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克新
(聊城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山東 聊城 252000)
《紅樓夢》是中國古典四大名著之一,也是一部具有世界影響力的人情小說,二十世紀以來,它以異常出色的藝術(shù)成就和豐富深刻的思想底蘊促進了學(xué)術(shù)界中紅學(xué)的誕生,紅學(xué)以《紅樓夢》為專門的研究對象,橫跨文學(xué)、史學(xué)、經(jīng)濟學(xué)、心理學(xué)、中醫(yī)學(xué)等多個學(xué)科。 另外,它還是一部典型的章回體長篇小說,章回體長篇小說的主要特征是回目,不僅能夠高度概括和提煉每一回的內(nèi)容,又體現(xiàn)著作者對其作品的整體構(gòu)思和敘事策略。 從《紅樓夢》的回目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其含有大量的人名,名字能夠折射出許多精神層面的東西,而《紅樓夢》中的人名普遍采用諧音、雙關(guān)等修辭手段,令譯者翻譯時倍感艱難,也對譯語讀者構(gòu)成理解障礙[1]。 因此,在此選擇了《紅樓夢》章回目中的人名作為研究對象。
對《紅樓夢》,霍克斯譯本與楊憲益譯本是市面上常見的譯本,也是最能為中西方讀者所接受的譯本,而對兩人的譯本究竟哪一個更好,學(xué)術(shù)界與翻譯界眾說紛紜。 不過二者翻譯風(fēng)格截然不同,可以說是各有特色,霍克斯的譯本強調(diào)譯文應(yīng)符合譯入語的語言規(guī)范和文化習(xí)慣,因此主要采取了歸化的翻譯策略和意譯的方法,想要與西方讀者分享書中樂趣,滿足外國讀者的需要;而楊憲益的譯本注重的則是對原作的忠實,因此采取了異化的策略和直譯的方法,其目的在于向外國讀者介紹中國的文化,讓他們能夠更深入地了解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 由于二者的翻譯策略、翻譯方法與翻譯目的皆不相同,因此體現(xiàn)在人名翻譯上,兩個譯本也略有差別。
在翻譯人名過程中,新華社譯名室強調(diào)的翻譯的策略是“音譯為主、名從主人、約定俗成”,即在翻譯人名時主要采用音譯的方式,但對既成事實的譯文,我們還是應(yīng)該按照約定俗成的方法進行翻譯,才能得到大眾讀者的認可。 一般來說,翻譯人名的方式主要有三種,即音譯法、意譯法以及音譯加注法。
首先是音譯,音譯是翻譯人名時最常見的方式,在英譯中文名時,一般選擇參照拼音字母,姓氏和名字的首字母均要大寫,其余字母小寫,楊憲益在翻譯《紅樓夢》中人名時多采用該方法。 需要注意的是,在選用拼音進行音譯時,若是出現(xiàn)可能會產(chǎn)生歧義的情況,則需要進行適當?shù)恼{(diào)整,不需要嚴格地按照拼音字母的規(guī)則。 如果英文中存在與中文發(fā)音相近的單詞,且其含義又是正面或中性的,則可采用該單詞。
其次是意譯,在翻譯學(xué)理論中,意譯是一種“只保持原文內(nèi)容、不保持原文形式的翻譯方法”,也就是說,翻譯不拘泥于原文的表達方式和結(jié)構(gòu),而以傳達原文的意思為主[3]。 霍克斯在翻譯《紅樓夢》人名時,許多都選擇了意譯的方式,主要用于蘊涵豐富信息量、充分表達人物素質(zhì)的姓名,可以說這類名字所蘊含的意義已遠遠超過名字本身的意義,它能夠泛指或喻指某一類人或行為,許多文學(xué)大師都會把主人公的姓名與其身份、地位及性格、品質(zhì)、志趣等聯(lián)系起來,此類人名在翻譯時往往可以舍棄原文中的具體人名,直接譯出其代表的這類人或行為。 《紅樓夢》中的許多人物皆適用于此類翻譯。
最后是音譯加注的方式,不論是中文名字還是英文名字,其產(chǎn)生及發(fā)展文化背景都是特定時代下的文化表現(xiàn),不同文化下的姓名各有其特點,因此在翻譯姓名時,我們應(yīng)當尊重源語文化,保留源語文化內(nèi)涵,但是對許多來自其諺語、典故或者是具有豐富文化內(nèi)涵的名字來說,若只采用音譯的辦法,深層的文化意義則無法譯出,在譯文中會造成文化信息缺失,譯入語讀者無法獲得與原語讀者相同的閱讀感受,其翻譯效果大打折扣,此時則可以考慮增加注釋的方式,將音譯無法表達出的含義補充出來,這樣則既保留下了原文的風(fēng)格,又體現(xiàn)出了其深層的文化內(nèi)涵。 總之,在翻譯人名時,究竟要選擇何種翻譯方式,應(yīng)根據(jù)具體的情況而定,以達到最好的翻譯效果為最佳。
