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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風(fēng)弄 中篇小說

    2022-11-05 15:59:05初曰春
    邊疆文學(xué) 2022年8期

    初曰春

    春風(fēng)弄很像個具體的地理方位,“弄”在江南方言中指小巷,等同于北京城的胡同。既然如此開頭,已經(jīng)劇透了,接下來的故事與地名無關(guān),如果非要生拉硬拽,或多或少跟胡同能扯上關(guān)系。

    不賣關(guān)子了,還是直奔主題吧。

    作為故事的親歷者,我又處于旁觀的位置,所以在講述的過程中,極可能帶有濃重的主觀色彩。假如給您帶來不適,敬請諒解,因為我常年致力于公文寫作,對宣傳口上的事兒兩眼一抹黑,絕對不是講故事的高手。

    主人公叫魏勻,去年春上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安置到了街道辦,據(jù)說也是過五關(guān)斬六將,在同一批軍轉(zhuǎn)干部中是佼佼者。沒人清楚他之前在部隊表現(xiàn)如何,光從他的個人檔案里,瞅不出什么破綻,相反還立過兩個三等功。

    我有親戚在部隊當兵,聽說和平年代能立功的人通常比較出色,要么勤勉能干、樂于奉獻,要么圓滑世故、工于心計。但是,依我的觀察,魏勻兩不靠。

    目前,我正奉命調(diào)查他。

    說起來是個笑話,年初區(qū)紀委收到一封舉報信,信中歷數(shù)我的幾大“罪狀”。如今從中央到地方,黨風(fēng)廉政建設(shè)抓得緊,領(lǐng)導(dǎo)層面不敢大意,派人把我查了個底朝天。那期間,我反復(fù)寫情況說明,寫得頭都大了三圈,到末了查明那是惡意誣告,紀委方面也發(fā)現(xiàn)了我寫材料的特長,一紙調(diào)令把我喊來幫助工作。

    人都有兩面性甚至多面性,甭看我平日大大咧咧,其實我心知肚明,我是被人黑了,眼瞅著要提職,一封信就能讓我原地踏步。我絲毫沒有夸張,在那之前,有人就傳言我將調(diào)到上級部門,這也是陰謀,試想人都要走了,沒必要在民主推薦時為我投票。

    有些話憋在心里難受,我必須先吐為快。換言之,出于這種原因,我挺同情魏勻的,他跟我的遭遇完全相同,也是被匿名舉報了。但是,剛到紀委報到的時候,分管領(lǐng)導(dǎo)就跟我談過,讓我客觀公正地對待每一位被舉報的人員,既不能讓好人蒙冤,也不能讓壞蛋違法亂紀。

    實話實說,有些尺度很難把握,分寸拿捏不到位,就可能偏聽偏信,甚至被假象蒙蔽雙眼。毫不諱言,雖然經(jīng)受了挫折,但我還年輕,進步空間很大,我還想繼續(xù)努力,爭取有更大的發(fā)展,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從某種意義上講,個人愿望會影響到工作態(tài)度,我自然不會例外,所以我希望接手的每一項工作都經(jīng)得起考驗?;谶@個前提,我首先排除了雜念,刻意把魏勻視為另類。

    沒錯,我發(fā)現(xiàn)了個細節(jié),魏勻眼下不牽扯提職,他的表現(xiàn)好與壞,跟同事們沒有半毛錢關(guān)系。這就意味著,他跟誰都不存在競爭關(guān)系,根本沒資格成為他人的假想敵。

    如果按照這一思路,舉報信上列舉的兩條,恐怕會成為事實。我想,假設(shè)事實確鑿,他注定吃不了兜著走。

    非常抱歉,我掌控不好節(jié)奏,如此冗長的敘述,無非是介紹一下北京,也好讓您對魏勻有個直觀的印象。

    論形象,年輕時的魏勻顏值頗高,我看過他過去的照片,絕對不亞于當紅的流量明星,而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好在他不是娘娘腔,這或許跟他的部隊履歷有關(guān)。

    我那位當兵的親戚還說過,部隊是個大熔爐,至少奶油小生是沒市場的。魏勻極可能是被錘煉出來的??上蚁氲搅艘痪渌自?—— 一看小白臉兒,一肚子壞心眼兒 —— 正所謂蒼蠅不叮無縫蛋,倘若他身上沒毛病,舉報人為什么要跟他過不去?

    先入為主的觀念,致使我的眼神無比挑剔,總是把他想象成偽君子,甚至是性情古怪的異類。

    按著事先制定的計劃,我和李俊杰從外圍入手展開調(diào)查。我個人給出的結(jié)論是,魏勻是個兩面三刀的家伙。必須承認,這種說法有點夸大其詞,但我想不到更合適的詞匯。

    他的責(zé)任區(qū)域在街道辦轄區(qū)的正中央,面積小得可憐,統(tǒng)共那么幾條胡同,居民成分卻極其復(fù)雜,有地道的北京土著,更多的是外地進京務(wù)工人員。他們對魏勻褒貶不一,暫且不說。

    一提到他,同事們光笑不說話,關(guān)鍵在于笑容十分曖昧,個別開口的也語焉不詳,只是說魏老師這個人哪,挺那個的?!澳莻€”又是哪個?李俊杰認為,“那個”的意思是,魏勻個性過強,不合群。

    派出所方面則態(tài)度明朗,把他夸得天花亂墜,讓我恍然如夢,反倒覺得很不真實。但我們無法繞過警方,因為舉報魏勻的內(nèi)容當中,有一條是關(guān)于男女作風(fēng)問題的,女方從事的職業(yè)見不得光,我們得仰仗派出所幫忙。

    李俊杰跟我的情況相似,也是從別的單位借調(diào)到紀委的。她之前在區(qū)公安分局,好像是個刑警。我不愛背后打探別人的隱私,便把魏勻男女關(guān)系問題推給了她,反正她跟派出所的人相對熟悉。

    我們區(qū)紀委有明確規(guī)定,調(diào)查須兩人以上的工作人員同時在場,跟公安機關(guān)辦案相似。如此一來,在派出所工作期間,我出工不出力,只是跟在李俊杰屁股后面瞎轉(zhuǎn)悠。

    李俊杰似乎非常痛恨男女之間有不正當?shù)慕煌?,那咬牙切齒的樣子,讓我極度懷疑她曾在感情方面受到過傷害。這勢必令我浮想聯(lián)翩,總感覺她干刑警也是心存私念的,說不定未成年時遭到過性侵。

    冒出如此邪惡的念頭,起因是我剛看過一則新聞,大意是有個在校女生貪慕虛榮,為了某款新手機,被網(wǎng)友拐騙到外地,受到侵害后又被脅迫賣淫。

    我對此唏噓不已。李俊杰黑著臉說,你不知道的事情多著呢,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平民百姓都是善良的,眼里的任何人都是好人,實際上刑警半年所接觸的社會陰暗面,比普通人一輩子見到的都多。

    也不知哪根神經(jīng)搭錯了,我傻乎乎地說,你是刑警,不是普通群眾,所以你看誰都是混蛋。

    李俊杰橫眉冷對,小聲把我埋怨一通,我腆著臉賠不是。倆人搭伙干工作,必須搞好團結(jié),我又不是傻瓜,自然曉得團結(jié)才能出戰(zhàn)斗力。

    派出所吳所長見狀,拿李俊杰開涮:郎才女貌,在紀委幫忙是個好差事,工作愛情兩不誤。小李,回頭別忘了請我喝喜酒。

    我心想這玩笑開得太離譜,剛要開口,李俊杰接過了話茬:老吳,那你準備好大紅包,提前向分局報備,請示好了再去參加婚宴。

    得,李俊杰并不在乎這些玩笑話,我是男人,更不能顯得小家子氣。而且那會兒我走神了,我好奇參加婚禮為什么還要向上級申請,后來才鬧清,公安是紀律隊伍,對喝酒問題要求苛刻,即便是業(yè)余時間的家庭聚會,想咪兩口也得報告,否則再好的酒擺在跟前,也只能干瞪眼。

    講到這里已經(jīng)十分明了,別被李俊杰的名字給騙嘍,她是個警花,我們也算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這僅是我一廂情愿的想法,她把我折騰得苦不堪言。

    不好意思,我扯得太遠了,您不怪罪就好。

    派出所工作煩瑣而忙亂,事無巨細都得靠吳所長統(tǒng)籌安排,他沒工夫跟我們閑磨牙,簡單介紹了情況便匆匆離去。細枝末節(jié)的問題指望不上人家,況且紀委也有明文規(guī)定,要求調(diào)查結(jié)果經(jīng)得起推敲,能夠服眾。

    我們不得不親自上陣。

    李俊杰絕對是個稱職的刑警,她辦案子有癮,剛一介入,就列出了魏勻的人際關(guān)系。

    舉報信上稱,魏勻跟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我們查了一下,跟他有關(guān)聯(lián)的只有三個人。前面提到過,三人身份特殊,我點到為止。

    出于保護個人隱私的考慮,我就不公開姓名了,姑且把她們喊作小曹、小佟和小馬吧。

    小曹回老家發(fā)展了,聯(lián)系起來有點困難;小佟進過看守所,不待見我們;小馬改邪歸正了,如今在一家酒水批發(fā)公司打工。

    我見過她仨的照片,講真話,都是美人胚子,但凡是性功能正常的男人,就不可能不想入非非。說漏嘴了,好,我承認自己也有過非分之想,這也是人之常情吧,不能把我綁架到道德的審判臺上。

    也正是有了雜七雜八的念想,我才揣測魏勻有可能管不住自己。他在部隊服役期間,曾經(jīng)擔(dān)任過業(yè)余演出隊隊長,氣質(zhì)上很討女人喜歡。雖然他形象上不夠陽剛,但蘿卜青菜各有所愛,三個女人中有任何一位與他兩情相悅,都不足為怪。

    舉報信上說的就是他犯了那方面的錯誤,但我們得客觀公正地調(diào)查,不能被舉報者帶了節(jié)奏。

    我的想法是,即使那三位女的有讓男人俯首稱臣的能耐,但干的是那種營生,一般男性也會有所忌諱,不愿跟她們有所瓜葛。但我又覺得,魏勻是個特例。

    他愛人叫何力,跟李俊杰是校友,畢業(yè)于沈陽的刑警學(xué)院。兩口子婚后兩地分居,在魏勻轉(zhuǎn)業(yè)前,她才辦理了隨軍手續(xù),也在派出所當民警,只不過單位離家很遠,每天都疲于奔波。有時趕上加班或是碰到案子,她會吃住在單位上,與丈夫聚多離少。我猜想,他們在感情上,十有八九是亮了紅燈。

    我們側(cè)面了解到,何力是個工作狂,在家里邊也很強勢。這一點跟李俊杰相似。不難想象,魏勻過得壓抑,由此移情別戀,或是貪圖一時之歡,都是順理成章的。

    我們還發(fā)現(xiàn),在公眾面前,夫妻二人卿卿我我、恩恩愛愛,看起來婚姻美滿,但李俊杰卻說,眼見并不一定為實。我倆因此發(fā)生爭執(zhí),我認為她心理陰暗,見不得別人好。她毫不客氣地懟了回來,說魏勻夫婦原本就是經(jīng)人介紹走到了一起,那么多年遙相對望,彼此感情很脆弱。

    聽起來確實有幾分道理,我也是那么想的。但這事兒決不能低頭認輸,否則我會時時處處被李俊杰碾壓,毫無存在感。

    我反復(fù)強調(diào),如果人家感情破裂,直接離婚就是了,何苦要在一起將就?

