽貼著江面吹來的風(fēng)聲，她的目光最終落在了江面上的一個河灘上，那里似乎就是當(dāng)年她居住的小村莊，現(xiàn)在，村莊已經(jīng)完全被江水淹沒，沉入江底，再也看不見了。

白桔的目光又落在了右岸的山坡上，那里有爺爺?shù)膲?，是爺爺?dāng)年落江的地方。那時，爺爺拉著自己在山坡上散步，遠處的懸崖邊上，一棵老桔樹結(jié)滿了黃澄澄的大桔子，就讓爺爺去摘，就在爺爺伸手快要夠到桔子的時候，腳底一滑，爺爺就掉到了江里。

白桔跑到巖邊爬著，她仿佛聽到爺爺落江時發(fā)出的撞擊聲，便在巖邊哭成了個淚人兒，淚水被江風(fēng)吹干又流出來，吹干又流出來。

奶奶聞聲跑來，只聽“咚”的一聲，毫不猶豫地從爺爺落江的地方縱身一躍，跳了江。白桔看著奶奶也跳了江，哭得更絕望了。

奶奶落江后，在江里打了個滾，浮出了江面，順著江邊找了半天，沒有找到人，就上了岸，將她背回家。

晚上，爺爺神奇般地推開了大門，緩慢地走了進來?？蕹蓽I人的奶奶被嚇了一大跳，以為是見鬼了，還罵了爺爺，你這個死鬼，到底是人還是鬼，別嚇我啊。

爺爺說，我當(dāng)然是人呀！我確實是掉到江里了，而且剛好掉到一個旋渦里，不停地往下墜，好像有人拉著我的腳往下扯，可別忘了我會游泳，我在江里游啊游，抓到一根樹藤，這才撿了一條命回來。

爺爺?shù)拿枋鲶@心動魄，聽得白桔和奶奶心驚膽戰(zhàn)，失魂落魄。

想到這兒，白桔又回過神來，眼前還是那條大江，如果不是自己要吃桔子，爺爺也不至于會掉到江中，也不會落下了風(fēng)濕病，為此，她常常在責(zé)備自己。

在江風(fēng)的吹拂下，桔樹結(jié)出指頭大的小桔子，白桔高興壞了，三天兩頭往桔園跑，觀察桔子的長勢，邊測量，邊記錄。

桔子正一個個由小變大，由綠變紅，有的已經(jīng)可以采摘了。放眼望去，滿山遍野的桔子，像一個個紅燈籠一樣，掛滿了整個山坡，在陽光的照射下，金燦燦的桔園也變成了一道美麗的風(fēng)景線。

就在白桔拿著桔子得意地向奶奶顯擺的時候，天空突然下起了冰雹，湯圓般大小的冰雹落了下來，劈頭蓋臉地砸在樹上，指頭大小的桔子落了一地，她們站在桔園里，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

冰雹過后，桔園像被野豬拱了一般，一片狼藉，有的樹苗被冰雹攔腰折斷。她們收拾了半天，又拖著疲憊的身軀，去老孫家買苗來補種，買苗又花了一部分補償款。

補種的樹苗，在江風(fēng)的吹拂下，迅速生長起來，長勢越來越好，白桔和奶奶的心血總算沒有白費。

閑著時，奶奶又換個地方賣起了木瓜涼粉和大碗茶，她在攤子底下焊了四個輪子，見城管來就立馬推著車跑。

白桔則一心撲在桔園里忙東忙西，一會兒修枝，一會兒澆水，一會兒施肥，一個人將自己忙得團團轉(zhuǎn)，越忙越快樂，越忙越有成就感。

這天，她正忙著給一棵果樹修枝，身后突然傳來一聲響動，接著又傳來一陣腳步聲，她以為是小白狗來了，小白最近幾天都沒見到，不知跑哪兒去了，幾天不見，她突然很想小白，就回頭去喊小白，過來。

白桔轉(zhuǎn)過身，沒見到小白，卻見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伙正在偷東西，一只手拿著一個大桔子，另一只手正伸長了要摘樹上的桔子。

白桔突然明白了，原來桔園進了小偷，要偷她家的桔子。她提高嗓門大喊一聲，那人被嚇了一跳，停住了，手卻高高地舉在半空中。

白桔走到跟前，一腳踢在他屁股上，順勢將桔子從他手里奪回來。

那小伙一個踉蹌摔了一跤，爬起來夸張地叫一聲，說踢我干嘛，不就兩個桔子嗎？白桔說，你這人偷東西還有理了，年紀輕輕不學(xué)好，干嘛來偷桔子，你不知道這要多久才能長這么大嗎？

那小伙說誰稀罕呀，還你就是了。

白桔說算了，看你大男人一個，好腳好手的，偷個桔子也挺不容易，既然偷了，也不能白費力氣，這兩個就算送你了。白桔將桔子塞給對方，對方拿著桔子就走。

剛走出一步開外，白桔又大喊一聲說，站住，你叫什么？為什么來偷桔子？

那小伙說，我路過這兒口渴了，看到桔子就走不動了，桔子小姐姐，你就行行好，再給我兩個，改天還你四個。

白桔轉(zhuǎn)身又摘了一個，說拿去吧，以后別偷東西了。

那小伙乖巧地說，好，不偷了，不偷了。

白桔又問，對了，你怎么知道我叫白桔？還叫我桔子小姐姐，是不是找打啊。

那小伙“啊”了一聲說，你不是種桔子的嗎？現(xiàn)在不是流行叫小姐姐嗎？所以我叫你桔子小姐姐啊。

白桔說，是嗎？

那小伙理直氣壯地說，是啊。接著又說，對了，我叫馬小虎，就叫我小虎哥吧。

桔子又問他，你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

馬小虎說，我從城里來，要到鎮(zhèn)上去報到。

白桔好奇地問道，報個什么到？

馬小虎忙解釋說，就是駐村，脫貧攻堅結(jié)束了，現(xiàn)在是鄉(xiāng)村振興，我來當(dāng)駐村隊員。

白桔自言自語道，鄉(xiāng)村振興，駐村隊員。

馬小虎點點頭，說對，鄉(xiāng)村振興駐村工作隊員。說完，不舍地朝白桔揮揮手走了，臨走又回頭說了句，桔園真好。

大學(xué)畢業(yè)后，馬小虎考進了縣融媒體中心當(dāng)記者。他之所以來當(dāng)記者，是因為他上傳媒大學(xué)時學(xué)的是新聞專業(yè)，后來又迷上了攝影，當(dāng)記者順便還可以搞攝影，兩全其美。

尤其是他拍的照片，深受同學(xué)們的喜愛，同學(xué)們都圍著他轉(zhuǎn)，后來又加入了攝影協(xié)會，是出了名的校園攝影家，他的攝影作品經(jīng)常在學(xué)校參加展出，還獲了大學(xué)生攝影作品獎。

脫貧攻堅結(jié)束后，馬小虎就被派到鎮(zhèn)上來當(dāng)鄉(xiāng)村振興駐村工作隊員，他興奮極了，像個小孩一樣一縱八丈高，在村里他可以拍到更好的紀實攝影作品。

奶奶每天早出晚歸，白桔在后面為她推車，奶奶賣木瓜涼粉，她就賣大碗茶，她的聲音很甜，熱情地吆喝著過路的人。

路人走累了，見到木瓜涼粉大碗茶，哪還邁得開步子走得動，不喝一大碗下去何以消暑。有的要么喝碗木瓜涼粉，有的要么喝碗大碗茶，或者坐著抽支煙再走。

漸漸地，攤點人氣越來越旺，生意越來越好，這讓白桔和奶奶重新看到了生活的希望，點燃了埋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小火苗。

馬小虎來找白桔，是在半個月后，這是他第二次來，他一路“咚咚咚”地小跑著，腳步沉穩(wěn)，身形矯健，挺拔有力。

白桔坐在桔園里織一件毛衣，透過桔樹一眼就看到他從山路上走來，心中暗自竊喜，平靜的生活頓時泛起了一絲漣漪，變得有趣起來。

他是來找白桔還桔子的，桔子是他家自己種的，另外他還帶來一個大喇叭，可以擴音的那種。

馬小虎不由分說闖進她的桔園，指著大喇叭說，我家就在江對面半山腰上那條溝邊，從小在江邊長大，你要是找我，就站在江邊對著喇叭大聲喊，我隨叫隨到。他說話語氣果斷，干脆利落，從不拖泥帶水，白桔聽了明顯有一種安全感。

白桔瞪著忽閃忽閃的大眼睛說，我沒事用大喇叭喊你干嘛，你這個大頭鬼，小老虎，你以為我像你一樣，整天沒事倒處瞎跑。

馬小虎急了，用手擠著眼睛做了個鬼臉說，你才是大頭鬼，小老虎，真是好心當(dāng)作驢肝肺，一點都不識趣。

白桔也學(xué)著他，伸長舌頭做了個鬼臉說，你來這兒是要干嘛，趕快從實招來，告訴你，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她的話很犀利，小白狗向他咬了起來，仿佛是在幫白桔的忙。

