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孫小平
1970 年,為貫徹國家“扭轉(zhuǎn)北煤南運”的指導(dǎo)方針,揚州市組建了“揚州地區(qū)江南采煤團”,成員由一批部隊轉(zhuǎn)業(yè)軍人、大學(xué)畢業(yè)生、應(yīng)屆高中畢業(yè)生、工人和農(nóng)民組成。而我們這批被泰州市各中學(xué)推薦出來的應(yīng)屆高中畢業(yè)生,被分配到了采煤團的泰州營。
那年的11 月,我們分乘幾輛卡車,風(fēng)塵仆仆地來到泰州營的駐地——句容寶華山下的丁家邊村。
丁家邊人煙稀少,環(huán)境簡陋。這里沒有電燈、自來水,住的是蘆席房,飲用洗漱的是河塘水。早晨刷牙,當(dāng)我看到茶缸里的河塘水中游弋著好多暗紅色小蠓蟲,我知道,我要開始書寫人生這部書的“艱苦”篇章了。
到營地的第二天,我們就投入到緊張的勞動之中。我們這批剛出校門的學(xué)生,身體并不壯碩,但干起活來就像上戰(zhàn)場一樣,個個勇往直前。每天,男生炸山取石頭,女生將一筐筐沉重的石頭抬運到指定的地點,用作修公路、砌水井和建浴室用。石筐很重,約一二百斤,在蹲下起身前,我常常將扁擔(dān)系繩悄悄往自己這頭挪一挪,以減輕對方的重量。進入初冬,由于工作量大,衣服從內(nèi)到外都被汗水浸濕,山風(fēng)一吹,透心涼。
孫小平
那時村里還沒有公路,所有的物資都需我們到幾里外搬運。一天,通知我們集體去搬運建營房用的蘆席。趕到卡車那里,只見兩個工人師傅正一起將五六張?zhí)J席疊放到每個人的頭頂,每張?zhí)J席約1 米5 寬、2 米長。我一看,覺得挺新鮮,這不就像朝鮮人頭頂物品一樣嗎?讓我也來玩一回雜技!我興致勃勃地站到卡車邊,接受任務(wù)。當(dāng)5 張?zhí)J席全放到頭頂后,我一邁步子,馬上覺得這雜技不好玩了,蘆席太滑了,稍有歪斜,整疊都滑落下來。而當(dāng)時,沒有一個人能幫我,每個人的兩只手都緊緊地扶住蘆席的邊緣,誰也騰不出手來,我只好打消請求援兵的幻想。一路上我努力伸直脖子,面向前方,雙目不敢斜視,邁步小心翼翼。沒想到,剛走出幾十米就支撐不住了。幾張?zhí)J席變得比磨盤還要重,像巨石壓在頭頂。每挪一步,戰(zhàn)戰(zhàn)兢兢,步步煎熬。好不容易挪到目的地,我趕緊卸下頭頂上的“千斤巨石”,晃了晃腦袋,啊!腦袋還在脖子上!這是一次令人印象深刻的“極限”考驗!
山區(qū)到了11 月中下旬,早晚很涼,特別是夜里,寒氣襲人。臨時搭建的蘆席棚阻擋不了山區(qū)深夜的寒氣。我常常睡到半夜就被凍醒,凍醒后半天睡不著,只好雙手抱著膝蓋蜷縮成一團當(dāng)“團長”。過了一會兒實在瞌睡了,再迷迷糊糊地睡去,到凌晨三四點鐘又再次被凍醒。如此反復(fù),每夜都有兩三次,那段日子夜里實在難熬,我這個“團長”直到搬進新草房才有幸卸任。
平時,我們女礦工不下井,都在地面工作,但和山上煤井仍有著密切聯(lián)系。偶爾,我們也會接到任務(wù),上山為井下的礦友送開水。礦區(qū)條件艱苦,但礦友們都很能吃苦,無論是架棚、挖煤還是礦車運輸,每個人都像“拼命三郎”一樣出大力流大汗,所以喝水很多。一天晚上11點,我剛接夜班,就接到山上煤井口打來的電話,說,這幾天礦工們開展勞動競賽,大家出汗多,要我們立即送幾瓶開水上山。我看向窗外,當(dāng)時正值狂風(fēng)驟雨。但我沒有一絲猶豫,立即穿上雨衣和高筒靴子,獨自一人雙手拎著4 個大水瓶,向著黑夜中的山上走去。
那夜雨大風(fēng)急。細長彎曲的山路上,搖曳著礦燈射出的微弱光圈,光圈后面移動著我那踽踽獨行的弱小身影。雨水沖刷著山路,我腳下的黃黏土像是被雨水沖刷醒了的黃狗,使出了它的黏性,一路上緊緊咬住我的靴底。每抬一次腳,靴子就像是從狗嘴里拽回似的費勁。而我每向前邁一步,又如履薄冰,因為一不小心就會腳底打滑,摔倒在地。我不怕摔痛身子,但生怕水瓶摔碎了,每一趔趄,我都極快地用雙手將水瓶向上舉起。
越往山上走,越感到水瓶沉,雙腿邁得也越吃力。雨水不停撲打著我的臉龐,且匯成細流順著脖子往下淌,而我卻苦于無法擦拭。
行至半山腰,我放眼四顧,孤身一人的我,就好像行走在天地間一個巨大無邊的黑洞里。
長到這么大,我從沒一人獨自走過夜路,何況是這樣一個夜色深沉、風(fēng)雨交加、四周寂闃無人的空山里!看著偌大的山間,心里忽然感到一陣恐懼,我想起山民們對我說過,這山中有狼!既要防滑倒,又要防突襲的狼,那晚夜雨中的行走給我?guī)砹吮陡衅D辛的體驗。
終于,我心力俱疲地登上了山,抵達煤井口,完成了送水的任務(wù)。
……
三年后,我們陸續(xù)回到了泰州,分別走上了新的工作崗位。
在煤礦工作的歲月是艱苦的,但那種艱苦是我一生的財富,我堅強、堅韌的性格就是在那時鑄成的。無論是揮汗如雨、奮力拼搏的工作場景,還是風(fēng)雨如晦中的艱難夜行,半個多世紀后,仍深深地烙在我的記憶深處,如一泓清泉,澆灌培育著我的生命之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