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大衛(wèi)·庫什納
和1993年的所有父母一樣,比爾·安德森(Bill Andersen)知道他九歲的兒子想要什么圣誕禮物:《真人快打》。這款暴力街機游戲的家用機版是那時最熱門的玩意,它以650萬美元的銷售額把《街霸II》遠遠拋在身后。安德森向上司表示了對這款游戲的憂慮,他的上司約瑟夫·列博曼(Joseph Lieberman)是來自康涅狄格的民主黨參議員。這位志向遠大的政治家在聽取了參謀的匯報后,決定親自體驗一下這款游戲。
《真人快打》讓列博曼哀嘆于自己想像力的匱乏:游戲里的秘技可以讓玩家把對手撕成兩半,噴涌而出的鮮血濺滿整個屏幕。更讓列博曼驚慌的是,玩家們熱愛這殘忍的招式:任天堂要求《真人快打》的制作公司Acclaim在超任版里去掉那些有爭議的必殺技和血腥畫面,而世嘉(Sega)公司則毫無顧忌,最終,世嘉五代主機(Sega Genesis)上《真人快打》的銷量遠遠超出了任天堂的合家歡版——是它的三倍,世嘉五代因此也成了玩家必備的主機之一,旋即賣出一千五百萬臺。神壇上的任天堂從此光環(huán)不再。
這遠不是全部,列博曼議員隨后看到了《暗夜陷阱》(Night Trap),在這款世嘉主機大作里,吸血鬼們的獵物是一些衣不蔽體的女孩,其中一位受害者甚至像極了電視劇《別樣接觸》(Diff’rent Stroked)里的童星達納·柏拉圖(Dana Plato)。充斥著暴力內(nèi)容的電影,譬如《落水狗》(Reservoir Dogs)和《終結(jié)者2》(Terminator 2),已征服了好萊塢,游戲界也越來越殺機四伏。
1993年12月1日,列博曼議員為此召開記者招待會,吹響了清剿暴力游戲的號角。
坐在列博曼旁邊的是赫伯·科爾(Herb Kohl),這位來自威斯康星州的民主黨參議員同時還是青少年司法小組委員會的主席和政府信息管制小組委員會的要員。與會的還有兒童劇《袋鼠指揮官》的監(jiān)制和主演:鮑勃·金塞恩(Bob Keeshan)。科爾指出:“玩彈珠和畫片的時代”已經(jīng)一去不復返了,現(xiàn)在孩子們都在玩著“充滿尖叫和痛苦的電子游戲”,那些內(nèi)容“足以讓成年人從噩夢中驚醒”,金塞恩也警告說:“孩子們在暴力游戲里作為主動參與者所學到的東西 ……連成年人都會如見到洪水猛獸般畏之不及,而如果我們對這樣的事情再聽之任之,它的確會發(fā)展成為威脅到千家萬戶的洪水猛獸?!彼酱儆螒蛑谱髡邆儯骸罢J清你們在社會教育中所扮演的角色。”
列博曼議員高瞻遠矚地總結(jié)道:“在看過這些暴力游戲后,我堅信,在游戲界中有那么一小撮極端不負責任的制作者,我希望政府可以革除他們。”
政客和衛(wèi)道士們總是試圖拯救下一代于水火之中,盡管他們不一定理解年輕人的文化,但這并不妨礙他們運用他們所把持的話語權(quán)和立法權(quán)。早在美國內(nèi)戰(zhàn)結(jié)束時,宗教領(lǐng)袖們就把艷情小說指為:“撒旦門下最能干的爪牙,它們毒害年輕人的心靈,以擴張它們邪惡的領(lǐng)地。”進入二十世紀后,電視和電影又成為了新的標靶,針對這些全新媒介的調(diào)查研究一連持續(xù)了幾十年。五十年代,電視上的貓王(Elvis Aron Presley)只能出現(xiàn)上半身,《MAD》雜志的創(chuàng)辦者威廉·蓋恩斯(William Gaines)被國會傳喚。七十年代,龍與地下城里的魔鬼與巫術(shù)被和撒旦崇拜(Satanism)聯(lián)系到一起,尤其是在密歇根湖事件發(fā)生后,反對的聲音更是一浪高過一浪。八十年代,重金屬文藝工作者“猶大牧師”和“Ozzy Osbourne”被指控為教唆年輕聽眾自殺。九十年代,電子游戲成了新的“樂與怒”,也成了衛(wèi)道士們心中更強烈、更無法抑制的痛。