馬小虎說，我又不是犯人，你們合起伙來欺負我，像審犯人一樣審我，來看你不可以嗎？

白桔說你不是犯人，是小偷?？次腋陕?，我臉上又沒長花。

馬小虎頑皮地指著白桔的臉說，有啊，這兒就有一朵。

白桔下意識地摸了摸臉，發(fā)現(xiàn)上當(dāng)了，嗔怪地用小拳頭敲打馬小虎的胸口。

馬小虎捂著胸口假裝痛苦。白桔以為真的被打痛了，急得一愣一愣的。馬小虎噗嗤一笑，覺得她這個動作怪可愛的，說，上當(dāng)了吧。白桔轉(zhuǎn)過身，不理他。

桔子熟了，可以采摘了。

種了桔子的鄉(xiāng)親們，正往樹上摘桔子，摘下來的桔子用簍筐裝了，一簍一簍地往家里背，家里裝不下就往院里堆，豐收的喜悅堆在他們的臉上。

白桔和奶奶也歡喜地摘起了桔子，整個桔園堆滿了摘下來的桔子。白桔說不出來有多高興，一個人在桔園里翩翩起舞，跳起了只有她才看得懂的舞來。

馬小虎又來找白桔。她和奶奶正在桔園里摘桔子，看到馬小虎來，奶奶知趣地走了。

馬小虎看到紅通通的桔子來勁了，說這么多桔子都要摘了嗎？我來幫你們，說完脫了外衣來跟著摘。

白桔詫異地望著他，說還是算了吧，你們這些大城市來的人，我可付不起工錢。馬小虎拿起兩個桔子說，這就是工錢，有這個就足夠了。

天不亮，白桔就和奶奶去賣桔子，晚上才回家，每天如此，經(jīng)常賣了半簍又背回來，第二天又接著去賣。

為了同時賣木瓜涼粉和大碗茶，奶奶就在攤子前擺個簍筐，里面裝滿黃澄澄的桔子，無論是來吃木瓜涼粉，還是來喝大碗茶，路人看著黃澄澄金燦燦的桔子，口水就止不住往下流，手上錢寬余的都會買幾斤提在手上，一邊走一邊吃。

盡管每天都能賣出去很多，但堆在家里的依然還是很多，賣出去的還是很少，她們開始心急如焚，賣不出去怎么辦，有的甚至已經(jīng)開始腐爛。

奶奶晚上睡不著，白桔一個人獨自跑到江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無聊地往江面上扔石塊，打水漂，石塊在江面上漂移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或是踢路邊的樹，來回在江邊走來走去，她一邊走一邊獨自思索著，如何才能將桔子賣出去，變成錢。擺脫現(xiàn)在的困境，成了擺在她面前一個解不開的疙瘩，一直困繞著她。

在白霧鎮(zhèn)沿江一帶，紅桔種植的歷史十分久遠，早在父親的父親，爺爺?shù)臓敔斈且淮烷_始有人種了，紅桔一代一代傳下來，十分惹人喜愛。但隨著生命周期的衰退，裂變和土壤結(jié)構(gòu)的不斷變化，紅桔的口感一年不如一年，買的人越來越少，種紅桔的人更是屈指可數(shù)，時至今日，整個白霧鎮(zhèn)就只剩下兩三個桔園。

馬小虎推開門進來，見白桔不在家，就去了桔園，桔園也不在，就到半山上去找，白桔正在半山的小路上溜達。

馬小虎從后面迎上去，趁白桔不注意，用隨身攜帶的相機咔嚓咔嚓地一陣狂拍，將她在路上扭著身子踢石頭的動作拍了下來，將她轉(zhuǎn)身回頭的動作拍了下來。白桔絲毫沒有發(fā)現(xiàn)。

馬小虎正低著頭看相機上的照片，一個人暗自驚嘆太美了。

白桔發(fā)現(xiàn)后跑過來，一把將相機從他手上奪來，說美什么美，你這人怎么這樣啊，都沒征求我的意見就拍了，還把我拍得這么丑。

馬小虎一臉木訥地看著她說，不丑啊，一點都不丑，這么美你看不出來啊。

白桔哼了一聲，我說丑就丑，你們男人不懂審美，哪來的相機？正式?jīng)]收啦。

馬小虎說別別別，這是我讀大學(xué)時候買的，我是學(xué)校里有名的攝影家，不信你去問我同學(xué)。

白桔笑道，還有名的攝影家，很有名嗎，我跟你很熟嗎？我到哪里去找你同學(xué)問，胡扯，我可是大山里的“桔子小姐姐”，不知道你們外面的花花世界。

白桔拿過相機翻看照片，忽然“哇”地一聲叫起來，太漂亮了。馬小虎哼了一聲說，你本來就好看。

白桔驚呼，不會吧，這是我嗎？我有這么好看嗎？

馬小虎說不是你，難道是我啊，也不看看是誰拍的。馬小虎又說，我可以發(fā)朋友圈嗎？

白桔連忙擺手說，不行不行，還是太難看了，誰還沒見過一個村姑長這樣的。

馬小虎說，這哪里是村姑，這是女神。

白桔說要發(fā)朋友圈也行，你得再拍幾張我家桔園的桔子配上去，幫我宣傳宣傳。

馬小虎說，也行，這個沒問題。馬小虎跟著白桔來到桔園邊，白桔在桔園里擺著造型，馬小虎咔咔咔地拍了起來，一拍就是一下午，想了一句話發(fā)朋友圈，白霧鎮(zhèn)的桔子，和“桔子小姐姐”一樣甜美。

照片發(fā)出來后，立刻吸引了很多網(wǎng)友點贊和評論，都說“桔子小姐姐”太漂亮了，桔子肯定也很甜。有網(wǎng)友問，有沒有賣的？在什么地方可以買到這樣的桔子，有沒有聯(lián)系方式等等。

白桔看了評論說，趕緊把我的電話號碼發(fā)上去，看看有沒有人買。馬小虎把電話號碼發(fā)在微信評論區(qū)，一會兒，果然就有人打電話過來詢問白桔，桔子怎么買。

白桔興奮地跳了起來，說太好了，馬小虎，以后跟我多拍點，多發(fā)點朋友圈。

馬小虎做了一件有意義的事，成就感十足，他拍著胸脯，用略帶磁性的聲音說，好，可以，沒問題，這個可以有。白桔高興地點著頭，足足美了一天。

在馬小虎的幫助下，他們將桔子拉到縣城去郵寄，沒幾天，堆在屋里的桔子就銷售一空了。從縣城里回來時，白桔還特意給奶奶買了件冬天穿的保暖內(nèi)衣，這是她給奶奶買的第一件衣服，她早就盤算好了，等將來有了錢，她要給奶奶買更好的衣服。

白桔將衣服遞給奶奶時，奶奶的眼淚止不住就流了下來，忙將衣服收起?？吹桨捉蹝炅隋X，奶奶高興得合不攏嘴，將白桔摟在懷里，說孫女長出息了，可以自己掙錢養(yǎng)活自己了。

白桔說，奶奶，以后有錢了給你買更多更好的衣服穿。奶奶點著頭說，好好好，以后等你買好衣服給我穿。

一大早，白桔提著馬小虎送來的大喇叭，站在江岸上大聲地呼喊，馬小虎，馬小虎，你在哪兒？喊了半天，沒人答應(yīng)，又對著大喇叭喊，馬小虎，馬小虎，你在哪兒？你快出來。喊完，白桔豎著耳朵聽。

桔子小姐姐，叫我干嘛。馬小虎聽到后，也拿著個大喇叭往這邊喊話。我很忙，我要下鄉(xiāng)去了。

白桔聽到了，馬小虎送的大喇叭果然起作用。她興奮地說，你要去哪里？

馬小虎說我要下鄉(xiāng)去，去村民家入戶走訪排查。

白桔又對著大喇叭說，你什么時候過來幫我拍照片發(fā)朋友圈。

馬小虎說，改天吧，我今天真的有事，工作很忙，還有好多家沒走訪呢，任務(wù)還沒有完成。

白桔說行，那你去吧，改天記得來拍照片，幫我發(fā)朋友圈啊。

馬小虎說桔子小姐姐，沒問題，等我有空了，一定過來幫你拍照發(fā)朋友圈，說到做到。

白桔說，那好吧，你一定要來啊。

這天下午，白桔從鎮(zhèn)上賣桔子回來，騎著一輛小三輪車往家里趕，路上遇到一個坡上不去，就下來推車，就在她用盡全身力氣吃力地往上推時，車子突然往后退，結(jié)果撞倒在地，桔子順著山坡往下滾。過了好久，白桔才慢慢爬起來，腳也崴了，還受了傷，流著血，正坐在地上流淚時，正好遇到走訪排查回來的馬小虎。