小說《紅樓夢》中人物眾多,人名不勝枚舉,曹雪芹又“每在人名上著意”,因此僅僅是簡單的人名,就暗藏許多玄機,要么預(yù)示小說中人物的命運,要么體現(xiàn)人物的性格[2]。 對紅學(xué)學(xué)者,研究起人名來往往感覺趣味無窮,但對譯者來說,人名的翻譯卻是一大挑戰(zhàn),很難找到完全合適的翻譯策略與翻譯方法,將其中暗含之意全部翻譯出來,也正因如此,對此方面的研究一直吸引著眾多學(xué)者的目光。由于《紅樓夢》一書中的人名過多,在此一一研究并不現(xiàn)實,因此,文章僅選擇了章回目中的部分人名來作為研究對象,通過對比分析,探討霍克斯與楊憲益譯本中的人名翻譯。 由于《紅樓夢》描述的時代體現(xiàn)了嚴格的等級制度,因此在人名上也有所體現(xiàn),所以,文章將人名主要分為兩個群體(主人群體和仆人群體)進行研究。
如表1 所示,對主人群體的翻譯,無論是男性主人群體還是女性主人群體,霍克斯與楊憲益都選擇了音譯(有稱謂的人名除外)的方法,二者基本相似,只是霍譯本在人名是兩個字的情況下,中間用了“-”連字符號,但是連字符號這種譯法現(xiàn)在已經(jīng)停用。
表1 主人群體人名翻譯對比
《紅樓夢》人名的特點之一是含有大量的雙關(guān),如賈寶玉通“假寶玉”,表示具有反叛精神的“真頑石”,甄士隱通“真事隱”,與賈雨村(通“假語存”)形成對比,暗含譏諷之意。 而在譯文中,這樣的雙關(guān)完全沒有體現(xiàn),不論是霍克斯還是楊憲益都選擇了最簡單最直接的音譯,對其名字所具有的深刻含義無法體現(xiàn)出來。 筆者認為,這與中英文之間的差異有關(guān),中文屬于象形文字,其每一個字都有深刻的含義,許多字雖然同音卻不同形,體現(xiàn)的意義卻不相同。 自古以來,中國人在起名字時,往往會將美好寓意蘊含于名字之中,曹雪芹在給《紅樓夢》諸多人物起名字時,也很好地利用了這一點,每一個名字都體現(xiàn)了人物的性格特點;而英文卻屬于字母文字,其特點為表音,由音節(jié)組成,而音節(jié)本身往往沒有什么意義,只有在音節(jié)組合在一起時,才會生成意義。 因此,在翻譯時,若只翻譯其“音”,自然人名中的意義無法體現(xiàn)出來。
而對有稱謂的人名翻譯,二人采用的幾乎都是稱謂+姓氏的方式,但又略有不同。 比如這里賈母的翻譯方式,霍克斯譯或譯為Old Lady Jia,或譯為Grandmother Jia,Old Lady Jia 可以體現(xiàn)出賈母的年齡,Grandmother Jia 則可以體現(xiàn)出賈母作為外婆和奶奶的身份,但二者皆無法體現(xiàn)出其在賈府的至高地位。 楊憲益將賈母譯為Lady Dowager,Dowager 指“老年貴婦人,繼承亡夫爵位的遺孀”,雖然與原意略有差異,但相比較霍克斯的譯文,楊憲益的譯文更加貼近原文。
與對主人群體人名的翻譯不同,霍克斯對仆人群體的人名選用了意譯的方式,如表2 所示。
表2 仆人群體人名翻譯對比
襲人原名花珍珠,是寶玉的大丫鬟,寶玉知她本姓花,想起“花氣襲人知驟暖”,便改名襲人。 她對人和氣,處事穩(wěn)重,心地純良,恪盡職守,故曹雪芹在章回中贊其為“賢襲人”“花解語”等。 霍克斯將其名字譯為“Aroma”,意為“芳香,濃香”,以體現(xiàn)其名字由來和性格特征。 平兒是王熙鳳的陪嫁丫頭,賈璉的通房大丫頭,她心存淳厚、機智聰明,從不仗勢欺人,在《紅樓夢》中,其最突出的特點是忍耐,故霍克斯將其譯為“Patience”,意為“耐心,耐性”,與人物性格完全相符。 晴雯雖以“勇”著稱,但霍克斯并沒有將其譯為“Brave”或“Courage”,而是根據(jù)《晴雯歌》中的“霽月難逢,彩云易散”,將其翻譯為了“Skybright”,賦予了譯者對她的美好期待。對鴛鴦的譯法,霍克斯同樣采用了意譯的方式,因為“忠實”是鴛鴦最大的性格特點,作為賈母最信任的丫鬟,將其譯為“Faithful”,意為“忠實的,忠誠的”。