    李俊杰嗤之以鼻,說他們的兒子剛上初中,為了孩子的成長,互相簽個君子協(xié)議,來個相濡以沫,也不過是演戲而已。

    我不甘示弱:什么二姨、三舅的,還凈拽文明詞兒,啥遙相對望、相濡以沫的,何不吟詩一首?

    刑警出身的李俊杰是粗線條的,平日里講話有點粗俗,她明知我在胡攪蠻纏,愣是沒發(fā)火。她淡淡一笑,說不信咱打賭,魏勻這個人肯定有問題,搞不好跟那仨女的都有貓膩。

    我不敢替魏勻打包票,他做過什么事情只有他本人清楚。我只是圖嘴上痛快,對李俊杰說,那就走著瞧,他好歹在部隊上那么多年,品德上保準過硬,那兩個三等功不是白立的。

    特別尷尬,我很快被打臉了。

    小馬是突破口。

    她的工作地點在東南六環(huán),再往外跑個十幾公里就到河北地界了。魏勻的單位位于西六環(huán),我們?nèi)フ倚●R,得穿越整座北京城。得虧我心態(tài)尚好,要不然來來回回地折騰,準得崩潰。

    小馬坦誠告知:我跟魏哥關(guān)系很好,之前時常見面。

    李俊杰追問:好到了什么程度?好到脫褲子上床了嗎?

    小馬一愣,面紅耳赤地說,瞎扯什么呀,魏哥不是那號人。

    李俊杰似笑非笑,說你不要有顧慮,我們本著實事求是的原則,你有什么就說什么……

    我忍不住打斷她的話,說沒錯,你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主動配合調(diào)查,我們決不會冤枉好人。

    李俊杰狠瞪我一眼,臉色變得難看,眼神里帶著殺氣,仿佛我干了萬惡不赦的事情。事后我才明白,自己犯了大忌,一張嘴就暴露了我們此行的意圖。

    她沒再與我糾纏,轉(zhuǎn)而安慰小馬不要胡思亂想。小馬急了,說那我也不能胡謅八扯,朝魏哥頭上扣屎盆子。

    我們灰頭土臉地告辭了,返程的路上,李俊杰暗自嘀咕:小馬在說謊,魏哥、魏哥喊得怪親熱,假設(shè)他倆的關(guān)系能見得了陽光,她也不至于臉紅脖子粗。

    我張了張嘴,沒吱聲,原以為魏勻的愛人也是警察,又是李俊杰的學(xué)姐,她會私心爆棚、網(wǎng)開一面,哪知她鐵面無私,非要讓魏勻的男女關(guān)系問題成為既定事實。雖然我不樂意打賭輸?shù)?,但我?nèi)心齷齪,又盼著看一出好戲。

    李俊杰不愧為刑警,她做好了充分準備,再次與小馬見面時,她拿出一張紙,上面是對方的開房記錄。

    有了上一次的過招,小馬明顯沉穩(wěn)了許多。她掃了一眼那張紙,語氣咄咄逼人:這又能說明什么?你想證明什么?我身子的確臟了,但這又跟魏哥有什么關(guān)系?我開過房,就代表魏哥睡過我?

    李俊杰冷笑一聲,用食指點了點最后一條開房記錄,然后掏出手機,打開個視頻,畫面顯示魏勻進了那個房間。她不緊不慢地說,給你留出點時間,你好繼續(xù)編造謊言,我也好好聽聽,你該如何掩飾。

    小馬沒吭聲,目光慌亂地望向我們。李俊杰猛然抬高嗓門:你看著我的眼睛,說吧,你們用的什么體位,干了多少次……

    滾!你們滾!小馬惱羞成怒,沒等我們反應(yīng)過來,她先滾了。

    我跟李俊杰面面相覷,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李俊杰斷定魏勻跟小馬有一腿,說瞧見沒,戳到了傷疤上,她才急赤白臉,想在我面前打馬虎眼。

    我無言以對,心想李俊杰也夠變態(tài)的,體位之類的話都能說出口,實在叫人不可理喻。當時我挺瞧不起她的,轉(zhuǎn)念一想也情有可原,恰恰說明她跟我一個德行,思想上也沒那么純潔,喜歡把事情往骯臟的方向去聯(lián)想。

    正在我們進退兩難之際,小馬的老板來了,他下了逐客令:小馬說得沒錯,你們是該滾蛋了,想朝別人心窩捅刀子,禽獸不如!

    李俊杰不急不躁,說莫動怒,你跟魏勻是戰(zhàn)友,你想替他掩蓋罪行,才把小馬招到了手下,這是用腳丫子都能想清楚的問題。

    老板不茍言笑:收起那些惡念吧,你不配跟我講話,回去找派出所的老吳打聽打聽,魏勻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李俊杰笑了,說你們早就串通一氣了。

    我心想壞了,倘若吳所長也摻和進來,事情會非常棘手。

    有些事兒不得不防備。想想吧,吳所長是警隊里的老人了,經(jīng)歷過大風(fēng)大浪,如果他跟魏勻同流合污,光憑李俊杰的工作經(jīng)驗,絕對斗不過人家。

    退一萬步講,派出所對魏勻的態(tài)度本身就可疑。靜下心來分析,即便魏勻真是被人誣陷,也無法排除他是個是非之人。這種可能是存在的。吳所長偏偏對他褒獎有加,誰能保證他們之間沒有貓膩?

    世道澆漓,人心不古之事時有發(fā)生,而且事實證明,誰都有七大姑八大姨,不可能生活在真空當中。依著李俊杰的思路,魏勻犯過事兒,然后買通了吳所長。

    我不敢茍同,認為她犯了唯心主義的毛病。如若魏勻真干過壞事,派出所出警必須佩戴執(zhí)法記錄儀,誰都不敢弄虛作假、瞞天過海。說白了,只要查一下出警記錄,就會一目了然。

    萬萬沒料到,吳所長斷然拒絕了我們的請求。李俊杰脾氣沖,讓他無條件配合紀委調(diào)查。吳所長不怒自威,說她狐假虎威,無權(quán)干涉基層公安機關(guān)的正常工作。

    討了個臉紅,李俊杰反倒偷著樂呵上了,說此乃標準的此地?zé)o銀,吳所長的過激反應(yīng),已經(jīng)將他的心思暴露無遺,看來最大的可能是,萬事皆有可能。

    我被她繞迷糊了,李俊杰覺得我的智商為負數(shù),跟著解釋:政法系統(tǒng)教育整頓,有多少人落馬?他們?nèi)饲耙惶妆澈笠惶?,對組織陽奉陰違,干工作弄虛作假,對群眾趾高氣昂,被查之后都喊冤叫屈。

    你在區(qū)紀委工作真是屈才了,就憑這思想覺悟,得調(diào)到中紀委任職。我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李俊杰卻當真了,她信誓旦旦地表示,真有那么一天的話,得讓所有貪官無處遁形。

    我十分懷疑她心理扭曲。眾所周知,如今社會風(fēng)氣浮躁,總有一部分人仇富、仇官、仇視黨政機關(guān),還時不時地歪曲捏造事實,在網(wǎng)上大肆炒作,害得不明真相的網(wǎng)民跟著架秧子起哄。

    想起之前被人陷害,我對李俊杰的行為心懷抵觸,心想魏勻極可能也跟我一樣悲催,得罪了小人。不過,她說得也對,最大的可能是,萬事皆有可能,雖說有些繞口,卻也無可挑剔。

    您能理解我的心情嗎?我就是這么反反復(fù)復(fù),時而跳到魏勻的立場上,時而又得認同自己的紀委工作人員身份。有點出爾反爾的意思,心煩意亂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快要瘋掉了。

    李俊杰干過刑警,她非常自信,自信到有些自負。您猜得沒錯,我倆合作,我是沒有話語權(quán)的。

    她比我有主見,但忙活下來,卻讓我感到她也不怎么靠譜,有點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好在我倆都熱情高漲、干勁十足,換作別的老油條,恐怕早就寫完報告,向上級領(lǐng)導(dǎo)交差了。

    期間,我們?nèi)ミ^小佟那里,那女人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燈,不但沒給好臉色,還警告我們,說再去騷擾就報警。乖乖,還真敢上綱上線,去找她了解情況,倒成了騷擾,這還到哪兒說理去?

    小馬那邊甭想再會面了,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但我們私底下打探了消息,她連續(xù)幾天沒上班,終于具體原因,也只有她本人清楚。

    退而求其次,我們一頭扎進胡同。三個女人當初在四合院里合租,如果不出意外,在那里會有所發(fā)現(xiàn)。

    李俊杰進了那個房間,里面有三張床和一張小書桌,面積不大的小屋子顯得更加逼仄。房東付大爺跟著介紹,說自從小佟被抓,她們就沒再回來,屋里的擺設(shè)還是老樣子。

    我朝里面瞄了一眼,還別說,雖說室內(nèi)擁擠不堪,收拾得卻利利索索,這讓我對那三個女人心生好感。熱愛生活的人才會如此,我完全有理由相信,她們是生活所迫才淪落風(fēng)塵。

    付大爺是個退休工人,退休金不高,指望著房租貼補家用。他不無遺憾地說,她們還欠著房租,可能是有人碎嘴子,說小佟被抓,這房屋風(fēng)水不好,再也沒人來住了。

    生怕我們聽不明白,付大爺又解釋:有利益就有競爭,那廣告詞兒很有道理,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有人愛在背后嚼舌根,爺不在乎,照樣喝茶遛鳥兒。再者說了,小魏同志是個熱心腸,他答應(yīng)了伸手幫忙。

    哪個小魏?李俊杰隨口問道。

    付大爺說,街道辦的小魏啊,他叫魏勻,那是個好人,簡直是菩薩再世,自己還著房貸,非要拿錢給我,替那仨女的還房租。那錢我不能接。也怪我老眼昏花,沒認準人,早知道她們亂搞,窮得穿不上褲子,我也不把房子租給她們。

    李俊杰又問:他以前經(jīng)常來這院子?