馬小虎見到白桔時，她正坐在路邊止血，三輪車也倒在一邊，他怎么也沒想到，平時大大咧咧，有說有笑的白桔小姐姐怎么會被一輛三輪車難倒，更沒想到還受了傷，流著血，這傷仿佛傷在自己身上，血仿佛流在自己腳上，內(nèi)心突地掠過一陣痛感。

馬小虎將白桔扶起來，簡單包扎了下腳，要送她去醫(yī)院。白桔不去，堅持要回家讓奶奶用草草藥敷。一路上，馬小虎背著白桔回了家，奶奶忙用從山上找來的草草藥幫她敷上。

第二天，馬小虎來送藥，帶了一瓶消腫止痛的云南白藥來，還帶了一棵小樹苗。馬小虎的爺爺是縣農(nóng)業(yè)方面的專家，在縣里一直在研究老紅桔與椪柑的改良技術(shù)。馬小虎帶來的苗就是他爺爺嫁接出來的新品種。

白桔問馬小虎你帶樹苗來干嘛？桔園里已經(jīng)有很多。馬小虎說，這是他爺爺新嫁接的樹苗，你可以將桔園變成一塊“試驗田”。

白桔說好啊，早就想改良了，只是沒有好的品種，白霧鎮(zhèn)的老品種口感、味道一年不如一年，只能賣給本地人，沒有銷路，我和奶奶都在為這事發(fā)愁呢。

馬小虎聽了點點頭，向她豎起大拇指。白桔笑了笑說，我從小就有個夢想，想把咱們白霧鎮(zhèn)變成一片大果園，在整個山坡都種上桔子，所有的樹都掛滿圓圓的紅通通的桔子，不但好吃還好看。白桔說著，眼里放著光，仿佛這一切都是真的，而且就在她的眼前。

白桔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表情，她說，我希望有一天，能帶著村里的鄉(xiāng)親找到一條致富的路，讓每個小孩都能有學(xué)上，過上好日子，不愁吃不愁穿，人人活得都有尊嚴。

馬小虎聽完若有所思地說，有夢想真好，你真有這樣的想法？

白桔說，當(dāng)然，誰不想讓自己的腰包鼓起來，過上好日子。聽奶奶說，當(dāng)年土地剛下戶的時候，爺爺?shù)母赣H是個農(nóng)技員，當(dāng)初他在村里帶頭種植了一種老品種，后來結(jié)了果，大家都跟著種，為了改良出新的品種，他就學(xué)著嫁接，后來就嫁接出了新品種，種出來的桔子，又大又紅，口感也還可以。嘗到了甜頭，村里人都跟著種起了這種老紅桔，同時還種了臍橙，初冬一來，這滿山遍野都結(jié)滿了桔子。豐產(chǎn)期后，家家都過上了紅紅火火的好日子。

桔子種出來了，但好景不長，這個地方人多地少坡陡，種出來的桔子也賣不了多少錢，頂多也就換點鹽，買點糧食貼補家用。

馬小虎說，我父親的父親當(dāng)年也是一位農(nóng)技員，他曾經(jīng)到外地去學(xué)習(xí)過果樹的嫁接改良技術(shù)，還改良過紅桔與椪柑，后來爺爺老了，將技術(shù)傳給了父親，父親經(jīng)過多年的研究和實驗，終于有一天改良出了新的品種，后來，在我家的桔園種了幾棵，去年掛果了，口感非常好，個頭大，色澤也不錯。

白桔拍著手說，太好了，太好了，真有你說的這么好嗎？

馬小虎拍著胸脯說，當(dāng)然啦，他把紅桔作為母本，與椪柑嫁接在一起，種出了10 多個品種，經(jīng)過對比，白桔口感是最好的，色澤鮮亮，汁多脆嫩，口感極甜，個頭又大，只是現(xiàn)在知道的人少，沒有推廣開來大面積種植。

白桔按耐不住激動的情緒，說這么巧啊，這新品種居然跟我同名，是不是專門為我研發(fā)的哦！可以帶我去看看這種樹苗嗎？

馬小虎得意地說你看，早就給你帶過來了，這就是新嫁接出來的樹苗。馬小虎說著，靦腆地打開一個化肥口袋，從里面取出樹苗，遞到白桔面前。

白桔一只手捂著嘴，一只手接過樹苗，仔細地端詳起來，看了半天，對馬小虎說，你看這枝條，這樹皮，和老紅桔果然有點不太一樣，關(guān)鍵是，它也姓白。

馬小虎說，看在你也叫白桔的份上，這一小棵樹苗就送給你做試驗。

白桔哈哈一笑說，真的送我啦？

馬小虎點點頭說，對，男子漢大丈夫，說送給你就送給你，絕不收回。

白桔說，謝謝你，你真好。

馬小虎說你敢不敢嘗試一下，先種一小片桔園，等豐產(chǎn)了再大面積種植，說不定將來你就會成為你想成為的那個了不起的人。

白桔說，這個可以考慮考慮。

馬小虎說，我父親可說了，這里的地形地貌屬典型的金沙江干熱河谷地帶，很適合種植這種水果，土壤基本上是砂礫土質(zhì)，而且坡地平緩，沒有遮擋，夏天光照時間充足。`

白桔說是啊，好多人都這么說，看來是真的。

馬小虎說，只要你愿意，我去和我父親說說，讓他給你提供技術(shù)指導(dǎo)。

白桔說行，那太好了，不知道你爸愿不愿意。

馬小虎自信地說，愿意，愿意。

二人在門前告了別，馬小虎就去村里入戶走訪去了。

白桔將樹苗拿到桔園種下，用枝條將樹苗圍個圈，澆上水，然后對著迎面吹來的江風(fēng)，默默念叨著，許了一個小小的愿，她希望親人們在天上能看到自己親手種下的苗，幫她照看著，愛護著。

許完愿，她想父母了，父母的樣子越來越模糊，爺爺走了的這些年里，村里的鄉(xiāng)親們都成為了電站的移民，背著鋪蓋卷，帶著移民情，各奔東西，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在別人的故鄉(xiāng)安家落戶。

當(dāng)年走的時候雖然小，但也記事了，她望著家鄉(xiāng)的一草一木，從車窗里遠離自己的視線，漸行漸遠，很多熟悉的鄉(xiāng)親前來告別送行，奶奶的臉上一直掛著兩行淚，她用一雙小手幫奶奶試擦著淚水。

當(dāng)時，她不明白奶奶為什么流淚，現(xiàn)在她明白了，這里有她的青春，有她的歲月，有她的鄉(xiāng)愁和綿綿不斷的愛，有她割舍不下的東西?，F(xiàn)在他們回來了，要把這份愛續(xù)存下去，把歲月鐫刻在這片大地上，將生命進行到底。

馬小虎突然騎著摩托車出現(xiàn)在白桔的面前，他總是在白桔郁郁寡歡，悶悶不樂的時候到來，就好像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內(nèi)心深處在想什么，他的每一次突然到來，都會讓白桔豁然開朗起來。

馬小虎進門的時候，白桔正在自家院子里晾曬衣服，馬小虎說別晾了，走，我?guī)闳€地方，說完，拉過白桔的手坐上車，一溜煙就跑了。摩托車在山與山之間穿梭繞行，直到漸漸遠去，尾煙拉長了摩托車的影子。

馬小虎騎著車帶著白桔去了附近的馬楠山上，縣里邊正在組織一場盛大的旅游推介活動，十里八鄉(xiāng)長得好看的姑娘都穿著苗族盛裝來參加活動，在空曠的高山草原上唱起歌，跳起舞，吹起歡快的蘆笙。

彝族姑娘也不甘示弱，也穿著最美的服飾出來跳舞。在這里，你很難區(qū)分出誰是苗族，誰是彝族，她們都一樣漂亮，漂亮得像一朵朵桃花，梨花，杏花，難說誰好看，誰不好看，個個都是仙女下凡。

到了馬楠山，馬小虎租了一套苗族服裝和頭飾讓她穿上。白桔死活不穿，說自己長得太丑，身材又不好，見不得人，說什么也穿不出去。

但白桔架不住馬小虎的輪番攻勢，抱著衣服羞答答地鉆進了帳篷換上。穿上苗族盛裝的白桔，修長的身材在服飾的襯托下，簡直判若兩人。

白桔出來的時候，首先被驚呆的就是馬小虎，馬小虎緩緩地從座位上站起來，伸直了脖子望著，半天沒說話。白桔急了，以為自己長得很丑，再穿上這身衣服就更丑了，轉(zhuǎn)身要去換掉，馬小虎突然反應(yīng)過來，忙說別別別，不丑不丑。