這種敵視心理可以上溯至三十年代,那時的彈球廳一貫被視做是地痞流氓聚集的地方。紐約市長Fiorello La Guardia為此頒布了禁令,直到七十年代中期方才解除。接著被取締的就是《死亡飛車》,這款碾壓屏幕上像素點的游戲一度成為報紙頭條。八十年代初是電子娛樂業(yè)的黃金時代,它的總產(chǎn)值達到六十億美元。隨著電子游戲的日益普及,一些人心中的擔心也開始瘋長,他們覺得這些游戲?qū)⒆觽冇袧撛诘牟涣加绊憽?/p>
1982年,家庭-教師協(xié)會(PTA)發(fā)布了一份譴責街機游戲的聲明:“遍地開花的電子游戲廳對經(jīng)常光顧那里的年輕人是有害的,我們對此非常擔心……初步調(diào)查表明,這些烏煙瘴氣的場所大都集中在學校附近,許多游戲廳并不限制學生們在上課時間出入其中,這無疑是曠課和逃學的誘因。在這些幾乎不受監(jiān)管的場所,販毒、吸毒、酗酒、賭博、幫派活動,以及其他不良行為得以孳生?!?/p>
一些城市,譬如德克薩斯州的麥斯奎特、伊利諾斯州的布拉得利、喬治亞州的斯乃爾維爾,開始限制或是取締街機廳。1982年,布拉得利的市長看到“幾百個青少年聚集在街機廳里抽大麻”,他隨后得出結(jié)論:“孩子們把書費、午餐費,以及每一個能弄到的硬幣都投進了那些花花綠綠的機器?!北M管美國最高法院駁回了麥斯奎特市試圖取締電子游戲的起訴,但其他國家,譬如馬來西亞、新加坡、印度尼西亞,不光頒布了電子游戲的禁令,還強制關(guān)閉了街機廳。
媒體也不失時機地來火上澆油?!睹绹侣勁c世界報道》(US News & World Report)用的標題是:“電子游戲——娛樂還是威脅?”《少兒健康》(Children’s Health):“數(shù)字一代的電子游戲熱:福兮禍兮?”美國公共廣播公司(PBS)的新聞評論員羅伯特·麥卡尼爾(Robert MacNeil)則說道:“這些電子游戲究竟是在教育孩子們成為未來的主人翁,還是在扭曲他們幼小的心靈?”
面對這一連串的問號,科學家和教育家等學術(shù)界人士展開了研究。時任美國公共衛(wèi)生署署長的埃弗雷特·科普(C. Everett Koop)博士猛烈抨擊道:“電子游戲會導致兒童行為失常,他們的身心會融入游戲模式:一切活動都是為了消滅敵人,從而,當他們看到其他孩子被欺負時,他們只會袖手旁觀?!?/p>
《新聞周刊》(Newsweek)附和道:“尼古拉斯·波特(Nicholas Pott)博士在紐約市諾斯神經(jīng)外科醫(yī)院的兩個病例顯示:過度沉迷于游戲的年輕人會不顧一切地逃避現(xiàn)實生活和人際交往。門診主任海爾·費什金(Hal Fishkin)博士表示了他對游戲中你死我活這種生存法則的反對:‘請(游戲界)不要再給已經(jīng)很糟糕的暴力問題煽風點火’。還有一些人則擔憂游戲這種娛樂形式會改變?nèi)藗兊臐撘庾R,南加州大學的通訊學教授佛瑞德·威廉斯(Fred Williams)指出:‘一個人如果習慣于在電子游戲中尋求刺激和滿足,那么他就會對生活中不是那么快節(jié)奏的事物變得缺乏寬容和耐心?!?/p>
盡管這些人言之鑿鑿,但不是所有研究都得出了相同推斷?!缎睦韺W月刊》(Journals of Psychology)的結(jié)論是:“沒有證據(jù)顯示電子游戲會助長社交隔離、易怒、反社會行為、強迫癥等心理疾病?!边@位麻省理工的社會學家雪利·特奇克(Sherry Turkic)還贊揚了電子游戲的正面影響,譬如它對患有弱智或情緒困擾的兒童能起到積極鼓勵的作用,她寫道:“許多孩子除了電子游戲外沒有其他特長,而這種掌握事物的經(jīng)驗對他們而言非常重要?!钡S著1983年過度膨脹的游戲業(yè)開始崩潰并陷入大蕭條,這些口舌之爭也沉寂了下去。