    付大爺說,那可不,魏勻沒少往這屋里跑,估摸著是想勸她們走正道兒。丫的,好好的年紀,干什么不好,非得那個。

    李俊杰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付大爺又在一旁嘮叨上了,埋怨年輕一代光圖享受,懶惰得令人發(fā)指。好家伙,老人是個話癆。鬧到最后,我才搞明白,敢情他兒子是啃老一族,他是深受其害。

    我心里五味雜陳,說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jīng)。李俊杰嫌我精力外移。她的關(guān)注點在魏勻身上,這是我倆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

    用她的話講,魏勻是怕丑事曝光,才破財消災(zāi),用錢堵住付大爺?shù)淖?。她還甩出了牽強的理由,稱魏勻過去是文藝兵,他和他的戰(zhàn)友都會演戲。我為她感到羞恥,自己不陽光也就罷了,把所有人都想得那么丑惡,毫無人性。

    我建議她別再較真,干脆打個報告交差。李俊杰把我挖苦一番,問我這報告怎么寫,合著要說魏勻樂于助人,把他樹為道德模范?

    我爭不過她,再者我們確實工作不扎實,草草了事會挨批評。李俊杰決定去外地,找小曹問個究竟。報到了分管領(lǐng)導(dǎo)那里,我倆落了一身不是。領(lǐng)導(dǎo)說了,到現(xiàn)在還沒查出個子丑寅卯,我們是在磨洋工,還話里有話,暗指我們想借機游山玩水。

    我仿佛被扒光了衣服,因為我的確有那個念頭。我趕緊表態(tài),說用不著那么費勁,回頭想法子找到小曹的微信,視頻通話就OK。分管領(lǐng)導(dǎo)認可我的主意,我卻無形中得罪了李俊杰。

    她怪我沒個主心骨,領(lǐng)導(dǎo)說什么就是什么,我藏起了個人想去外地散心的小秘密,大言不慚地說,忠誠是第一位的,況且公家的錢也是錢,差旅費也是筆不小的開銷,能省則省。

    李俊杰白了我一眼:你那忠誠也是愚忠,面對面跟視頻能相提并論嗎?你他媽的狗腦子。

    我去,再怎么著也不興人身攻擊啊。我剛想抗議,她又自顧自地念叨:你說得沒毛病,單位跟個人一樣,居家過日子都得勒緊褲腰帶,魏勻他還著房貸,手頭不寬裕,舍得替人支付房租,搞不好是不義之財。

    前面提過,舉報信上還有一條,魏勻以權(quán)謀私。按正常人的思維模式,他身上的嫌疑的確很重。我主張直接找到魏勻本人,當面鑼對面鼓,或許會事半功倍。李俊杰堅決不干,說這是餿主意,好比警方辦案,容易打草驚蛇。

    還打草驚蛇呢,這世上就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我把這話生生咽了回去,她是刑警,論調(diào)查能力指定了比我強。

    在她的帶領(lǐng)下,我們前去拜訪街道辦領(lǐng)導(dǎo),側(cè)重點放在了以權(quán)謀私上。

    我們先見到的是尹主任,他說自己是二把手,把皮球踢給了解書記。解書記十分熱情,說小魏手里沒有半點權(quán)力,如果非說以權(quán)謀私,我解某人才是以權(quán)謀私。

    您知道嗎,我當場懵圈,莫非解書記貪污受賄,打算投案自首?

    解書記說話大喘氣,他向我們介紹說,魏勻的職責(zé)是為群眾服務(wù),管轄區(qū)域內(nèi)涉及到花錢的項目,由街道辦討論通過后,走招投標程序。

    毋庸置疑,魏勻只是個科員,其能量微乎其微,即便修個路燈,他也沒資格指手畫腳,他只能按規(guī)矩打報告,有時還得求爺爺告奶奶。

    為什么同事們排擠他?我打破砂鍋問到底。

    解書記開懷大笑,似乎在嘲笑我是弱智:這很好理解,小魏先前從事藝術(shù)工作,搞文藝的都很孤獨,群眾基礎(chǔ)相對會差一些。

    李俊杰贊同這一觀點,她沉思片刻,猛然反問:解書記,你以權(quán)謀私的事情如何解釋?

    我頓時發(fā)慌,心里為她捏了把汗。解書記這級別,我們即使發(fā)現(xiàn)了違紀行為,也得逐級上報,不能貿(mào)然行事。我心想,李俊杰啊李俊杰,腦子被驢踢了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好賴也得擺正個人的位置啊。

    解書記故作嚴肅:我家孩子學(xué)習(xí)成績一般,打算參加藝考,我請小魏同志當老師,他分文不收,這算不算以權(quán)謀私?

    我搶先回答:稱不上,純屬同事之間相互幫忙。

    當然算,如果解書記是普通工作人員,魏勻還會那么干嗎?顯然不會。李俊杰不識時務(wù),自問自答。

    解書記直截了當?shù)卣f,那也只能證明我以權(quán)謀私,跟魏勻八竿子打不著。還有哇,他不收錢,我開設(shè)了個公益大講堂,讓他去授課。他是義務(wù)勞動,居民都可以報名,這樣我心里能好受些,這算以權(quán)謀私吧。

    不清楚李俊杰有何感想,我是尷尬萬分,只好給人家賠笑臉。解書記爽朗一笑:給你們出了個難題,不用急著回答,我也趁著這個機會提個建議,你們把話捎給紀委領(lǐng)導(dǎo),咱不能聽風(fēng)就是雨,這么個調(diào)查法,會嚴重挫傷同志們的積極性,干工作難免招來風(fēng)言風(fēng)語,長此以往就沒人主動作為了。

    李俊杰似是而非地點了點頭,她后來向我發(fā)牢騷,說解書記不地道,那些話綿里藏針,有意見可以直接找領(lǐng)導(dǎo),咱倆算哪根蔥、哪頭蒜?我笑了,幸虧她還有點自知之明,曉得自己是借調(diào)幫助工作的,充其量是個臨時工,人微言輕,還是收斂著點兒更好。

    我依舊保持了沉默,每個人心里都有小算盤,我是想好好表現(xiàn),得到領(lǐng)導(dǎo)的賞識,進而走好自己的仕途。李俊杰或許也有個人的目標,目測她是想在紀委安營扎寨,成為正式的紀委工作人員。

    也只能這么尋思,否則對她的做法解釋不通。說好聽了,她是愛崗敬業(yè),干什么吆喝什么;往難聽了說,李俊杰是情商低,不清楚自己能吃幾兩大米飯。

    麻煩接憧而至。

    我們的工作毫無進展,調(diào)查工作鉆進了死胡同。我猜想李俊杰注定會難過,說不定會承受不住壓力,就此一蹶不振。我低估了她的能力,面對分管領(lǐng)導(dǎo)的旁敲側(cè)擊,她愈戰(zhàn)愈勇。我這才發(fā)覺,她骨子里就透著不服輸?shù)膭蓬^。

    我能夠理解分管領(lǐng)導(dǎo)的苦衷,中央抓反腐的力度空前之大,各級紀委沖鋒在前,光那些貪污腐敗的案子就夠人喝一壺的了,確實沒精力在一封舉報信上耗費精力。在領(lǐng)導(dǎo)眼里,我們不開竅,我意識到了這一點,建議她見好就收,李俊杰卻擺出了要拼命的架勢。

    也罷,道不同則不相為謀,她恐怕也聽不進我的意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那就由著她去吧。我估計她也是被逼得沒招兒了,才打算會會魏勻。

    但是,沒等動身,魏勻直接找上門來了,把我們搞了個措手不及。李俊杰不依不饒,賴我走漏了風(fēng)聲。我閑得蛋疼嗎?真他娘的瞎聯(lián)想,再不濟我的保密意識還是有的。

    抱歉,我爆了粗口。您也替我評評理兒。

    好的,您不介意就成。我繼續(xù)講,魏勻一露臉,就把李俊杰的士氣給壓下去了。不可思議吧?我當時也是這么想的。

    魏勻不笑不說話,他作了自我介紹之后,冷不丁地轉(zhuǎn)了話題:兩位同志,我裝不下去了,我現(xiàn)在心情郁悶,臉上的笑是假的,我不能強作笑顏,跟討好你們似的,你說對吧?

    李俊杰被將了一軍。她正猶豫著如何作答,魏勻又說,我老家有句口頭禪,小雞不是扁扁嘴兒,大鵝天生嘴不尖,我無法容忍有人搬弄是非,我主動來接受調(diào)查,保證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也省得你們四處亂竄,把風(fēng)氣都帶壞了。

    他的氣勢把我鎮(zhèn)住了,我偷偷瞥了李俊杰一眼,她一言不發(fā),倒還平心靜氣,看不出任何異樣。正愣神的工夫,魏勻訕笑一聲,繼續(xù)說道:打的是犟嘴的,淹的是鳧水的。

    魏先生,非常慚愧,我聽不明白。我歉意地笑笑。

    魏勻清清嗓子,調(diào)整了坐姿:還是喊我老魏吧,“先生”這一稱呼聽著別扭。我剛才說的是老家的諺語,意思是驕橫自負、自以為是,最終會招來禍患。

    李俊杰啞然失笑:好你個老魏,你這是在指桑罵槐,你干脆直說,告訴我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魏勻也跟著笑:你也是伶牙俐齒,我也不遮遮掩掩了,再送給你們一句諺語,狼吃不算賬,狗吃攆斷腸。這話還真不好理解。打開天窗說亮話,我是用來比喻你們欺軟怕硬、處事不公,本人保留申訴的權(quán)利。

    擔(dān)心李俊杰原地爆炸,帶來意想不到的麻煩,我率先發(fā)話,說老魏同志,你什么態(tài)度?咱們之間前世無怨后世無仇,我們是來工作的,請端正思想,積極配合。

    魏勻得寸進尺:該端正思想的是你們,你們已經(jīng)認定我犯了錯誤,老話說得好,沒有調(diào)查就沒有發(fā)言權(quán),也請你們出去調(diào)查調(diào)查。

    我感覺顏面盡失,不服氣地說,你怎么曉得我們沒調(diào)查?