除了以上所列,對仆人這個群體,霍克斯在翻譯他們的人名時,幾乎都采用了意譯的方式,而楊憲益則延續(xù)了對主人群體人名的翻譯方式,繼續(xù)采用音譯的方法,將襲人、平兒、晴雯、鴛鴦分別譯為了Xiren,Pinger,Qingwen 和Yuanyang。 二人的譯法完全不同,也各有利弊。 霍克斯的譯本將人名的含義譯出,易于讀者體會其人物特征和性格特點,但作為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讀物,這樣的英文名字喪失了漢語的原汁原味,好像是賈府里生活著一群老外,同時也限制了讀者的想象,無法通過細細品讀慢慢地感受這個人物的性格特點,畢竟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這樣的翻譯讓讀者喪失了思考過程,讓霍克斯對此人物的了解與看法成為讀者對該人物的了解與看法,對中國文化知之甚少的外國人士來說尤其如此,再難讀出“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哈姆雷特”的情況。 而楊憲益的譯法雖然未夾雜個人情感在其中,直接將名字音譯出來,但也包含了最大的弊端,即該人名所包含的豐富含義讀者無法體會,畢竟中文與英文差異巨大,中華文化博大精深,原有的詩詞典故完全無法體現(xiàn)。 對西方讀者來說,該書中的人名都變成了一個個稱謂,成為識別人物的簡單符號,其效果同代號A、B、C 等也并無不同,枉費了曹雪芹在起人名時所下的功夫,其中內(nèi)涵的線索、暗示的人物性格及人物命運西方讀者皆無法領(lǐng)略得到,因此,品讀《紅樓夢》的效果也自然而然地大打折扣。
《紅樓夢》通過描寫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之間的戀愛和婚姻悲劇為主線,描寫了一些閨閣佳人的人生百態(tài),其中階級等級明顯,因此譯文中也該有所體現(xiàn)。 拋開霍克斯和楊憲益兩位譯者對人名具體含義的翻譯,從宏觀來看,霍克斯對主人群體和仆人群體采用了不同的翻譯方式,主人群體基本都選用音譯或音譯+意譯的方式,仆人群體則全都采用了意譯的方式,不同之處顯而易見,主人和仆人的區(qū)別一目了然,即使西方讀者并不了解中國古代社會的等級制度,也能有所感受,體驗到兩個群體的不同之處,從而對其有一定的了解。 而楊憲益的譯文則不然,不論是對主人群體還是對仆人群體,他大都直接采用了音譯的方法,對此書的等級特征以及該人物的所屬等級只能通過閱讀書中內(nèi)容才能知道。 如果譯文中并未點名人物的身份及其所屬等級,那么對并不了解中國古代等級制度的西方讀者來講,其所體現(xiàn)的時代特征很容易大大縮水,甚至于會造成對《紅樓夢》一書的誤讀誤解,西方讀者也就很難理解到該書所反映的社會特征及其在中國的地位。 因此,從這一方面來看,霍克斯的譯文要優(yōu)于楊憲益的譯文。
文學(xué)作品的翻譯,往往會有一定的信息缺失,由于文化的不同,還有就是譯者對原著的理解程度也會直接影響譯文[5]。 尤其是像《紅樓夢》這樣的經(jīng)典名著,其人物眾多,名字內(nèi)涵豐富,翻譯難度可想而知。 從霍克斯的翻譯中可以看出,他確實盡心做到了他在英文版《石頭記》前言中所寫的“要翻譯一切,甚至是雙關(guān),絕不放棄小說中的任何一個細節(jié),給讀者帶來樂趣”[4]。 而從楊憲益的翻譯中可以看出,他尊重中華傳統(tǒng)文化,想要將中國文化原封不動地帶往世界的決心。 兩位譯者在翻譯人名時,雖然采用了不同的翻譯策略和翻譯方法,但其翻譯都已經(jīng)足夠出彩。
通過對比兩位的翻譯可知,在很多情況下,原語與譯入語是無法兼顧的,雖然我們應(yīng)該盡力做到這一點,但在某些情況下不得不做出選擇,才能夠譯出最好的翻譯作品,達到較佳的翻譯效果。 因此,在翻譯時,我們首先要清楚自己的翻譯目的,然后有意識、有針對性地選擇翻譯方式,翻譯人名也同樣應(yīng)該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