十年后,1993年12月9日,星期四,上午,列博曼議員就電子游戲中的暴力內(nèi)容召開聯(lián)邦聽證會,戰(zhàn)火重燃。
與會專家們就這場新的世紀瘟疫發(fā)表了熱情洋溢的演說?!峨娮觾和喝翁焯玫漠a(chǎn)物》(Video Kids: making sense of Nintendo)一書的作者,大學教授尤金·普洛文佐(Eugene Provenzo)博士宣布:“電子游戲里泛濫著暴力、男權(quán)主義和種族歧視?!泵绹逃齾f(xié)會主席羅伯特·蔡斯(Robert Chase)表示,電子游戲正激起現(xiàn)實生活中的暴力舉動,他解釋道:“因為游戲需要玩家的主動參與,而不是被動觀看,這會使孩子們對暴力變得麻木,并習以為常。不僅如此,當參與者在游戲中以最殘忍的方式殺死對手時,他們還會得到獎勵,這其實是在鼓勵玩家動用暴力手段解決問題?!?/p>
稍后,任天堂美國的執(zhí)行副總裁霍華德·林肯(Howard Lincoln)和世嘉美國市場部的副總裁威廉·懷特(William White)就兩個公司不同版本的《真人快打》開始了爭吵。林肯把任天堂描繪成一個為了在游戲界撐起一片純凈天空而殉道的烈士,懷特則反駁說游戲界已不再是兒童樂園,玩家中成年人的比例越來越大。林肯聽到這話以后如同被通了電一般,他面對會場大聲道:“我不能坐在這里任由他告訴你們說游戲業(yè)已經(jīng)不再只是面向兒童而是面向成年人——這樣的轉(zhuǎn)變還沒有發(fā)生!”
一番唇槍舌劍后,聽證會于12月9日下午1點52分結(jié)束。列博曼議員宣布了聽證會的結(jié)論:電子游戲業(yè)必須在接下來一年內(nèi)建立起某種自我分級機制,否則,政府將成立專門委員會干預此事;明年二月份還將有一次會議,以觀察游戲出版商和開發(fā)者們的表現(xiàn)。這次只是警告,馬上改正還來得及。
第二天,id發(fā)布了Do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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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克薩斯州,華茲堡(Waxahachie),地下兩百英尺的美國能源部超級超導對撞機實驗室里,工程師鮑勃·馬斯坦恩(Bob Mustaine)忽然被嚇得跳了起來,他周圍的同事也一樣,都坐在椅子上扭動著,叫喊著。噢,這不是什么核事故,這只是他們午休時間的例行操練。這些政府雇員的日常工作是研究粒子物理,這里有價值幾十億美元的尖端實驗設(shè)備,它們能讓質(zhì)子以極高的速度撞擊,并激射出大量的亞原子簇,如此壯觀的場景并非隨處可見,但對于這些科學家們來說,更讓他們覺得震驚和刺激的是計算機屏幕上噴薄而出的火球——Doom給他們展現(xiàn)了一個前所未有的世界,讓他們心馳神迷的世界。
印第安那州,韋恩堡(Fort Wayne),泰勒大學計算機中心。這里的學生和幾個州外的科學家們一樣,坐在椅子上前俯后仰。機房管理員布賴恩·艾瑟羅(Brian Eiserloh)又一次在晚上打開機房門,放進了急不可耐的玩家們。大學里總有著最充裕、最頂級的計算機,從而,布賴恩和其他計算機愛好者們一拿到Doom后就開始以機房為家,沒日沒夜地鏖戰(zhàn)。作為程序員,他們對Doom那三維的圖像和令人咋舌的運行速度肅然起敬;此外,作為好孩子,他們還從未體驗過手握霰彈槍互相追殺的快感。“噢!”布賴恩喊道:“天又亮了!”——Doom使他這個學期所有科目都只得到F,而他從前曾是一個頗有數(shù)學天分的A等生。