出了帳篷，白桔在草原上走了一圈，她的美立刻驚艷了整個馬楠山，幾乎所有的人都在圍著她看。白桔走到哪里，小伙子們就追到哪里，把羨慕的目光投到她身上。馬小虎沒想到白桔隨意打扮下，會有這么漂亮，他跟緊了上去，生怕被別人拉了去。

馬小虎回到剛才租服裝的地方，又租了一套男裝穿上，拉著白桔向人群密集的地方擠進去，在一群苗族姑娘的簇擁下，她們跳起了歡快的蘆笙舞，打起了糍粑，喝起了苗家酒。在這里，她們才是天空下的主人，她們在草原的藍天下，度過了一個愉快的下午。

傍晚的時候，云霧從眾山之間升騰起來，很快就漫過山尖，將馬楠山附近的群山，瞬間變成了一片巨大的云海。在夕陽的襯托下，馬楠山宛若人間仙境，歡快的蘆笙舞中，苗家小伙們騎著一匹匹白馬、黑馬從身邊飛奔而去，消失在遠處的云海之中，隨后，又從云海里飛奔而來，這場景讓白桔想到了傳說中的天兵天將，還真是，越看越像，讓人不由得想到《西游記》里的場景，畫面感極強。

日子過得飛快，轉(zhuǎn)眼一年就過去了，白桔種的小樹苗茁壯地成長著，她把樹苗當(dāng)寶貝，小心地呵護著，一會兒修枝剪葉，一會兒施肥澆水。馬小虎的父親來指導(dǎo)過幾次，給她講了種植果樹的很多技術(shù)和訣竅，她也由此成為果樹種植方面的行家里手。

當(dāng)初，她對著江風(fēng)發(fā)誓，要在這片鳥不拉屎的砂地上，種出口感最好的桔子，現(xiàn)在看來，這個愿望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而且就在這片長滿了石頭的砂土地上，嫁接出了最好的桔子樹，和馬小虎形容的差不多，甚至還要更好一些。

為了把這一棵樹苗變成搖錢樹，結(jié)出金果子，在征得奶奶的同意后，白桔去村里找人合作入股，流轉(zhuǎn)土地。

在駐村工作隊的幫助下，白桔從銀行貸款30 萬元，流轉(zhuǎn)了附近山上幾十畝坡地，買了苗，挖了抗旱塘，整天一個人在坡地上挖塘，一個人種苗，除了種桔子，還種了臍橙。

可是天公不作美，持續(xù)的干旱，將剛種下的小樹苗曬死，抗旱塘里的水曬干了，土地開出了龜紋般的裂縫，白桔急得團團轉(zhuǎn)。

沒有水，白桔急中生智，買抽水泵把江里的水抽到坡地上澆灌，一個人從早忙到很晚才休息，有時累了，就趴在桔園的草堆上休息，奶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有一段時間，由于天氣太熱，抽水泵壞了，水抽不上來，眼看著一批批樹苗倒下去，白桔就用大喇叭把馬小虎喊來幫忙，找來兩只大小不一的桶，到江邊去挑水澆樹。剛開始還行，但挑上幾次，大汗淋漓的馬小虎就妥協(xié)了，說遠水解不了近渴，還得再重新想辦法。

看著死去的樹苗，白桔不得不重新坐下來認真思考今后的路該怎么走，由于種植面積大，白桔一個人始終忙不過來，馬小虎就給她出主意，想辦法，說現(xiàn)在提倡農(nóng)業(yè)現(xiàn)代化，重點就在現(xiàn)代這幾個字上，不僅要現(xiàn)代化，還要實現(xiàn)智慧化，要與文旅產(chǎn)業(yè)結(jié)合起來，發(fā)展康養(yǎng)旅游，這樣才能持續(xù)發(fā)展下去。

馬小虎的話點醒了白桔，在他的鼓動下，白桔思考了幾天，在網(wǎng)上查閱了很多與文旅康養(yǎng)有關(guān)的資料，她決定一試，將坡地改成臺地，引進滴灌技術(shù)，發(fā)展民宿旅游，將一棵小樹苗變成搖錢樹，將坡地變成一座金山銀山。

白桔說干就干，帶著兩三名入股的村民，在一個星期不到的時間，就將一塊坡地改成了臺地，將周邊大大小小的石塊撿來壘成臺階，中間鋪一條彎來拐去的石子路，別有一番韻味，遠遠看去，儼然就是一個現(xiàn)成的旅游小景點，遠比縣城里的公園要有趣得多。走在石塊鋪設(shè)的山坡路上，心情舒暢，心曠神怡。

馬小虎再來看時不免驚訝，說這個辦法可行，你是從哪里得到靈感的。白桔說，沒事時在網(wǎng)上查查資料，現(xiàn)在不是流行發(fā)展民宿嗎？我還想在桔園旁邊的空地上搭一個簡易的小院出來做民宿旅游，到了采摘時節(jié)，游客就可以到桔園采摘游玩了。

馬小虎驚喜地說，可以呀，這個想法好，跟得上時代。說完，用大拇指在她臉上點了一個贊。

白桔哼了一聲說，你也太小看人了吧，我雖然從小在窮山溝里長大，沒見過什么大世面，但好歹我也是新時代的女農(nóng)民啊，得走在時代的前面，當(dāng)好引路人。

馬小虎說，對對對，白桔大小姐，你是新時代的女農(nóng)民，要走在時代的前面，當(dāng)好引路人。

是小姐姐好不好，一點情趣都沒有，還城里人。白桔佯裝生氣地說。

馬小虎通過駐村工作隊的渠道，幫她聯(lián)系了東莞幾家做滴灌技術(shù)的公司，最終選擇了一家長期和他們合作的公司上門安裝調(diào)試。期間，白桔還親自去了一趟東莞，現(xiàn)場調(diào)研了滴灌技術(shù)廠商。

滴灌技術(shù)弄好后，白桔省了不少力氣，一有空閑下來，她就把精力放在搭建民宿小院的事上。在馬小虎的幫助下，白桔在村里購買了大量的木料，用來搭建她的民宿小院。

民宿小院結(jié)合白霧鎮(zhèn)的坡地，搭得簡潔大方，極富情調(diào)，緊挨著桔園，面對大江，與城里的大酒店相比，完全是兩種格調(diào)?？腿颂稍诶锩妫瓤梢匝鐾强眨挚梢钥辞嗌?，聽江濤，吹江風(fēng)，出門來還可以摘桔子。

在白桔的眼里，這樣的日子，是城里人想過而過不上的，她現(xiàn)在卻可以天天過這樣的日子，她覺得她比城里的人幸福多了。

馬小虎站在民宿小院前，看著白桔一點一點搭起來的小院，眼里不由地露出了羨慕的目光。他推開民宿小院，細細打量，又來到房頂，眼前一條大江盡收眼底，仿佛來到了城市以外的另一個世界，站在另一個天地間，這個地方有鄉(xiāng)愁，有曲折的小路，有山峰，有詩和遠方，在這里，他覺得天寬了，地廣了，無拘無束。

馬小虎覺得，這不正是他要尋找的嗎？這個地方，就是他安放靈魂的地方，可是誰又是撫摸他心靈的那個人呢！他自己問自己，答案似乎已經(jīng)有了。

桔子紅了，桔園和民宿小院也開業(yè)了，馬小虎請縣電視臺來報道后，立刻就成了旅游景點，縣政府還送來了一塊牌子，駐村工作隊請了縣歌舞團的演員來演出。

整個桔園熱鬧非凡，熙熙攘攘的游客從四面八方趕來，白霧鎮(zhèn)的山路上停滿了小車，村民們到路上擺攤設(shè)點賣小吃。高峰期交通擁堵，為此，縣交警大隊派人在路上疏導(dǎo)交通。

白桔拉著奶奶來到臺前跟眾人打招呼，馬小虎請了鄰村有名的舞獅隊，圍著他邊舞獅邊往院里走。白桔見了舞獅隊欣喜若狂。

在眾目睽睽之下，馬小虎從兜里掏出一枚戒指，學(xué)著電影里的場景，單膝跪地，遞上戒指，大聲說，桔子小姐姐，我愛你。

馬小虎一跪一喊，將大家那根歡喜的神經(jīng)一下激活了，紛紛圍過來看熱鬧。

面對此情此景，白桔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站在那里不知所措，驚慌中忙去拉蓋在牌匾上的紅布，紅布落地，露出合作社的牌子，立刻引來大家的一片歡呼聲。

白桔被眾人推到馬小虎面前，舞獅隊趁機圍了上去，里三圈外三圈圍著她們跳，歡呼聲此起彼伏，大家在一片哄笑聲中散去。

在馬小虎的幫助下，白桔的合作社成立了，開始對外招人，村里的群眾，有體力的都跑到她家來報名，有來打工的，有來入股分紅的，家家都很積極。

馬小虎把協(xié)議分發(fā)給大家，并把入股分紅的利弊跟大家講清楚，請大家慎重考慮。

大家拿到協(xié)議后，有的說往后這日子有盼頭了，有的說要是虧了本怎么辦，大家的說法不一而足。

白桔和馬小虎來到江邊，在岸灘上坐了下來。小白狗屁顛屁顛地跟在后面。馬小虎說，你聽這滔滔的江河好像在趕路，要去一個叫做大海的地方，與其他的小江小河匯合，預(yù)謀做一件大事。