    魏勻反問:查到了什么?你們捫心自問,這是在打擊迫害嗎?

    我一時語塞,李俊杰替我解圍:老魏,這么著吧,你先平復(fù)一下心情,改天咱再見面,我們還得回去開個會。

    送走魏勻,我還在氣頭上,隨口向李俊杰抱怨:你還真行,平常的本事哪兒去了,這倒好,人家來了,你裝聾作啞,莫不是真欺軟怕硬吧。鬧了半天,你也滿嘴跑火車,啥時候開會,去哪兒開會?

    李俊杰嘿嘿一笑,說打住,他情緒煩躁,等他心平氣和了,咱再跟他見面,這叫策略,不懂別叨叨。

    我回懟道:去你丫的策略,橫豎都是你有理兒,能不能謙虛一回?

    李俊杰“哦”了一聲,自言自語:他說話理直氣壯,很可能被冤枉了,或許我一開始思路就是錯的。

    我本來想告訴她,自己也曾被匿名舉報過,一想說了也白說,沒有經(jīng)歷過的人,很難體會那種屈辱,扯再多也是對牛彈琴。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態(tài),我口是心非地說,理直氣壯又怎么了,說明不了任何問題,還是你說的,魏勻會演戲,誰能確保他不是虛張聲勢?

    李俊杰不再言語,她陷入了沉思,我無法走進她的內(nèi)心世界,但我有百分之一萬的把握,她的熱情又被我點燃了。

    您也絕對想不到,倘若當時就此放棄,事情便會不了了之,咱們就沒機會坐到一起了。

    聊了這么久,容我先喝口水。

    不用歇息,一鼓作氣,讓我全講完,別搞得虎頭蛇尾。

    對嘍,我后來使了激將法,讓李俊杰切莫虎頭蛇尾。草草收場算哪門子事兒?坦白地講,我那會兒蔫兒壞,是在故意使壞,只要她煩躁,我就跟著樂呵。我都懷疑自己心理有點變態(tài)。

    我現(xiàn)在終于尋到了答案,姜還是老的辣,吳所長眼賊,他料事如神。還真被他說中了,我喜歡上了李俊杰,您得替我保密。

    又跑題了,言歸正傳。

    說是再等個幾天,可分管領(lǐng)導(dǎo)已經(jīng)拐彎抹角地指責(zé)我們了,再拖下去是百口莫辯。人得學(xué)會換位思考,領(lǐng)導(dǎo)有領(lǐng)導(dǎo)的難處,李俊杰也有李俊杰的苦衷。

    第二天早上,她換了副狀態(tài),讓我感到陌生。也真是難為她了,她居然打起了苦情牌,而且一上來就令我心里不爽。

    李俊杰說,老魏,咱今天不聊你的事兒,我有個私事兒想求你幫忙,可能會有些唐突,如果不合適,權(quán)當我沒說過。

    魏勻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了看她,又扭頭望向我,仿佛是在向我求證什么。我尷尬地調(diào)整了面部表情,因為我沒跟李俊杰溝通過,不曉得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李俊杰輕嘆一口氣,繼續(xù)說道:真是私事兒,不怕你笑話,我畢業(yè)后選擇到北京工作,初衷是在這邊找個好人家嫁了。我爸媽都是實誠人,他們反復(fù)對我說,永遠得正視性別差異,尤其在公安隊伍里,那是男人的天下,女人甭想跟人家搶飯碗。老人的意見非常明確,讓我入警后找個好男人,抓緊結(jié)婚,他們也能趁年輕幫忙照顧外孫子。他們的理念是,我落地生根,將來我的孩子可以少奮斗好多年。我默認了他們的觀點,咱們中國的老傳統(tǒng),輩輩世世都在為別人活著。我覺得,你大概能理解我的心態(tài)。

    魏勻難探虛實,將信將疑地瞅著李俊杰。李俊杰像是受到了鼓勵,自我解嘲:后來我發(fā)覺自己過于天真,跟個傻瓜沒什么區(qū)別。警察這行當外表光鮮,平日加班加點,忙得四腳朝天,有人幫忙介紹過男朋友,都沒了下文,他們都希望找個女人相夫教子,接受不了另一半比自己還忙。

    我終于意識到她是在套近乎,便嘻嘻哈哈地說,大美女,千萬別妄自菲薄,以你的條件,追你的小伙子得排成排,能從門頭溝排到天安門,怎么著也得組建個加強團。

    魏勻在門頭溝工作,就地買了房子,我特意把話題往他身上轉(zhuǎn)。原以為我跟李俊杰會配合默契,哪知她捕捉的卻是另一個細節(jié)。

    她說,錯了,一晃幾年下來,個別追過我的都知難而退,別說是加強團,連一個班都湊不齊。

    你是在憶苦思甜?魏勻終于忍不住了。

    李俊杰帶上了撒嬌的語氣:老魏,容我把話講完。我剛開始想得無比美好,琢磨著事業(yè)愛情兩不誤,總會有個白馬王子在等著我,但期望值越高,對我的傷害就越大。爸媽不停地催婚,你或許清楚公安工作的性質(zhì),忙起來沒黑沒白,都不好意思休年假,假如跟別的工種一樣,我還真不敢回家過年,我害怕面對他們,你能理解嗎?

    魏勻想了想,答道:理解倒是理解,但這跟我沒關(guān)系。

    李俊杰說,有關(guān)系,關(guān)系大著呢,我思來想去,或許只有當兵的人能接受我。我從小就崇尚英雄,否則不會報考刑警學(xué)院,跟嫂夫人成為校友。我尋思過了,向你們兩口子看齊,你費費心,讓老戰(zhàn)友們幫幫忙,在部隊上給我物色個對象。

    沉默了許久,魏勻才說,你得考慮清楚了,公安和軍隊一脈相承,都講究個奉獻,擱到小家庭里,會出現(xiàn)很多預(yù)料不到的困難。

    李俊杰莞爾一笑:婚姻大事不是兒戲,唯一的要求是,對方最好有婚房,沒有也不要緊,可以共同打拼。

    魏勻一聲不響地站起來,徑直走向門外。我趁機夸贊李俊杰,稱她是大內(nèi)高手,用自毀形象的方式曲線救國。

    李俊杰一本正經(jīng)地告訴我,的確是那么考慮的,讓介紹對象的事情也是真的。

    我頓時心生醋意,不是吃醋,而是尿醋。我真想告訴她,這也是在以權(quán)謀私。

    李俊杰的說法敗壞了我的情緒,我坐在那里感覺胸悶氣短,索性離開了用來談話的房間。魏勻正在門外打電話,我極不友好地乜斜了一眼,像個逃兵似的溜了。

    我耍起了小孩子脾氣,調(diào)查工作進行不下去了,也正是在那天,我隱約發(fā)覺自己對李俊杰有好感。

    我若干次地回想過,假設(shè)繼續(xù)跟魏勻交流,舉報信的事情用不了個把鐘頭便會真相大白,因為他已經(jīng)被李俊杰打動了。我浪費了一上午的時間,但時至今日,我未曾后悔過,奇妙之處正在于此,通過魏勻的戰(zhàn)友,我真正了解了他的為人。

    午飯過后,魏勻找到了李俊杰,說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一位戰(zhàn)友,正在趕來的路上,還聲稱那人靠譜,應(yīng)該能幫上她。

    我當時萬分糾結(jié),人家扮演著紅娘的角色,我再去蹚這渾水,勢必自尋煩惱。在最后時刻,我才拿定了主意,我猜想李俊杰會借機深入調(diào)查,這就要求我倆必須同時在場。

    那人居然是小馬的老板,先前他數(shù)落過我們,這讓我尷尬而難堪,但人家顯然是有備而來,非常大氣地向我們打了招呼,還笑呵呵地說什么不打不相識。

    魏勻介紹說,我戰(zhàn)友叫危海,扶危濟困的“危”,海納百川的“海”,娶了個威海媳婦,我是膠東人,論起來他得喊我大舅子哥。

    我愣在了那里,一度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有“?!边@個姓氏嗎?看來老話說得沒錯,活到老得學(xué)到老。

    在暖氣十足的房間里,危海脫掉了軍大衣,瞅瞅他的形象,我差點笑噴了。他內(nèi)里的穿著已經(jīng)洗得發(fā)白,不仔細辨認,很難發(fā)現(xiàn)那是部隊配發(fā)的絨衣。令人大跌眼鏡的是,絨衣上打著好些個補丁,讓我懷疑他是個窮困潦倒的低保戶。

    這當然是錯覺,危海氣宇軒昂、談吐不凡,三言兩語就讓我們明白了個大概:他太熱愛部隊了,五冬六夏都是穿著舊軍裝,還真繼承了部隊的老傳統(tǒng) —— 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

    我忽然發(fā)覺他似曾相識,隨口一問才知曉,危海是個小網(wǎng)紅。今年建軍節(jié)期間,他跟母親一同合唱,唱的是“我是一個兵,來自老百姓”,視頻發(fā)到了網(wǎng)上,數(shù)不清的人為他點贊。

    也直到此時我才知道,他的家庭條件令人艷羨,父母都是國家部委的中高層領(lǐng)導(dǎo),退伍之后幫他安排個舒適的工作,可以說是手到擒來。危海不想給政府添亂,頂著壓力自行創(chuàng)業(yè),遭了不少罪,才成立了批發(fā)酒水的公司,如今也是干得風(fēng)生水起。

    這還算不上什么,他手下的員工多是退伍兵,他是想傾盡所有力量,去解決退伍軍人安置難的問題。我由衷敬佩危海,單憑他的情懷,也希望他經(jīng)營的企業(yè)蓬勃發(fā)展。

    我正想夸贊,危海沉下了臉,開始替魏勻打抱不平。魏勻偏偏出門了,我不得不懷疑他倆沆瀣一氣。

    您設(shè)身處地地想一想,他們的行為十分可疑,真不能怪我心生邪念。

    我始終認為,善與惡之間沒有明顯的界線,所以才會有一念之差的說辭。人們通常借此形容悲慘的結(jié)局,例如,某某人感情受挫,一念之差,選擇了跳樓自殺。

    哎呦,您是文字方面的專家,我這純屬龍王廟前賣自來水。

    該怎么說呢,我的想法有些極端,但小馬的遭遇恰恰印證了我的觀念。

    危??诳诼暵暤卣f,小馬最初就讀于某知名學(xué)府,原本有很好的前程,可她陰差陽錯結(jié)交了個渣男,不但被騙了感情,還被騙了身子。她鬼迷心竅,以為貞操交給了對方,就能換來一生的幸福,但渣男卻逼迫她賣淫,把她當成了賺錢工具。