幾 千 英 里 外,九 寸 釘(Nine Inch Nails)樂隊的搖滾明星特倫特·雷佐(Trent Raznor)剛結(jié)束一場演唱會。就在警衛(wèi)的簇擁下走向后臺,瘋狂的歌迷仍在朝他歡呼尖叫,特倫特也點頭揮手作為回應,但他腳下絲毫沒有放慢,他要趕快回到大房車里,房車里等待著他的不是啤酒大麻或女人,而是一臺計算機——Doom成為了他現(xiàn)在的最愛。
自從12月10號Doom導致威斯康星大學的網(wǎng)絡(luò)崩潰后,類似的場景就如野火般蔓延到了世界的各個角落。沒有廣告攻勢,沒有市場推廣,沒有吹吹打打,Doom一夜之間席卷了網(wǎng)絡(luò)世界。而且,似乎是冥冥中的定數(shù),一場因特網(wǎng)的革命也就在此時拉開序幕。
七十年代初,美國國防部先進研究計劃機構(gòu)(DARPA:Defense Advanced Research Projects Agency)連接起各地的計算機網(wǎng)絡(luò),組建了DARPAnet,它就是因特網(wǎng)的前身,但在那時,因特網(wǎng)對于普通大眾而言還只是傳說中的一個名詞。1989年9月,歐洲一位名叫提姆·柏納李(Tim Berners-Lee)的計算機研究人員編寫了一個程序,用戶可以通過“超級鏈接”在文檔之間跳轉(zhuǎn),這樣的信息鏈在因特網(wǎng)之上編織出了一張所謂的萬維網(wǎng)(WWW: World Wild Web)。四年后的1993年,伊利諾斯大學的兩名黒客,馬克·安德森(Marc Andreessen)和埃里克·拜納(Eric Bina),發(fā)布了第一個瀏覽器:Mosaic,它可以把萬維網(wǎng)上不便于閱讀的數(shù)據(jù)轉(zhuǎn)換成類似雜志一樣圖文并茂的頁面。隨著用戶界面變得友好,因特網(wǎng)的易用性也大大提高,并開始出現(xiàn)了類似美國在線和CompuServe這樣面向公眾的網(wǎng)絡(luò)服務(wù)提供商,在BBS和新聞組里游蕩了若干年的玩家們,自然成為最早一批上路的用戶。然后,Doom發(fā)布了。
學校、企業(yè)、政府機關(guān)這些配備有計算機的地方現(xiàn)在都裝上了調(diào)制解調(diào)器,也就是這些地方,有著許多懂得如何使用這些設(shè)備的人,他們無一例外被卷入了Doom狂潮。就在那個周末,大量的下載和玩家之間的對戰(zhàn)導致因特網(wǎng)出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擁塞。玩家們爭先恐后地連入美國在線?!澳翘焱砩暇拖袷且粓霰﹦樱泵绹诰€的游戲板塊負責人德比·羅杰斯(Debbie Rogers)回憶道:“要不是中間隔著電話線,我肯定都被這些瘋狂的人們踩扁了?!?/p>
Doom發(fā)布后幾小時,卡內(nèi)基梅隆大學(Carnegie-Mellons)的計算機系統(tǒng)管理員發(fā)布了一份在線通知:“自從今天Doom發(fā)布后,學校的網(wǎng)絡(luò)就出現(xiàn)了異常情況,經(jīng)過分析,我們認為是這款游戲?qū)е铝司W(wǎng)絡(luò)過載……校方請所有Doom玩家們不要進行對戰(zhàn),那樣會給網(wǎng)絡(luò)帶來很大流量,我們校園網(wǎng)的負載已經(jīng)接近極限。我們可能會強行斷開進行Doom對戰(zhàn)的機器。再重復一遍:玩Doom時切勿使用對戰(zhàn)模式?!?/p>