白桔撲哧一聲笑了，說我怎么聽不見。

馬小虎說，你要仔細聽，江好像在說話，這峽谷好險，去江河的路還很長很長。

白桔笑著說，可以呀，你居然能聽懂江河的對話，簡直是個人才呀，你來駐村也太屈才了。

馬小虎打趣說，那當(dāng)然，我可是攝影家，尤其喜歡民俗文化，研究過嗩吶。對了，我還收集過一些民間音樂，說著就拿出事先準(zhǔn)備好的嗩吶來，對著大江吹起了川江號子。

一浪高過一浪的濤聲與一聲高過一聲的號子，像一匹狂奔的白馬，撩開了寬闊的江面，奔馳而去。

馬小虎將喇叭轉(zhuǎn)向天空，云朵忽然就加快了速度涌動，朝著白馬奔馳的方向，似乎要去和江河匯合。而在金沙江的兩頭，它們被三座巨型水電站的大壩攔住了去路，江濤越涌越高，在大壩之間不停地翻滾，由淺及深，改變著波濤的色彩，將巨大的湖面變成深藍色，翻滾的波濤藏進了湖心，露出了平靜的湖面。

馬小虎的嗩吶聲將白桔帶到了童年，童年的白桔已記不清媽媽的容貌了，但有一個面容清秀而又善良的女人，常出現(xiàn)在她的記憶里，管她叫寶貝。她經(jīng)常用雙手撫摸自己那張可愛的小臉，喃喃自語，在這個女人的后面，還經(jīng)常會竄出一張長滿胡子的男人的臉，那時候自己管他叫爸爸，后來爸爸的臉也漸漸地模糊起來。

聽奶奶說，他們?nèi)ネ獾卮蚬赍X了，說不掙到錢就不回來?？蛇@一去就是經(jīng)年累月。小時候，爸爸媽媽帶她到江邊的地里來干活，一干就是一整天，那時候的江濤和現(xiàn)在一樣平靜，她的心也絲毫沒有泛起波瀾。再后來，背她的人就由爸爸媽媽變成了爺爺奶奶。

稍大一點的時候，她獨自一人來江邊尋找父母的面孔，仿佛他們隨時都有可能從江邊經(jīng)過，她就將目光投向從江邊經(jīng)過的路人，可越是尋找，父母的面孔就越是模糊。

有時，她上學(xué)經(jīng)過江邊，也會看一下江面。她多么希望一個面帶笑容的面孔，會在目光投去的地方浮現(xiàn)在江面上，那她就可以走近一點，看清楚一些，記牢一點。但越是這樣，就越看不到，像大人們常說的，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馬小虎沉浸在自己的嗩吶聲中激動不已，不能自已，心想他這個在江邊長大的人，怎么就沒有見過這個丫頭呢。

后來在城里上學(xué)，假期常和爸媽到鄉(xiāng)下來，也沒遇到這丫頭。這里的人他都見過，機靈點的也逃不過他的法眼。

正好，現(xiàn)在他被派到這來當(dāng)駐村工作隊員，鄉(xiāng)村振興工作也與她的桔園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想到桔園，馬小虎急忙一下跳起來，說他差點把工作忘記了，還要去村里入戶排查。對了，咱們村里要修條公路，可能會經(jīng)過桔園門口。

白桔說，不會吧，是真的嗎？那太好啦。

馬小虎說，當(dāng)然是真的！駐村工作隊正在做一村一品規(guī)劃，向縣里爭取項目資金，資金一到位，咱們就有得忙了。說完就離開了江邊，去群眾家入戶了。

馬小虎離開江邊，去了村委會辦公室，背上包，帶上筆記本，與村兩委的人去村里入戶排查。工作隊員逐戶上門詢問，走進群眾家中、田間地頭，了解了他們的生產(chǎn)生活情況，尤其對脫貧不穩(wěn)定戶、邊緣易致貧戶進行摸底排查，回頭又到村委會開會，分析研究因病致貧和因病返貧原因等。工作隊問得詳細，還做了記錄，便于隨時掌握了解情況，好更新系統(tǒng)數(shù)據(jù)。

年前，工作隊還給村民們修筑了蓄水池，將人畜飲水引到村民家中，村民們從此用上了自來水，解決了村民們吃水的大問題。

大家對駐村工作隊員的表現(xiàn)很滿意，見到他們進村入戶，自然也就非常的熱情，時間長了，一來二去，群眾們也就沒把他們當(dāng)做外人。

馬小虎從縣城回來，會買些大米之類的去看望村民，教他們用手機上網(wǎng)，發(fā)抖音。老人們尤其喜歡這個熱心腸的小伙子，說他心好面善，樂于助人。

得到大家的認可，馬小虎感到很充實，渾身充滿力量，他把村民們的事記在筆記本上，一件一件去落實。

馬小虎為了幫助更多的群眾，還在村里辦了個培訓(xùn)班，組織村民不定期培訓(xùn)，主要還是教他們?nèi)绾问褂檬謾C，拍抖音，發(fā)朋友圈，網(wǎng)上購物等。

白桔沒事也來幫他，小白跟在后面。在教村民的過程中，她也找到了一種樂趣，看到了希望。

馬小虎自從下了鄉(xiāng)，整個人就由里到外地變了，他閑不住，他想為村民們做更多的事，有意義的事，至于做什么事才有意義，他思來想去，一時也想不出來，就來找白桔。

白桔靜靜地看著馬小虎，眼睛撲閃撲閃地眨著，看得馬小虎內(nèi)向起來。

馬小虎說，他去村里走訪時發(fā)現(xiàn)，村民家中沒有一張照片，全家福就更少了，年關(guān)到了，外出打工的子女們馬上就要回家過年，可以利用這個機會，給他們拍一張全家福，留給老人們在家里看。

馬小虎的話戳中了她的痛處，白桔聽了眼淚刷刷地往下掉，當(dāng)年，父母和爺爺一張照片也沒留下，想了就去江邊走走，親人的面孔，在她這里變成了一種記憶，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白桔由衷地為馬小虎感到高興，用鼓勵的眼神看著他，說這是一件有很意義的事，可以做。話說完了，很干凈，沒有一句多余的。

看到她流淚，馬小虎心里難受極了，但他還是鼓起勇氣說，相機也是現(xiàn)成的，你能和我一起去拍照嗎？

白桔臉上掠過一絲笑意，略顯羞澀地說好啊，我考慮考慮，來，為你這個大攝影師點個贊。

馬小虎知道她一定會去的，就哈哈一笑，說行，那可說好了，有空的時候一起去拍全家福。說完將頭伸過去。

白桔用手捂著嘴小聲地偷笑，笑完，將大拇指在他額頭上輕輕地點了個贊。

馬小虎去抓她的手，沒抓住。白桔的臉?biāo)⒌匾幌录t了。馬小虎也紅著臉轉(zhuǎn)過身去，說他要去村里入戶走訪去了，說完一溜煙跑了。

馬小虎走后，白桔的目光就落在了被他拉過的手上，手指輕輕地顫了下，臉紅到耳根下。

江風(fēng)有些生硬，但這絲毫沒有減退馬小虎為村民們拍全家福的激情，他背著相機走出村委會，一路去了村里，把村民叫到院子里坐好，將他們的目光引到鏡頭前，在他們笑得最開心的一瞬間，咔嚓一聲，就將人和院子拍進了照片里。