    這種老掉牙的情節(jié)令人起膩,最不濟也來點新創(chuàng)意啊。想想吧,小馬是成年人,有獨立的思維判斷能力,不至于良莠不分,如果發(fā)現(xiàn)渣男行為異常,分手就是了,再不行就報警唄。

    我立馬覺得危海是在編造謊言,想幫魏勻掩蓋真相,李俊杰卻相信了他的鬼話,還說碰到過類似案例,渣男往往會用不雅視頻相要挾,進而逼良為娼。

    確實沒想到她會胳膊肘往外拐,搞得我像個不諳世事的幼稚鬼。我如坐針氈,李俊杰當著我的面向別人示好,足以證明她所言屬實,是真想讓危海給介紹男朋友。

    危海的神情起了變化,他怒目切齒地說,那個渣男著實可恨,他控制了小馬,小馬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她不敢反抗,一度荒廢了學(xué)業(yè),最終被學(xué)校除名。

    我覺得李俊杰中了他的圈套,危海是生意人,社會經(jīng)驗比我們豐富,絕對都是套路??珊拗耸俏簞颍瑸榱俗宰C清白而處心積慮,我開始尋找漏洞,巴望著將其打入十八層地獄。

    他們詭計多端,決不能讓他們的陰謀得逞。我不好當面戳穿這鬼把戲,低頭在手機上編輯信息,想對李俊杰提出忠告。我正揣摩著措辭,她愣了吧唧地讓危海繼續(xù)講下去。

    危海說,小馬忍無可忍,想拼個魚死網(wǎng)破。你們上次去我公司,專門帶了她的開房記錄,最后一次開房,她約的是那個渣男,她想玉石俱焚。幸虧魏勻有所戒備,去得及時,才避免了一場災(zāi)難。

    我也忍無可忍,揶揄道:還不夠精彩,拍成電影,票房準得撲街。

    他沒聽出嘲諷的意味,語氣沉重地說,我知道你們在調(diào)查魏勻,他談不上多優(yōu)秀,起碼是個好人。如果沒有他,小馬現(xiàn)在早成骨灰了。魏勻是我的老戰(zhàn)友,他這人有點各色,平常有點小傲嬌,但還不至于惹是生非。我分析,舉報他的人很可能是那個渣男,但那混蛋玩意兒還在蹲大牢,除非跟狐朋狗友里應(yīng)外合。

    瞧吧,狐貍尾巴露出來了,繞了這么一大圈,他還是想為魏勻開脫。我被壞情緒擄走了心智,對危海冷嘲熱諷:您日理萬機還不忘給自己充電,危老板肯定喜歡讀書,懸疑推理小說看多了,故事編得嚴絲合縫,聽起來毫無破綻。

    李俊杰扭頭責(zé)怪我:閉嘴,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我不甘示弱:魏勻是神仙嗎?他有未卜先知的特異功能?

    危海意味深長地,這正是我戰(zhàn)友的過人之處,他轉(zhuǎn)業(yè)到街道辦之后,軍人的本色沒變,他走遍了管轄的區(qū)域,當然那也只是幾條胡同。他把情況摸得了如指掌,從發(fā)現(xiàn)小馬她們干那個,就三番五次上門,勸她們擇善而從。

    ??傔€真熱愛閱讀,又是逼良為娼,又是擇善而從,文化水平不一般。我依舊不為所動,陰陽怪調(diào)地挖苦道。

    危海終究是被我激怒了,他氣勢洶洶地說,白的黑不了,假的真不了,你們花著我們納稅人的錢,非要制造冤假錯案嗎?沒完沒了地折騰,去問問轄區(qū)派出所,就你這卑鄙無恥的臭嘴臉,擱在戰(zhàn)爭年代準是漢奸,得拖出去斃了……

    魏勻早不來晚不來,偏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推門而進。他埋怨危海慢待了我們。好家伙,還喧賓奪主了,我心想一唱一和配合得挺到位,簡直是戲精附體!

    吳所長還是忙得一塌糊涂,他沒空搭理我們,言語間很不耐煩。

    這次,我多了個心眼,找分管領(lǐng)導(dǎo)開了介紹信,有尚方寶劍在手,他再煩躁,也不能把我們掃地出門。

    他實在分身乏術(shù),安排了個輔警當跟班,陪我們查閱案件卷宗。真是隔行如隔山,我沒想到警察的日常工作如此煩瑣??吹侥切┟苊苈槁榈南夘^小字,我腦殼生疼。好在李俊杰是內(nèi)行,她輕車熟路,迅速劃出了重點。

    渣男對犯罪行為供認不諱。據(jù)他本人供述,那天夜里,小馬主動約他相見,說是要給他錢,他本想讓小馬直接轉(zhuǎn)賬,無奈管不住下面。再后來就更簡單了,他喝下小馬遞來的一杯洋酒,半醉半醒間被小馬潑了一身汽油,然后小馬像個魔鬼一樣拿出了打火機。在火苗躥出來的瞬間,他恍惚瞅見屋里多了個陌生人。

    陌生人是魏勻,他在趕往賓館的路上撥打了報警電話。吳所長親自帶隊出警,在他的配合下,成功解救了想同歸于盡的小馬,渣男涉嫌組織脅迫婦女賣淫、強奸婦女,受到法律制裁,就此鋃鐺入獄。

    看完這些,我有點騎虎難下,提出疑問:誰能證明魏勻去四合院的真實意圖?表里不一的大有人在,怎么確定他不是去嫖娼?

    原以為李俊杰會將我埋汰一頓,哪知她不聲不響地走了。等了兩個多小時,她又重新現(xiàn)身。她帶回了幾頁紙,我沒顧得上看,一度沉浸在小曹和小佟的詢問筆錄中。

    那些文字干巴巴的,卻為我打開了另一個世界。我擅長公文寫作,對遣詞造句有所研究,單看行文風(fēng)格堪稱典范之作,較為可觀地記錄了前因后果,也帶領(lǐng)我走進了一個陌生的空間。

    我絕非是要窺探他人隱私,我只是想還原他們交往的過程。我歸納了一下,主要有以下三個節(jié)點:魏勻無意中撞見渣男尾隨小馬,發(fā)現(xiàn)了三個女人的秘密,遂想改變她們的命運;小曹是名義上的“經(jīng)紀人”,與魏勻發(fā)生過激烈沖突,隨后搬離出租屋;小馬出事之后,人去屋空。

    從文字資料來分析,小佟幾乎是空氣,在警方調(diào)查過程中,她始終保持著沉默。如若有人寫匿名舉報信,最大的嫌疑是小曹,畢竟她本人承認與魏勻發(fā)生過矛盾。

    我把新發(fā)現(xiàn)告知李俊杰,她說早就看到了那些內(nèi)容,反過頭來告訴我,矛盾的起因是魏勻狗拿耗子,擋住了小曹的財路,小馬的極端行為讓小曹幡然醒悟,如今返回老家,已然改邪歸正。

    那會是誰在背后搞鬼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李俊杰斷定不是小曹,她說小曹發(fā)來一段視頻,能夠證明魏勻在男女關(guān)系上是清白的。至于他以權(quán)謀私的問題,有居民的聯(lián)名信作證,她帶回來的那幾張紙上摁著紅手印呢。

    白紙黑字寫得清楚,魏勻時常幫人解決各類麻煩,偶爾還會資助家庭困難的群眾??粗切┞燥@凌亂的指印,我隱約感到不安。

    我執(zhí)筆寫了報告,很快又投入到其他工作中。誰知李俊杰竟然還惦記著打賭的事兒,我當時開玩笑說,等再有機會去調(diào)查魏勻,咱并肩作戰(zhàn),順便把新賬老賬算清楚。

    沒曾想,我一語成讖,魏勻再次進入我們的視線。

    您說得也對也不對,我確實在關(guān)注著李俊杰的一舉一動,也想邀她一起坐坐,但我是個悶騷型的人,有那賊心沒那賊膽。有一次,我壯了壯膽子,請她喝咖啡,她答應(yīng)得爽快,末了我卻言而無信,放了人家的鴿子。

    這事兒怪不得別人,只能自認倒霉。

    那天下起了大雪,漫天遍野白茫茫一片,門頭溝有98.5%是山區(qū),賞著不遠處山上的雪景,我心里亮堂堂的。我這正意猶未盡,李俊杰接了個電話,她也不背人,對著話筒千恩萬謝,讓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電話可能是危海打來的,很明顯是給她牽線搭橋。李俊杰也真夠下作的,欣喜若狂的樣子令我不齒,她就像無人問津的爛白菜,恨不能買一送一,打折處理。

    她也沒捯飭,素面朝天地去赴約,我腦瓜一熱,跟在她屁股后邊盯梢,想看看假想敵長啥模樣。

    我在心里數(shù)落她:李俊杰,你丫夠忙活的,中午跟別的男人見面,晚上趕場子與我喝咖啡,這不腳踏兩只船嗎?

    我被自己逗樂了,又沒跟人家表白,憑什么干涉她的私生活?李俊杰進了一家小飯館,我心想這男人真沒情調(diào),好歹選個相對浪漫的場所約會呀。我在窗外一瞄,心里的石頭落地了,那男人的形象實在不敢恭維,看樣子得有四五十歲,除非李俊杰有戀父的怪癖。

    很慚愧,我心里又敲起了小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畢竟好多女孩子喜歡大叔級別的,還美其名曰有安全感。我始終認為這是冠冕堂皇的借口,因為大多數(shù)人看重的是對方的硬件,有車有房,事業(yè)再小有成就,的確很有誘惑力。

    心神一亂,我再也難以保持淡定了。我抻了抻脖頸,探出腦袋,想將室內(nèi)的情況盡收眼底,結(jié)果腳下一滑,摔了個仰八叉。去醫(yī)院的路上,我暗自慶幸,謝天謝地,自己鬼鬼祟祟,沒被李俊杰發(fā)現(xiàn)。

    無巧不成書。

    我在醫(yī)院碰到了熟面孔,魏勻正陪老父親看病。我們像久別重逢的朋友互致問候。某一剎那,我真想提醒他,為人處世圓滑,說不定哪天那個舉報人還會蹦出來。

    魏勻的父親打斷了我的思路,邀我有空去他病房里坐坐。我不假思索地答應(yīng)了,順手摸了摸自己被劃傷的臉,心里盤算著如何取消與李俊杰的約會。

    過了兩天,我去醫(yī)院復(fù)查,在電梯間門口與老人再次相逢,架不住他的熱情,我跟著去了他的病房。

    老人自我介紹,可惜我有點聽不懂他的膠東方言,勉強了解了個大概:他叫魏國強,生了怪病,只好把老伴撇在老家,跑到北京給春風(fēng)添亂。

    我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盯著老人發(fā)愣。魏國強不明就里,又在一旁嘮叨:我就說不能連累春風(fēng),孫子上學(xué)得花錢,他買了房子,天天給銀行干活兒,那點死工資全給了銀行。

    我這才明白,“春風(fēng)”是魏勻的乳名。還沒來得及開腔,老人又說,過去總覺得城里比鄉(xiāng)下好,現(xiàn)在看在大城市過日子更難,在村里只要肯下氣力,糧食啊蔬菜啊不用花錢。

    也不知怎么想的,我口無遮攔地說,是啊,北京的生活成本高,一般的人招架不住,可大家都跟瘋子一樣,削尖了腦袋往這兒擠。

    魏國強露出憂國憂民的表情:這又是何苦呢?