英特爾(Intel)公司在發(fā)現(xiàn)網(wǎng)絡(luò)異常后立刻禁止員工在公司運行Doom。德克薩斯A&M公司把網(wǎng)絡(luò)服務(wù)器上的Doom全部刪除。路易斯維爾大學的機房管理員為了解決Doom帶來的困擾甚至專門寫了個軟件,他介紹說:“學生們?yōu)榱送孢@個游戲在機房外排起長隊,于是我們寫了一個小程序,它會遍歷每一臺機器,并刪除之上的Doom。”
關(guān)于Doom的各種評論也立刻刻見諸報端?!禤C周刊》(PC Week)把Doom稱做“三維特技”?!队嬎恪罚–ompute)雜志則認為Doom預示著計算機游戲新紀元的到來:“了無生氣的PC機現(xiàn)在煥發(fā)出了青春……首次出現(xiàn)了堪于街機媲美的游戲……一個美麗的新世界呼之欲出。”一些人則被Doom里空前的暴力和血腥所震撼,倫敦《衛(wèi)報》(The Guardian)的評論員莫衷一是地寫道:“作為《德軍總部3D》的續(xù)作,Doom比前作更加耀眼,也更加令人反胃,它不適合孩子,也不適合所有對暴力敏感的人。”另有評論員補充道:“這個游戲是如此逼真、如此緊張、如此恐怖,以至于你在那些昏暗的迷宮中走得越遠,你的鼻子和顯示器之間的距離就會越近——這意味著,你,作為一個玩家,正不可自拔地陷入那個虛擬世界。”盡管作者的妻子對他百般勸阻,但他已經(jīng)對Doom上了癮,這游戲就像是,他坦白道:“電子海洛因”。
此外,Doom還是一臺印鈔機。發(fā)布當天,id就看到了盈利。盡管在下載了試玩版的人中只有大約百分之一會購買完全版,但id每天的訂單仍多達十萬美元。id曾開玩笑說“我們衷心期望Doom成為全世界生產(chǎn)率大幅下降的罪魁禍首”,這個玩笑已變成現(xiàn)實:全世界似乎都陷入了Doom的漩渦——包括id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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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Doom這臺生錢機器,再加上Doom2的誘人前景,id的人們不想再把鈔票捏在手里了,而且,他們都是充滿愛心的人。艾德里安給他母親在一個更安全舒適的地方買了棟新房子;羅梅洛把他那輛美洲獅(Cougar)送給了附近他常去的墨西哥餐館里一個經(jīng)理,他還給祖父母支付了到賭城度假的費用;卡馬克買了3200美元的計算機設(shè)備,送給他在肖尼市教會公立學校念書時的計算機老師,“這樣他們就可以在實踐中學習知識,”卡馬克說:“而不是死讀書,讀死書?!贝送?,他還花了十萬美元把他高中時的一個朋友從監(jiān)獄里保釋出來。
他們最主要的開銷還是——買車。凱文買了一輛雪佛萊的克爾維特(Corvette);艾德里安選了通用公司出品的特蘭斯·艾姆(Trans Am)跑車,這可是他夢寐以求了很久的東西;戴夫·泰勒挑的是本田的Acura NSX——這個家伙還自己掏錢給公司買了一套皮沙發(fā),這樣,下次他再被Doom催眠時,就有比地板更舒適的地方來供他昏倒了;卡馬克和羅梅洛兩人則直奔法拉利專賣店而去。
陳列大廳里,他們看中了一輛流光溢彩的特斯坦羅薩(Testarossa),它的標價是九萬美元。卡馬克對待汽車就像對待游戲,他從不滿足,他總是在追求更快的引擎,沒錯,這次就是特斯坦羅薩了。“噢,天哪,”羅梅洛說道:“太夸張了!你看到了?這他媽的才是跑車!它就停在那兒!哥們,我真不敢相信,你馬上就可以把它開回家了!”卡馬克這次用現(xiàn)金結(jié)賬,為了和他現(xiàn)在那輛328般配,他挑了一輛紅顏色的。羅梅洛則選了亮黃色。他們把這兩輛終極跑車并排停放在id樓下——正對著他們的窗戶,這樣他們在工作時也可以注視著它們。