周末，馬小虎一個人去縣城去洗照片，洗出來又去找人裝框，短短一個月，他的辦公室就堆滿了全家福，多到可以舉辦一個攝影展。

桔園的葉片上長蟲了，白桔到村委會找馬小虎幫忙，看到一屋子的照片很震撼，她很感動，覺得馬小虎踏實，和剛來的時候判若兩人。

馬小虎弄完照片就去幫白桔打藥除蟲，閑時就去為村民們送全家福。在白霧鎮(zhèn)的山路上跑來跑去。

村民們叫他小馬，小孩叫他小馬哥，就連白桔也拿他打趣，說小馬哥，來幫我拍照嘛。這個時候，小馬哥就呵呵地笑一下。

白桔說，小馬哥，你來啦！快屋里坐。

馬小虎說，這是白桔小姐姐家嗎？

白桔打趣說，是的小馬哥，請問你找白桔小姐姐干嘛？

馬小虎裝模作樣地說，請告訴白桔小姐姐，就說小馬哥找她有點事，請她出來一下。

白桔瞪大眼睛說，小馬哥，白桔小姐姐到了，有什么事你親自跟她說。說完，二人哈哈哈大笑起來，就差沒睡在地上打滾了。

馬小虎一本正經(jīng)地說，告訴你個好消息，修路那個事定了，而且要修一條網(wǎng)紅路，從你們桔園門口過。

白桔聽了心花怒放，喜上眉梢,可興奮了，說是嗎？那真是太好啦！天下怎么會有這么好的事呢！

馬小虎說，肯定是真的。

白桔一對小拳頭重重地落在馬小虎胸口上。馬小虎“噢”地一聲尖叫，假裝很痛的樣子。白桔笑了，兩只眼睛瞇成一條縫，嘴角露出潔白的牙齒。

白桔這一笑，馬小虎看在眼里，裝在心里。

白桔假裝沒看到，將目光從他臉上移開。

白桔說，走，咱們到桔園去看看。

來到桔園，桔園里的樹苗長得很快，已經(jīng)開始掛果。白桔找了把刀去修枝。馬小虎在桔園忙前忙后澆水，如在自家的桔園一般自在。

桔園門口，有幾個鄉(xiāng)親在門口喊白桔，要求退還股金，說要拿錢修房子給兒子娶媳婦。白桔和馬小虎反復(fù)勸了半天沒用，只好將幾個鄉(xiāng)親的股金退還給他們。馬小虎知道白桔一時拿不出錢來，就將他的工資遞給白桔。白桔接過錢說，等賣了桔子就還給你。

這天，馬小虎和工作隊爭取的項目終于落地了，要在白霧鎮(zhèn)修條公路，征地折遷完成后，很快就開始動工了。

幾個月后，紅色的瀝青路像一條紅色的彩帶，鋪到了桔園門口，十分漂亮，人們都稱之為網(wǎng)紅路。

通車那天，白桔穿著苗家衣，頭戴苗家銀飾，手里端著羊角杯，站在網(wǎng)紅路中間為客人敬酒，她的打扮十分亮麗，成為白霧鎮(zhèn)一道最美的風(fēng)景線。

馬小虎則穿著彝家服飾，扮成彝族小伙，唱歌跳舞，在大家的歡呼聲中大碗喝酒，將整個通車儀式帶向高潮。

白桔奶奶也沒閑著，她換了個地點，將攤子擺到了網(wǎng)紅路邊上，賣木瓜涼粉大碗茶，賣桔子，生意比平時好了許多。

網(wǎng)紅路通車后不久，桔園的桔子也紅了。

白桔摘了一些拉到鎮(zhèn)里去賣，由于桔子與其他的品種不一樣，買的人少，擺了幾天沒人買，偶爾遇到幾個過路的人，買了幾袋帶回家，第二天又退回來，說桔子個頭這么大，肯定被打了催熟劑之類的藥。

白桔無奈之下，只好拉回來，一臉氣餒的樣子。

銷路沒打開，這么多桔子賣給誰，誰來買，成了一個大問題，深深地困擾著白桔。

馬小虎興沖沖地跑來，問桔子的銷售情況。

白桔指著堆在家里的桔子，說新品種，沒人敢買，銷路打不開。

馬小虎安慰她，說別著急，新品種才出來，需要一段時間來推廣，不推廣，就不會有人知道它的好。

白桔著急地說，咋推廣，都沒人敢買，還說是被打過藥的。

看著著急上火的白桔，馬小虎說，這樣吧，我寫篇推文，拍點照片，請朋友在縣里推廣一下。

白桔點點頭，說行，也只有靠你了。

馬小虎隨后帶著相機去了桔園，并在桔園里翻來倒去地拍了一下午，又連夜寫了一篇新聞發(fā)給他在縣里的同事。

第二天，文章在新媒體公眾號推送出來后，還是沒有反應(yīng)，點擊率不高，桔園里靜悄悄的無人問津。馬小虎覺得此路行不通，還得另想它法。

白桔說新媒體都發(fā)了，為何還是沒有反應(yīng)呢？

馬小虎說，這類新聞每天都有很多，大家都見得多了，沒有引起關(guān)注也屬正常，看來得換一種方式。

白桔說，說得有道理，看來是要換一種方式試試。

馬小虎在桔園里走來走去，轉(zhuǎn)得白桔頭暈，突然說有了。

白桔看到馬小虎有主意了，便欣喜若狂地問，什么辦法？

馬小虎指著白桔說，你呀，你就是最好的傳播方式。

白桔不解地問，我咋就成了最好的傳播方式了呢？

馬小虎神秘兮兮地呵呵一笑，隨后說，你長得這么漂亮，就來做個直播。

白桔“啊”地一聲尖叫了起來，說我這么丑，沒人看。

馬小虎說，就穿苗族服裝直播，我估計肯定要火。

在馬小虎的策劃下，白桔翻出她的苗族服裝來穿上。經(jīng)過一番梳洗打扮，鏡子前的白桔仿佛換了一個人，美到令馬小虎驚呼漂亮。

白桔在鏡子面前轉(zhuǎn)了一圈，上下打量，覺得還行，就長長地舒了口氣。馬小虎將她強行拉到桔園里，教她怎么直播，怎么說話，用什么語氣，如何介紹白桔新品種等，說完，用手勢代替鏡頭，在桔園里比劃著，四處尋找機位。

馬小虎打開手機，在抖音注冊了一個叫“白桔小姐姐”的賬號，將手機放在支架上，鏡頭對準(zhǔn)白桔。

白桔站在桔園一邊，按照馬小虎告訴她的方法，略顯緊張地組織著語言。

馬小虎就打開手機，點開網(wǎng)絡(luò)，開始直播。

白桔從樹上摘了一個又大又紅的桔子拿在手里，轉(zhuǎn)身對著鏡頭，介紹起新品種“白桔”的種植來龍去脈，接著又著重介紹了“白桔”品種的顏色、口感、以及個頭。

馬小虎鏡頭一會兒對著白桔，一會兒對著金燦燦的桔子。

剛直播一會兒，就吸引了一批粉絲下單搶購，白桔和馬小虎興奮極了，完全在他們的意料之外。

直播結(jié)束后，白桔就帶著合作社的幾個村民采摘裝箱。

村民們聞訊趕來，拎著一支大簍筐，往臺地上一放，就開始摘桔，村民們邊說邊笑，邊摘桔子，一派豐收而繁忙的景象。

就在他們興奮地摘桔子時，卻發(fā)生了點意外，有個村民在摘桔子時，不小心摔了一跤，順著臺地滾了下去，頭部剛好撞到一個石頭上，血流了一地，幸好被臺地下的村民攔住，及時送到鎮(zhèn)上的醫(yī)院。白桔趕到醫(yī)院時，醫(yī)生要求送到縣里去檢查。

好在馬小虎也剛好趕到，將人送到縣醫(yī)院。醫(yī)生說再晚來一個小時就危險了。聽了醫(yī)生的話，白桔懸著的心這才落了下來，忙去交費辦住院手續(xù)。

新品種試種成功，通過直播已經(jīng)成為一個品牌，白桔說應(yīng)該好好思考一下，如何走得更遠。

馬小虎說應(yīng)該為白桔品牌注冊商標(biāo)，設(shè)計個 Logo 和包裝箱。

白桔點點頭，說對，只有這樣，品牌才能打響，走向全國。

馬小虎說，這事就交給我吧，我請縣里的朋友幫忙設(shè)計。

白桔將合作社的成員叫來，圍在桔園里擺龍門陣，將直播帶貨的事講給大家聽，大家聽了后十分興奮，都說白桔太能干了。

白桔說合作社要制定一個長遠的發(fā)展規(guī)劃，讓新品種走出縣城，走向全國，創(chuàng)造更多的紅利，讓大家分到更多的錢，過上更好的生活。

一個叫做王二虎的小伙子站起來說，白桔小姐姐見過大世面，跟著白桔小姐姐干，不會錯。

另一個叫李三虎的也站出來說，白桔小姐姐善良，心眼好，跟著她干虧了也值得。

王二虎、李三虎的話引得大家哈哈大笑，都說合作社藏龍臥虎，一虎變?nèi)⒘耍衲暧质腔⒛?，虎虎生威，這是要發(fā)財?shù)墓?jié)奏。

白桔一看，下面果然站著一個王二虎，一個李三虎，再回頭看看馬小虎，突然明白了，說這不是小虎隊嘛，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馬小虎被大家笑得有些不自然起來。

白桔說有了小虎隊和駐村工作隊的支持，合作社一定會成功的，白桔產(chǎn)業(yè)未來一片光明。

話音剛落，大家掌聲雷動，白桔備受鼓舞，說下面請馬小虎為大家說幾句話。

馬小虎手里拿著一個大桔子，往前走幾步，說白桔帶著大家培育出了新品種，并且已經(jīng)大面積種植，走到今天很不容易，走了很多彎路，繞路，才有了今天的品牌。馬小虎把桔子舉了起來，新品種“白桔”無論是顏色、口感、味道、個頭等，都是目前市場上同類水果中最好的水果，因此，我們這個新品種，在今后的市場上將會成為一個當(dāng)仁不讓的網(wǎng)紅果。