    為了夢想唄,管他能不能實現(xiàn),都得試一把,問題是那些人烏泱泱地扎到了一堆,連空氣都不夠使了。我想幽默,給老人的印象卻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他愣怔了好一會兒,才垂頭喪氣地說,我得出院,春風(fēng)兩口子好不容易團圓了,日子有了盼頭,我這病花錢是無底洞,還真不如一死了之。

    我把事情當笑話講了,想討李俊杰歡喜,她差點跟我翻臉。她得理不饒人,怪罪我不懂京漂的苦惱。我不愿低頭認輸,說那春風(fēng)溫暖和煦著呢,軍轉(zhuǎn)干部算不上京漂一族。

    她沒跟我糾纏,緊接著去了街道辦。那幾天她沒理我,直到春節(jié)長假,才給我發(fā)了信息,稱魏勻也是京漂,而且是名副其實的老京漂。

    假期結(jié)束,同事們見面少不了互相拜年,說些喜慶話兒。李俊杰卻不合時宜地罵我該死。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數(shù)日之后才聽說,我禍從口出,害得魏國強想不開,險些尋短見。

    我又一打聽,老人倒是安穩(wěn)了,只不過再也不肯住院,想給兒子省錢。也是不幸中的萬幸,李俊杰及時想找魏勻溝通了情況,才避免了悲劇的發(fā)生。我猶豫再三,還是無顏去看望老人,但魏勻的人情債卻欠上了。

    人倒霉喝口涼水也塞牙,我的工作出現(xiàn)了失誤,雖然不太大,但也成了反面典型,大會小會上沒少挨訓(xùn)。我沒臉去招惹李俊杰,更不敢再有非分之想,彼此間形同陌路。

    天氣也真夠應(yīng)景的,春節(jié)都過去了,還是冰冷刺骨,跟我的心情一樣。氣象部門稱,今年是倒春寒,我希望他們預(yù)判失誤,情愿相信氣溫低下是受了山區(qū)氣候的影響。

    我之前說過,門頭溝區(qū)以山地為主,溫度相比市中心要低。這里早年間有煤礦、有首鋼,后來不讓挖煤了,首鋼也遷到了河北,門頭溝成了適宜居住的區(qū)域,否則冬奧會也不會在這兒設(shè)立分會場。嘮叨這么多也情有可原,我不愿過得窩窩囊囊,凡事都在往好處想,包括身邊的一草一木。

    我希望自己早日走出低迷,渴望這個春天不那么寒冷。我冷不丁地想到了魏勻,他還有個名字叫春風(fēng),我期盼春風(fēng)送暖、萬物逢春。

    想起他來,我莫名其妙地冒出個念頭:魏勻還是很有品位的,在門頭溝買房子,說明他講究生活質(zhì)量。

    這念頭一閃而過,我發(fā)現(xiàn)個很現(xiàn)實的問題,這邊的房子均價五萬多一平米,周邊也沒有特別牛掰的學(xué)校。按照人們的慣性思維,中年人會考慮孩子的讀書訴求,跟風(fēng)去炒學(xué)區(qū)房。

    我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體會不到那些難處,有點不食人間煙火。出于對魏勻的愧疚,我低三下四地找到李俊杰,請他幫忙給魏勻賺點錢,盡管杯水車薪,也能略表心意。

    李俊杰態(tài)度冷淡,讓我直接去找魏勻,我非常實在,說抹不開面子。她拿腔拿調(diào)地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上帝啊,我跟魏勻非親非故,又用不著他幫忙介紹女朋友,這輩子都求不到他門上。我懷疑李俊杰說話沒經(jīng)過大腦。

    事后我才意識到,她是憎恨我差點釀成悲劇。我比竇娥還冤枉,說到底只是心直口快,李俊杰偏要把賬記到我頭上,我跳進永定河也洗不清。

    永定河是北京的母親河,在區(qū)紀委門前拐了個彎兒,我時常到河邊散步,打發(fā)時間。

    某日清晨,我望著河面上的薄冰,很想跳進去,讓冰冷的河水帶給我點清醒。是的,彼時我打算離開紀委,回原單位。但我還揣著個心思,真要回去了,會被人瞧不起,況且我還惦記著跟李俊杰緩和關(guān)系。

    您知道嗎,我甚至歸罪于魏勻,覺得所有霉運都是他帶給我的。我想,這或許就是人性的丑惡之處吧。

    我就不剖析自己了,還是長話短說。

    正在我舉棋不定之際,分管領(lǐng)導(dǎo)把我和李俊杰喊到了辦公室。他簡明扼要地交代了任務(wù):又收到了關(guān)于魏勻的舉報,你倆去查查,這次速戰(zhàn)速決,別拖泥帶水。

    李俊杰說,換個人吧,再去調(diào)查魏勻不太合適。

    我以為她是不屑與我為伍,正尋思著申請回原單位,她又煞有介事地向領(lǐng)導(dǎo)報告:我現(xiàn)在跟魏勻私底下有來往,關(guān)系處得還不錯,我怕?lián)诫s個人感情,還是避嫌吧。

    領(lǐng)導(dǎo)不以為然,說沒事兒,把你們借調(diào)過來都是經(jīng)過組織上考察過的,對你們是信任的,也別因為受過批評,就消沉下去。

    后半句話是說給我聽的,我有些小感動,打好的腹稿也用不上了。領(lǐng)導(dǎo)還拿我倆開涮,稱我們是金童玉女,一加一等于一,肯定會馬到成功。

    分管領(lǐng)導(dǎo)是跳躍性思維,明知他是暗示我倆要擰成一股繩,形成一個戰(zhàn)斗的小團隊,但我愣是飄飄然了。我把他的話當作祝福,兩個單身狗加到一起,可不就是一對小情侶?

    算術(shù)題也好,文字游戲也罷,反正我是滿血復(fù)活了。我心里邊美得要死,只要有機會跟李俊杰多接觸,過去的誤會遲早會消除。還有啊,我也可以借此機會向魏勻表達歉意。

    有人說,人是天地間最為浮躁的生物。我的表現(xiàn)為這一說法提供了依據(jù) —— 我時而怪罪魏勻,時而想用某種方式幫他一把。連我自己都覺得十分怪異。

    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李俊杰會六親不認,好像跟魏勻素不相識,比上次調(diào)查還要較真。實話實說,我光顧得樂呵了,心想魏勻的乳名真棒,春風(fēng)又綠江南岸,春風(fēng)送暖入屠蘇……我基本上是原形畢露,連解書記都說我春風(fēng)滿面,要交桃花運。

    解書記百忙中接待了我們。開過玩笑之后,他直言不諱,說你們領(lǐng)導(dǎo)跟我通過氣了,這次恐怕有點麻煩,我實在是替魏勻感到惋惜。

    李俊杰事先做了功課,她接著表態(tài):領(lǐng)導(dǎo)跟我談過,我們熟悉魏勻的情況,開展工作比較方便,也請解書記放心,我不會徇私舞弊,保證秉公執(zhí)法。

    解書記欲言又止,明顯壓抑著自己的情緒。我心里不痛快,合著領(lǐng)導(dǎo)跟李俊杰私下溝通過,看來我只是陪著走過場的,跟聾子的耳朵差不多。

    人不能有欲望,欲念太重會帶來意想不到的麻煩,有時還會催生罪惡。我又不是圣人君子,自然也不例外。我堅定了個人信心:這次調(diào)查要扎實,從而證明個人的實力。

    必須說明一點,反復(fù)琢磨下來,我認定此次還是有人陷害栽贓,想把魏勻搞臭。我無法容忍這種習(xí)氣,時間久了,整個社會會變得烏煙瘴氣。我決心伸張正義,不單純只是為了魏勻一個人。

    真投入工作,我又抓瞎了。也難怪李俊杰會翻臉不認人,這次舉報的是魏勻危險駕駛,而且有視頻作證。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篤定她是在明哲保身。

    回頭一琢磨,李俊杰“秉公執(zhí)法”的說法恰如其分。魏勻這次涉嫌違法,如果證據(jù)確鑿,他在劫難逃,不但會丟掉工作,還會被判刑,這輩子就徹底完蛋了。

    問題是視頻資料不會作假,即便他再可憐,也沒人敢替他出頭說話。毫無疑問,解書記肯定是想保住他,那吞吞吐吐的樣子已經(jīng)把解書記的內(nèi)心出賣了,話又說回來,誰都不會丟掉烏紗帽去多管閑事。

    我不由得感嘆,沒有永遠的友誼,只有永恒的利益。我十分清楚魏勻目前的處境,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yī)的心態(tài),我對李俊杰說,他窮得叮當響,哪來的車?

    這純屬沒話找話,我自然曉得,他可以找朋友借車,比如搞酒水批發(fā)的危海 —— 能將小馬安排進公司,稍一動腦筋便知,他們是莫逆之交,借輛車無非是動動嘴皮子。

    李俊杰下意識地撇嘴:當然是借的,車牌號是京P打頭,國產(chǎn)品牌的越野車,車主叫魏星杰,是魏勻的堂兄,人在市政府工作,是個領(lǐng)導(dǎo)干部。

    我恍然大悟:秒懂,沒抓他是因為有后臺。

    李俊杰反駁道:想象力真夠豐富,魏勻開車回老家了,這點事兒還不至于畏罪潛逃,假如罪行確認,待他回京,我們警方自然會把他抓起來。

    聽出了弦外之音,我直奔主題:這么說,你也懷疑有人在背后搗鬼?