說到這里，白桔激動地帶頭鼓起了掌，桔園里掌聲不斷。

馬小虎接著說，所以，我們以后要把目標(biāo)定得更遠一些，不斷規(guī)范我們的合作社，要把我們的網(wǎng)紅果逐步推向全國，將合作社建成全縣最大的現(xiàn)代化智慧農(nóng)業(yè)合作社。

馬小虎話音未落，又是一陣掌聲雷動。

這時，一個村民拿著一份報紙，高興地跑了進來，邊跑邊喊，說發(fā)了，發(fā)了。

大家都好奇地轉(zhuǎn)過頭，看著一路跑進來的村民，問他什么發(fā)了。那人說桔子發(fā)了，哎呀，就是上報紙了。

白桔驚喜地接過報紙一看，一篇題為《鄉(xiāng)村振興結(jié)碩果，白桔花開在江邊》的文章在省報發(fā)表了，還配了一組自己在桔園摘桔子的照片，用了整整一個版面，一看作者是馬小虎，就更加激動了。

白桔將報紙遞給馬小虎，馬小虎接過報紙一看，果然是自己寫桔園的文章，還配發(fā)了照片，這是他之前寫的。

馬小虎將報紙遞給王二虎，王二虎又傳給大家，大家爭相傳閱起來。在大家的歡呼聲中，李三虎和幾個村民將馬小虎扛到院子里，高高拋起又落下。

這可急壞了奶奶，白桔奶奶站在院子里直跺腳，叫大家小心點，別掉下來摔著。

白桔的心還在砰砰亂跳，半夜翻來復(fù)去睡不著，在想事情，眼皮也在跳，突然聽到外面有響動，她起身開門，外面正在下大雨，白桔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父母當(dāng)年就是在暴雨后被泥石流卷走的，一下暴雨，江兩邊的坡地就容易滑坡，滑坡會產(chǎn)生大量的泥石流。她披了件衣服，拿著手電去查看，看了覺得沒問題又回來接著睡，但一直睡不著。

白桔最擔(dān)心的事還是發(fā)生了，第二天天一亮，白桔早早就穿了衣服去桔園查看，結(jié)果桔園坡陡的地方，還是遭遇了山體滑坡，被泥石泥沖走了一大片?？吹竭@個場面，白桔心痛極了，她緊張的神經(jīng)瞬間崩潰，蹲在地上痛哭。奶奶聽到哭聲，起床將她拉回去，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好事多磨，好事多磨。

山體滑坡后，有幾個村民來退股金，白桔沒為難他們，按他們的要求退還了股金，還多給他們發(fā)了一個月的工資。

白桔奶奶近來心情好多了，每天照常出去擺攤賣木瓜涼粉大碗茶，生意也越來越好，桔園丟給白桔去打整，她相信白桔能管理好桔園。

馬小虎一門心思畫草圖，做設(shè)計，思路出來后，就發(fā)給他在縣里的朋友去制作，做好就來白桔家找白桔。

第二天，白桔和馬小虎帶著設(shè)計圖紙去了縣里，找一家印刷廠定制了一批包裝箱和禮品盒樣品帶回來。一路上，白桔臉上堆滿了幸福的笑容，夸贊馬小虎設(shè)計的包裝箱和上面的logo 十分漂亮。

馬小虎靦腆地看著她，說只要你喜歡就好。

白桔將目光轉(zhuǎn)到窗外，說窗外的風(fēng)景真美。

回到白霧鎮(zhèn)，他們又來到桔園喝茶，茶是奶奶泡的大碗茶，馬小虎喝著白桔奶奶泡的大碗茶，看著紅彤彤的茶水，說不出有多親切，這是他第一次在白桔家喝茶。

白桔對馬小虎說，包裝箱一到，就可以開一次發(fā)布會，到時把村里的人都叫上，還有工作隊的也請來，在桔園邊圍個圈，用手機直播。

馬小虎說沒問題，多申請幾個平臺賬號，只要手機一直播，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新品種“白桔”上市了。

白桔笑了，眉飛色舞地說對，新品種一上市，咱們就成網(wǎng)紅啦。

馬小虎說是啊，你要做好當(dāng)網(wǎng)紅的思想準(zhǔn)備，再請一支舞獅隊來助興，這樣才熱鬧。

白桔眨著水靈靈的大眼睛說，好啊，請他們圍著桔園轉(zhuǎn)幾圈，再到村里轉(zhuǎn)幾圈，讓村里的人也一起熱鬧熱鬧。馬小虎說對，越熱鬧越好。舞獅隊地域性強，有特色，外面見過的人少，豈不更熱鬧。

說起舞獅隊，白桔情有獨鐘，她從小就喜歡看舞獅隊舞獅。那時，爺爺奶奶常常帶她去隔壁鄰村看舞獅隊，每次一見到舞獅隊，她就莫名地激動。

這里的舞獅隊很多，縣里幾乎每個鄉(xiāng)鎮(zhèn)都有一支屬于自己的舞獅隊，每個舞獅隊都身懷絕技，成為縣里傳統(tǒng)民俗文化的一張名片，遠近聞名，被列為市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保護項目。

小時候，白桔騎在爺爺?shù)募绨蛏暇屯硕牙飻D，一邊看，一邊拍手鼓掌。那時候的舞獅隊，有兩頭獅子，一人舞頭，一人舞尾，二人扮成獅子的模樣，表演各種高難度的動作，一個搖頭擺尾，一個趴在地上打滾，旁邊還有人敲鑼打鼓。

縣里還有一支民間舞獅隊也很出名，村里的張大爺說，這些舞獅隊大有來頭，早在清朝時期就已傳入到這邊，常年以舞獅為生，跑街串巷，傳授技藝，經(jīng)歷數(shù)十載。他們表演的高空舞獅難度極高，表演前找一處開闊的地勢，幾張八仙桌疊成高臺，上面一張四腳朝天。舞獅者邊舞獅，邊往上攀爬，爬到上面的桌腿上表演倒立，觀眾則在下面吹口哨，尖叫吶喊，場面一度十分熱鬧。

直播這天，白桔請的兩支舞獅隊也來了，其中一只就是高空舞獅隊。高空舞獅隊在桔園門口的小廣場上搭臺表演，廣場上擺了十張桌子，村民們里三層外三層圍著，將舞獅隊的人圍在中間，隨著歡快的鑼鼓聲敲響，頭戴笑面和尚，猴臉面具的舞者，就開始表演武術(shù)和雜技。

猴子動作迅速而敏捷，如孫悟空下凡一般，在四條桌腿上飛檐走壁。笑面和尚戴一張巨大的面具，與瘦小的身材形成鮮明的對比，顯得既幽默又十分滑稽，猴子在他身上忽左忽右，做倒立，動作極度驚險，在場的村民發(fā)出陣陣喝彩聲，吆喝聲。

白桔和馬小虎將鏡頭從桔園里一下推到舞獅隊中間，一邊直播一邊介紹，很快，白桔就迅速成了網(wǎng)紅，她的照片也在網(wǎng)上廣為流傳，很多人關(guān)注，隨后就有幾家外地公司打電話來下訂單。

白桔還在淘寶等多個平臺上開起了網(wǎng)店，快遞到北上廣，遠銷全國各地，就連后來種的臍橙也銷售一空，白桔快忙壞了，幸好有馬小虎過來幫忙，小虎隊跟著忙前忙后，組織合作社的村民裝箱封箱，山路上車來車往，源源不斷，走了一波又一波。

白桔首次給大家分紅辦得很熱鬧，她讓小虎隊在桔園大門口用紅紙張貼了六個大字，上面寫著“桔園分紅大會”。

分紅大會上，她將一沓一沓的鈔票用大紅包裝了，寫上名字，堆在桌子上，村民們陸續(xù)來到桔園，找凳子坐著，看著桌上堆著的錢，大家都按捺不住激動的心，從沒見過這么多鈔票放在一起是這般景象，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村民王大年分到厚厚一沓嶄新的鈔票，喜笑顏開地說，終于分紅了，今年可以給孫子多發(fā)點壓歲錢買鞭炮嘍。江對面的王大嬸把分到的錢在手上展開說，過年可以換身新衣服了。

村民們分完了，有三千，有五千的，以大家入股的金額比例來計算，分得少的看著分得多的村民眼饞，將分到的又拿出一半來入股。分紅結(jié)束了，大家都還沉浸在分紅的喜悅中，過大年一般高興。

白桔說，看到大家分紅的樣子她很激動，她想讓白霧鎮(zhèn)的人都能走上致富的道路，把白桔產(chǎn)業(yè)做成致富的產(chǎn)業(yè)，讓大家都過上好日子，分到更多的錢。

馬小虎聽了這話，備受鼓舞，說縣里給了很多優(yōu)惠政策，桔產(chǎn)業(yè)市場這么好，可擴大種植規(guī)模，我不信一方水土養(yǎng)不活一方人。

白桔思考了半天，鼓足了勇氣說行，流轉(zhuǎn)土地，擴大種植規(guī)模，把周邊的村民吸收到合作社來，大家一起致富。

在鎮(zhèn)政府和工作隊的幫助下，白桔的種植面積很快就達到了五千畝，投產(chǎn)三千畝。

大家分到的紅利一年比一年多，家家都蓋起了新樓房，買了轎車，村里的大學(xué)生也越來越多，日子紅紅火火，有的村民還流轉(zhuǎn)了上百畝土地，也跟著種起了白桔，有的甚至還種上了臍橙，每年都在不斷地擴大種植規(guī)模。

白桔在縣里成了名人，被縣里邊表彰為鄉(xiāng)村振興致富帶頭人，農(nóng)民企業(yè)家等等，榮譽接踵而至，并當(dāng)選為縣政協(xié)委員，白桔提交的《關(guān)于發(fā)展白桔產(chǎn)業(yè)，促進鄉(xiāng)村振興的提案》得到了縣領(lǐng)導(dǎo)的認可，被評為優(yōu)秀提案，立了項。

開完會，白桔在回來的路上一路感慨萬千，心中涌動著一股激情澎湃的潮水，如千軍萬馬從疆場馳騁而過，戰(zhàn)場既輝煌又凌亂，站在疆場上的，除了爺爺奶奶，還有爸爸媽媽，他們的身影若隱若現(xiàn)，一會在這，一會在那，飄忽不定，站在疆場中間的，則是馬小虎，她一眼就認出來，他正在向自己揮手，等待著自己凱旋。

白桔坐中巴車回白霧鎮(zhèn)，剛進村口，就看見一輛摩托車停放在路中間，馬小虎戴著墨鏡，站在車旁，斜靠著車，靜靜地等待著她的到來。

小白狗也坐在旁邊，緊跟著馬小虎，顯然跟馬小虎已經(jīng)混得很熟了。

白桔從車窗里看到馬小虎，激動地流下了一行淚，忙用手抹去，重新調(diào)整了表情才下車。

馬小虎伸出手，拉著白桔上了摩托車，轟了一腳油門，“突突突”地向遠處駛?cè)?，留下一縷青煙在空中慢慢飄散開去。

白桔回到村里，村民們聚集在網(wǎng)紅路兩邊揮手歡迎。

王二虎，李三虎高高舉著一面橫幅，站在網(wǎng)紅路中間，上面寫著“歡迎白桔小姐姐回家”。

白桔看到標(biāo)語撲哧一聲笑了。村頭的王大媽拉著她說，你出名了，可別走啊，你要回來帶著大家一起種桔子，一起分紅啊。

白桔熱情地說不走，咱們江邊風(fēng)水好，是塊寶地，以后我和大家一起把這滿山的坡地都種上桔樹，建幾個莊園，將民宿旅游做起來，一起把咱們的家鄉(xiāng)建成美麗鄉(xiāng)村。

馬小虎從人群中鉆出來，拉著她的手就往外跑。小白狗跟了上去。鄉(xiāng)親們看到這里開懷大笑。

王二虎，李三虎起哄道，小虎哥加油，小虎哥加油。

白桔踉踉蹌蹌地跟著跑，臉紅一陣，白一陣，羞澀極了。

二人坐上摩托車，一腳油門就消失了。

白桔疑惑地問，這是要去哪里？過了今天再去不行嗎？

馬小虎霸王硬上弓說，不行，就今天，到了你就知道了。

白桔無奈地說，干嘛急在這一時。

馬小虎說，以后就沒有機會了。

二人來到有著古鎮(zhèn)第一灣之稱的江邊，奔騰的金沙江流到這里，在他們面前轉(zhuǎn)了一個急彎向前流去。

白桔雖在這里長大，卻從沒到過這里，第一次看見一條磅礴的大江從眼前經(jīng)過，她徹底被震撼了，這就是金沙江，生她養(yǎng)她的金沙江，難怪無數(shù)的移民要從這里遷出去，難怪那么多的工程人員從全國各地涌到這里，這才是它真正的原因所在。

他們跨過鐵索橋，來到江畔的碉樓群和百年老屋，在碉樓群，他們共同見證了歷史的變遷和歲月的滄桑。在百年老屋的巷子里，他們用手撫摸那里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用心感受時光停留的溫暖，用心呼吸清新的空氣。

坐在百年老屋的門檻上，白桔想象著變老后的模樣，一定是一頭銀白的頭發(fā)，一臉滄桑的樣子。她把這個想法說給馬小虎聽，馬小虎正在喝礦泉水，水喝到一半，撲哧一聲哈哈大笑起來，結(jié)果被嗆了一口。

白桔忙去給他拍后背，笑著說，急什么呀，又沒人跟你搶。馬小虎說，你一個大姑娘家整天就想著老了的樣子，這種想法也只有你想得出來。

馬小虎和他并排坐在一起，忽然表情就嚴肅了起來，說白桔，我要回去了。白桔沒聽過味來，說那走啊，天也不早了。

王二虎說不是回村里，是要回縣里的單位去了。

聽到這兒，白桔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白桔說，好啊，那就回去，挺好的，在城里比在鄉(xiāng)下好多了，至少不用下地干活，不用東奔西跑，也不用再進村入戶走訪了，回去以后，好好干工作。

說完，白桔理了一下眼前的亂發(fā)，揉了一下眼睛，隨即站起來走了，丟下一個背影給馬小虎猜想。

馬小虎看著遠去的背影，眼眶突然就濕潤了，他從兜里拿出一根煙點上，猛地吸了一大口，向天空吐了一串長長的煙圈。

白桔的背影從百年老屋的巷子里漸行漸遠，變成一個點，漸漸消失在夕陽下。

馬小虎將煙頭狠狠地扔在地上，用力跺了一腳，朝背影追了上去，可他還是沒追上。

白霧鎮(zhèn)白霧村兩委換屆選舉，大家一致推薦白桔當(dāng)選白霧村支書，白桔再三推辭，沒推辭掉，盛情難卻，只好答應(yīng)當(dāng)村支書，村民們拍手叫好。

當(dāng)上村支書后，白桔工作更忙了，來村里游玩的游客越來越多，她一邊招呼桔園，一邊招呼民宿，一邊還要負責(zé)做好村委會的日常工作，帶著大家規(guī)劃一村一品，建設(shè)美麗鄉(xiāng)村，忙得不可開交。

馬小虎自從上次回城以后，就再也沒有來過。

白桔在村委會走著，不自覺地就來到了馬小虎的辦公室，推開門，進了辦公室，看到空空蕩蕩的桌上落滿了灰塵，才發(fā)現(xiàn)走錯了地方，一種莫名的失落感從心底猛地升起，無邊無際地蔓延，堵塞著她沉悶的胸口，讓她無法呼吸。

馬小虎回縣城半年多了，整天吃不香，睡不好，無精打采，像丟了魂一樣，晚上一個人去看電影，一個人去酒吧喝酒。父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就在這時，新政策來了，要求干部回鄉(xiāng)規(guī)劃，聽到消息后，馬小虎第一時間找領(lǐng)導(dǎo)匯報思想，要求回白霧村工作。

單位領(lǐng)導(dǎo)開會研究后，認為他能力強，業(yè)務(wù)精，協(xié)助村兩委發(fā)展桔產(chǎn)業(yè)，搞培訓(xùn)，為群眾辦了很多實事，同意他回白霧村工作，同時擔(dān)任白霧村鄉(xiāng)村振興駐村第一書記、工作隊隊長。

馬小虎接到通知后，立馬回家收拾行李，坐第一班中巴車前往白霧鎮(zhèn)。

白桔心不在焉地澆水，又拿出手機來一通亂翻，翻到馬小虎拍的照片時，眼淚就涌了出來。

此時，一個高大的身影向她走來，擋住了她的視線。

她抬起頭，站起來，身子突然僵住了，手機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

來人放下行李，向前大跨一步，將她抱在懷里。

白桔哽咽著，抽搐著，哭開了，泣不成聲，哭得很傷心。她用拳頭捶打馬小虎的胸口，邊捶邊說，你這個死鬼，怎么才來，你不知道我在等你嗎？

馬小虎也哽咽地說道，我這不來了嘛。說完，將白桔抱得更緊了。

白桔還在用力捶打馬小虎胸口，用嗔怪的聲音說，打死你，打死你這個死鬼，才來。

馬小虎哎呀一聲，說好痛，好痛。

旁邊，小白狗伸著長舌，坐在地上看著他們，口水流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