    我說過嗎?你哪只耳朵聽見了?李俊杰通過反問矢口否認。

    聞聽此言,我心里涼了大半截,魏勻可真他媽的慘,玉皇大帝也救不了他啦。我突發(fā)奇想,何不會會魏星杰,搞不好能有新的發(fā)現(xiàn),魏勻不是車速過快嗎,倘若事出有因,或許會替他開罪,也能減輕處罰。

    李俊杰罵我神經(jīng)不正常,說交警隊的監(jiān)控不是吃素的,不可能為魏勻翻案。我仔細一想,倒抽一口冷氣,這家伙出手夠快,顯然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交警部門,假如跟她步入了婚姻殿堂,我注定是毫無自由,她近水樓臺,干什么都逃不過她的法眼。

    這就是我,滿腦子在算計自己的那點事兒,我不想被她看扁,固執(zhí)己見地去拜訪了魏星杰。

    魏星杰幽默風(fēng)趣,開了幾句不咸不淡的玩笑,話鋒一轉(zhuǎn),說我馬上該退二線了,即使想幫魏勻,也心有而力不足。似乎怕我不信,他又強調(diào)說,以黨性做擔(dān)保,魏勻決不會干違法亂紀的事情。

    我也認為魏勻不是那號人,但話從他堂兄的嘴里說出來就變味了。我心想,快拉倒吧,褻瀆了“黨性”一詞的尊嚴,打斷骨頭連著筋,他指定不會把自家兄弟往火坑里推。

    實在羞愧,我的態(tài)度反復(fù)無常,跟六月天一樣,說變就變。聯(lián)想到天氣,我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戰(zhàn),擔(dān)心倒春寒給農(nóng)民帶來災(zāi)難。作為城里長大的孩子,雖不至于五谷不分,但我難以想象農(nóng)民的疾苦,是那次在醫(yī)院跟魏國強聊天,我才知曉時令節(jié)氣的重要性。

    俗話說,一年之計在于春,春耕秋收、春華秋實,耽誤了播種季節(jié),一年的收成就泡湯了。我忍不住又想,魏勻是家里的頂梁柱,春風(fēng)在,希望便在,他若一旦蹲了班房,這個家將大難臨頭。

    人得有信念,只要這東西存在,就會催人奮進。我收起雜念,心想只要有一線希望也不能放棄,即使魏勻真的栽了,我也問心無愧。

    我跟李俊杰說,咱抓點緊,爭取在魏勻返京之前查個水落石出。

    李俊杰一聲不吭,我估摸著她是有畏難情緒,明眼人一看就清楚,眼下的形勢對魏勻極為不利,毫不夸張地說,想替他擺脫厄運,只有一種可能:弄虛作假??墒牵覀z不敢黑白顛倒,膽大包天的代價是自尋死路。

    您別笑,徇私枉法只有死路一條,魏勻挺可憐的,但我不得不想,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他究竟哪里招人恨呢?我說不清道不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算是看出來了,李俊杰比我還著急,她比我更了解魏勻的家庭狀況。她想幫他渡過難關(guān),卻因事情棘手,尋不到解決方案。膩歪人的是,她不愿吐露心聲,我得小心謹慎地去揣摩她的心思,總之我是心焦如焚。

    時間緊迫,不能按部就班。李俊杰采納了我的建議,我倆分頭行動,去尋找可靠的證據(jù)。

    我們都感到有些悲壯,好似涉嫌危險駕駛的不是魏勻,而是我倆。雖然壓力甚大,但我卸掉了心里的所有包袱,我甚至沾沾自喜,因為我和李俊杰心有靈犀,為了同一目標而努力。

    她顯然亂了陣腳,像個沒頭沒腦的蒼蠅,一天下來也沒有半點突破??粗纳癫粚幍臉幼?,我心疼不已,越發(fā)感覺她楚楚動人。愛情的力量是偉大的,我雖然還停留在單相思的階段,卻發(fā)誓要跟她患難與共,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我大半天的工夫耗在街道辦,魏勻的同事們一改常態(tài),紛紛仗義執(zhí)言,猜測他是惹到了小人,才招來橫禍。往日指指點點的他們站在了魏勻的立場上,他們也看不慣詆毀別人的壞風(fēng)氣,充分證明人心都是向善的。

    我很想直接給魏勻去個電話,告訴他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可我不能違反紀律,只能作罷。我向所有人問了同樣的問題:魏勻得罪過誰?他們直搖頭,還趁機發(fā)牢騷,說基層工作人員命苦,平日里謹小慎微、戰(zhàn)戰(zhàn)兢兢,到頭來依舊暗箭難防。

    我在這方面吃過虧,自然是感同身受。但是,再多的牢騷也不頂用,我得想方設(shè)法解決難題,最好能找到真憑實據(jù),不管這證據(jù)對魏勻是否有利,那都是自己的職責(zé)所在。

    相比李俊杰,我更加理智和清醒。我發(fā)現(xiàn)一個很詭異的細節(jié):那個躲在暗處的王八蛋,為什么選取匿名舉報方式?既然有視頻在手,可以直接報警。

    我苦思冥想,總算是尋到了答案 —— 如果報警,必須報出自己的姓名,那人不想公開個人身份,當了縮頭烏龜,但匿名舉報照樣能達到泄私憤的目的。

    如此一想,我堅信無疑,魏勻是清白無辜的。李俊杰贊同我的觀點,她深惡痛絕地說,這得多大的仇恨,非要置人于死地呀。

    我突然感到后脊背發(fā)涼:咱在明處,那畜生藏在陰暗的角落里,他不會給咱倆也編排個莫須有的罪名吧。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說著,李俊杰目光炯炯地望向我:咱也不是尿泥兒捏的,畜生到處亂咬,大不了咱也被咬上幾口。

    話糙理不糙,何必給自己制造緊張氣氛?逆向思考,我得對那畜生感恩戴德,沒有那孫子的陰險卑鄙手段,我也沒機會再和李俊杰一同合作。我又展開了美好的聯(lián)想,我想到了美麗的原野,春暖花開,春風(fēng)拂面,我在花叢中翩遷起舞、比翼雙飛。

    耳邊響起《梁祝》的旋律中,我還停留在美好的畫面中,李俊杰一驚一乍地說,狗日的,我的思路打開了。

    雖說她平時總是一副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架勢,但很少爆粗口,我曉得她是裝的。這是正常現(xiàn)象,人是群居動物,在公眾面前都會有自己的人設(shè)。如此想來,我頓覺臟字也變得美妙動聽。

    我也捕捉到了一個信息:李俊杰想到了招數(shù)。

    我們連夜拜訪何力,作為對方的學(xué)妹,李俊杰毫不隱瞞,把情況一五一十地說了。何力思考再三,說你們放開手腳查吧,天王老爺也不能逃脫法律的制裁。

    我真替她心焦,自己的丈夫涉嫌犯罪,而且很可能坐大牢,怎么能說出這種話呢?

    何力接下來的態(tài)度更令我驚訝,她說你們走正常程序,我不會違反原則,替你們調(diào)取任何信息,也不會喪了良心,給魏勻通風(fēng)報信。

    我們的計劃破滅了。沒錯,李俊杰是想讓何力出手,通過警務(wù)裝備展開調(diào)查,她被抽調(diào)到紀委,讓娘家人幫忙,的確名不正言不順。

    出師不利。擔(dān)心她情緒煩躁,返回途中,我嘻嘻哈哈地講起了段子。李俊杰默不作聲,瞇縫著眼坐在副駕駛位置上,讓我以為她過于勞累,睡著了。

    快到單位了,她猛然睜開眼,扭頭問我:會喝酒嗎?

    酒量一般,你要想喝,我舍命陪君子。我如實相告。

    李俊杰語氣乖張:那你可得小心了,梳小辮的、揣藥片的、紅臉蛋的,都是潛在的酒場殺手,我若一沾杯,會殺你個人仰馬翻。

    我心里一樂,說好,感謝美女如此貼心,我就當是你對我的愛了。

    李俊杰沒聽出我的潛臺詞,若有所思地說,我是想借酒消愁。

    這可有點麻煩,這種酒下肚通常不會有好下場,我打起了退堂鼓??墒且呀?jīng)來不及了,她指揮著我七拐八拐,去了一家燒烤店,不管不顧地點了一打啤酒。

    大冷的天兒,喝啤酒對身子不好。我好言相勸。

    李俊杰臉一沉:用不著你教育,我心里有譜。

    烤串上桌了,她遲遲未動,只是悶著頭喝酒。我急不得惱不得,只能干瞪眼。眼瞅著肉串涼透了,吳所長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來了。

    他剛一落座,李俊杰咋呼上了:老吳大哥,你也是爽快人,陪妹妹喝酒,咱對瓶吹,今兒個不醉不休,誰都不能認慫。

    吳所長滿臉堆笑:怎么著,咱紀律那么嚴,讓我頂風(fēng)作案?

    李俊杰笑個不停:老大哥,你是秒慫啊。行吧,你隨意,我不給你出難題。話說八小時之外還嚴于律己,你是個好警察……

    吳所長攔住她的話:先等等,我感覺不對勁,這八成是鴻門宴。

    吳所長多慮啦,一塊吃頓便飯而已。我趕忙打圓場。

    輪不到你說話。李俊杰笑容一收,扭臉注視吳所長,義正嚴辭地說,沒錯,這肉串涼了,難以下咽,再去加熱,得架到火爐上烤。

    吳所長用猶疑的目光看著她,李俊杰的聲音變得顫抖:提到作案,還有人犯了案,你的大熟人魏勻。

    他怎么了?吳所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俊杰有些哽咽:或許他的違法行為已經(jīng)成為既定事實,也可能是被人陷害。我找過他愛人,你肯定清楚,何力跟咱是同行,我發(fā)誓自己不會看走眼,她深愛著魏勻。我感到憋屈,身為警察,連自己的家人都保護不了,還談什么保護人民群眾?去他媽的,我想不通!

    我把她的酒杯搶到手里,說李俊杰,你喝醉了。

    李俊杰說,No,我沒醉,算了,就當我說的是醉話吧。

    吳所長是性情中人,他拎起酒瓶子,仰脖猛灌幾口,然后劇烈咳嗽了幾聲。他氣喘吁吁地說,小李,別難受了,咱也不能壞了規(guī)矩,這樣吧,你報警,走正常程序,立案偵查。

    我看到了希望,接連敬了吳所長幾杯酒。李俊杰果真喝高了,回單位的路上,她讓把車窗打開,代駕師傅以為她要吐,哪知她迎著風(fēng)長嘆一口氣,說天氣暖和了,春風(fēng)擋不住。

    我醉眼蒙朧地望著她,覺得她一笑一顰都那么嫵媚。讓您見笑了,我是個正常的男人,不可能不怦然心動??晌疫€是沒有勇氣把“愛”字說出口。

    吳所長令我刮目相看,我將其歸功于公安隊伍紀律嚴明、作風(fēng)過硬。撒謊是小狗,僅僅隔了一天半,他就查明了真相。

    這個我得重點說說,您別嫌煩,您也喝口水。

    那是高清視頻,按說是鐵證如山,但吳所長經(jīng)驗豐富,反正李俊杰是自愧不如。人家瞅準了一點,從視頻拍攝的角度來推斷,來自相關(guān)部門安裝的監(jiān)控,搞清視頻來源,事半功倍。

    吳所長認為,最大的可能是出自交警部門,他跑去找交警隊協(xié)調(diào),一排查,排除了交警的嫌疑。交警隊更為專業(yè),他們幫忙固定了車輛行駛途徑的路段,進一步縮小了范圍。

    吳所長心里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但他什么都沒說,回過頭來倒查越野車的行駛路線。很遺憾,在新首鋼大橋,有一段當天正在線路檢修,監(jiān)控成了睜眼瞎。

    李俊杰偷偷告訴我,吳所長想查清超速行車的原因。我是門外漢,像個愣頭青似的問:干嗎要舍近求遠?查監(jiān)控打哪兒流出來的不就是了?

    小鬼跑不了,等著瞧。李俊杰神秘兮兮地說。

    我真想再跟她打一次賭,看著她急不可耐的樣子,我硬生生地把話憋了回來。我們在默默地等待著,等待的滋味一言難盡,說是度秒如年未免夸張,但一分鐘至少抵得上一晝夜。

    如果沒有那段經(jīng)歷,我可能永遠無法體會當民警的辛苦。他們目不轉(zhuǎn)睛地盯緊電腦屏幕,生怕錯過任何細節(jié)。我試了一下,也就五六分鐘的光景吧,眼角焦干,雙目發(fā)酸,眼淚差點冒出來。他們太不容易了,我打小嬌生慣養(yǎng),注定干不了警察。

    倒查找不到線索,那就順著車輛行駛的方向查。好家伙,越野車一路超速,中間還闖過紅燈。我心想嗝屁著涼了,魏勻危險駕駛的罪名是坐實了。

    我過于悲觀了,我也沒料到,很快就真相大白了。

    越野車駛?cè)脶t(yī)院。調(diào)來醫(yī)院的監(jiān)控一看,魏勻從車上抱下個穿校服的男孩,急三火四地闖進了急救中心。

    這下子好辦了,經(jīng)詢問值班醫(yī)生,小男孩患有先天性心臟病,搶救過來之后,魏勻交了醫(yī)療費就匆匆而去。

    李俊杰說,全對上了,魏勻隨后開車回了老家。

    怪不得呢,孩子長得像豆芽菜躺在后排座上,再牛的監(jiān)控也拍不到。我也急于參與意見:得嘞,可以收兵啦。

    吳所長說不急,你倆去找孩子家長,把所有證據(jù)都固定下來。

    一見到我們,孩子家長眼里就涌出了淚花,說正愁找不著救命恩人,正尋思著在報紙上登尋人啟事呢,你們來得正好,快幫我聯(lián)系他,如果再耽誤個十幾分鐘,我就見不到寶貝兒子了。

    我讓家長稍安毋躁,把魏勻眼下的遭遇說了,家長破口大罵,把陰險小人的十八輩祖宗問候了一遍。罵人解決不了實質(zhì)問題,家長是個明白人,主動寫了證明材料和表揚信,還專門自拍了視頻,為魏勻出面作證。

    我高興得手舞足蹈,對魏勻的崇拜油然而生。我的確沒想到,眨眼之間他的形象便高大起來,我甚至想,他可以去參評“感動中國”十大人物了。

    我想立馬回單位,把調(diào)查結(jié)果報給分管領(lǐng)導(dǎo),李俊杰霸道地命令我去派出所,說事情還沒完呢,不把背后使壞的龜孫子揪出來,誓不為人。

    本想勸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又惡狠狠地說,誹謗他人是要付出代價的。我嚇得沒敢吭氣,仿佛自己是那個喪盡天良的畜生。

    我有點累了,加快一下節(jié)奏吧。

    您猜得沒錯,等我們趕到派出所,吳所長已經(jīng)把那對狗男女帶回了所里。審訊他們的時候,我在場。

    誰說不是呢,壞事不是一個人干的。

    我終于搞清楚,之前派出所取證時,小佟為什么保持沉默,而且不敢面對我們了。她一手策劃了匿名舉報事件。

    她很不老實,起初想抵賴,吳所長拿出了證據(jù) —— 她的同伙憑借熟人關(guān)系在某部門拿到了視頻,科技如此發(fā)達,一查一個準兒。在證據(jù)面前,小佟不得不低頭認罪。

    她的開場詞是,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和恨。

    我忍不住奚落她:怎么著,還想講講人生哲理?也成,來碗心靈雞湯吧,我們洗耳恭聽。

    小佟冷笑一聲,用怨尤的目光瞪著我:冤有頭,債有主,姓魏的貓哭耗子、自以為是,他禍害了我們,自該受到懲罰。

    真服氣了,都到這般地步了,她還大言不慚。我剛要發(fā)火,李俊杰用眼神制止了我。正所謂一物降一物,在她面前,我絕對不敢放肆。

    小佟不再看我,她垂下腦袋,聲音也顯得有些沉悶:他以為自己是救世主,跑到四合院里,勸我們姊妹仨回頭是岸,他是屎殼郎上馬路,混充越野大吉普……嗯,他開的是越野車,他沒料到背后有眼……不管小曹和小馬是怎么想的,我不相信他會那么好心,問題是我不偷不搶,靠下半身賺錢有什么錯……我也想在北京安家落戶,我曉得干的營生見不到人,我有什么法子?大學(xué)畢業(yè)后找不到工作,我得抓住青春的尾巴……你們把他放了,他對我不離不棄,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的主意,我已經(jīng)害了他……

    她語無倫次,顯而易見,她的內(nèi)心已經(jīng)崩潰了。我能記起來的就這么多,還是按照我的邏輯講吧。

    小佟的男朋友是公職人員,起初極力反對她干那個,但他太愛她了,只能由著她的任性。他們計劃好了,等小佟攢下足夠的錢,租個門頭房,開個小店,日子會越來越紅火。

    她把魏勻比作螞蟥,說他死纏爛打,逼著她們?nèi)フ艺?jīng)工作。后來小曹跟他發(fā)生爭執(zhí),魏勻惱羞成怒,說若再干傷風(fēng)敗俗的事情,就去報警,把她們統(tǒng)統(tǒng)抓起來。

    小佟并未當真,可是轉(zhuǎn)過天來就被警察給逮了,而且那次她冤得慌,同床合歡的是她的另一半。男朋友解釋不清,因此失去了公職,人不人鬼不鬼地逃離了單位,沒臉再跟老同事聯(lián)絡(luò)。

    為了報仇雪恨,小佟寫下了第一封舉報信,寄給了紀委,但她沒盼來想要的結(jié)果,她巴望著魏勻遭到報應(yīng)。男朋友尚有良知,勸她反思,莫害人害己。小佟本來已經(jīng)同意了,趕巧小馬鬧了那么一出,她心里發(fā)狠,認為閨蜜差點被魏勻害得丟了性命,那可是活生生的一條人命啊。

    她再次動了復(fù)仇之念,這回男朋友死活也勸不動了。小佟以死相逼,讓男朋友跟蹤魏勻。她的想法很極端,認為黨政機關(guān)工作人員肯定會搞腐敗。

    期間,魏勻主動聯(lián)系過她,為她介紹了份挺好的工作,可惜她已然處于癲狂狀態(tài),以為對方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小佟毫無廉恥地對我們說,自己就是雞,誰都可以上身的雞。她固執(zhí)地認為,是魏勻報的警,知道她男朋友丟掉飯碗后,想給自己贖罪。

    這種念想在心里生根發(fā)芽,長出長長的藤蔓,把心箍得緊緊的,叫人難以呼吸。這是她的原話。

    愛情會叫人變傻,她男朋友也是個糊涂蛋,真當起了特工,一有空就跟蹤魏勻。后來的事情就無需重復(fù)了。

    這對可憐的年輕人,他們不約而同地哀求吳所長,想把罪責(zé)攬在自己身上。講真話,我挺同情他們的,很想替他們求情,但我心里清楚,法大于情,在道德與法治的天平上,必須講究公平正義。

    再后來,我們撤了。小佟這起案子交給了吳所長,算下來也該提起公訴了,不管判得輕與重,我都為他們感到惋惜。說句不講原則的話,我很羨慕他倆的愛情。

    您說什么?我和李俊杰的愛情?還是保密吧,萬一成不了,傳出去影響不好。她挺保守的,我得保護她。

    哦,是那個孩子的家長提供了新聞線索呀。他怎么救的人?我不了解,我掌握的情況就這些,細節(jié)您還是去問魏勻吧,他是當事人。

    我去,開什么國際玩笑,魏勻不同意公開報道,那您還讓我浪費口舌,我真想到報社舉報您。哈哈,開個玩笑,別害怕。

    別逗我了,我不具備講故事的能力,只是實事求是。您讓我寫成小說?我只會寫公文,不能趕鴨子上架。

    您說得倒也對,就把電腦當成講述的對象,把前后經(jīng)過原原本本敲出來即可。那好吧,您得負責(zé)幫我推薦出去,萬一天上掉下個大餡餅,小說發(fā)表了,我和李俊杰請您吃大餐。

    靠,說漏嘴了。別用那種眼神瞅我,搞得我渾身不自在。商量個事兒,幫忙給小說想個題目。

    我剛才猛地冒出個想法,魏勻曾用名魏春風(fēng),他被日弄得團團轉(zhuǎn),“弄春風(fēng)”怎么樣?

    高手就是高手,“春風(fēng)弄”才真是高明,一切都是美好的。哎呀,差點忘了,今兒個是立春,我想請您吃春餅,咱老北京的習(xí)俗。我喊上李俊杰,最重要的是得喊上魏春風(fēng),咱一起“咬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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