但卡馬克的新法拉利并沒有在樓下放太久,幾天后他就把它開進了諾伍德的車行進行改裝,他期望的功率是目前的一倍:四百馬力。諾伍德,卡馬克的機車導師,心中已經(jīng)有了計劃:為它安裝一對渦輪系統(tǒng),這樣,它的馬力就不只是翻倍,而是——三倍!為此,他們使用了計算機控制的自動裝置,它可以在需要時噴射出大量一氧化二氮。法拉利那杰出的設(shè)計和工藝已足以讓羅梅洛為之迷醉,但對于卡馬克,這只是又一臺可以用來鉆研和改裝的機器。
id的人們很快發(fā)現(xiàn),卡馬克并不是惟一喜歡改裝引擎的人。
id將要發(fā)現(xiàn),還有他們更無法控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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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梅洛開著法拉利一路高歌回到達拉斯。二十六歲的他,生活一片光明。父親和繼父曾讓他身心破碎,但他找回了自我,經(jīng)過這么些年的奮斗,他終于有了今天,他真正成為了王牌程序員、未來富翁。他和雙親的關(guān)系有了很大改善,他的父母也學會了重新看待羅梅洛兒時的任性和對街機的癡迷;他有一個他為之深愛著的妻子,貝絲;他也深愛著遠在加利福尼亞的兩個兒子:邁克爾和史蒂文(Steven),他們現(xiàn)在能以這位父親為榮了。羅梅洛,實現(xiàn)了他的夢想。
一天晚上,在id的666套房里,羅梅洛決定找人一起分享心中的喜悅。他走進卡馬克的房間,而他只看到這個拍檔和往常一樣坐在計算機前,手邊放著罐低糖可樂。自從Doom發(fā)布后,卡馬克就著手把Doom移植到其他游戲平臺上,譬如雅達利的美洲虎(Jaguar)和世嘉的一款新機種,id將為此得到豐厚的回報,光是雅達利的開價就是二十五萬美元。但讓卡馬克感興趣的不是錢,而是這重新披掛上陣的機會。
這,才是卡馬克的最愛:工作,忘我地工作,挑戰(zhàn)自己的智力。忽如其來的財富和名望并不是對他毫無影響,他最近回了趟家看望父親,他告訴這位堪薩斯城著名的新聞主編,他很快就會比他還出名;和羅梅洛一樣,卡馬克與雙親之間的關(guān)系也變得和睦寧靜,他們現(xiàn)在尊重并支持他的事業(yè),他母親在閑暇時還會玩玩《基恩》;卡馬克甚至和他常去的那家中餐館老板的女兒開始了約會。但不管生活發(fā)生什么樣的轉(zhuǎn)變,卡馬克在絕大部分時間里還是呆在id,沒有任何事物能像底層編碼那樣讓他愉悅,他潛心磨煉著自己的技藝,他知道,到他開始創(chuàng)作下一個引擎時,這些積累都會派上用場的。
但是,當卡馬克在辦公室里忙碌時,他發(fā)現(xiàn),羅梅洛不見了,他現(xiàn)在整天忙于死亡競賽、訪談、和玩家在網(wǎng)上交流。某樣東西正在無可挽回地悄然改變著??R克還發(fā)現(xiàn),公司的項目已經(jīng)受到了影響,Doom2比預定進度落后了許多。當羅梅洛作為公司的搖滾明星在外面交際應酬時,他答應制作的關(guān)卡還是一片空白,事實上,id已經(jīng)在依賴于其他的關(guān)卡設(shè)計師——桑迪·彼得森和新員工:美利堅·麥基(American McGee),他們倆完成了Doom2的大部分關(guān)卡,在總共三十二個關(guān)卡中,卡馬克注意到,只有六個出自羅梅洛之手。
羅梅洛自有解釋:慢工出細活,他在每一個關(guān)卡上都花了大量的時間。但卡馬克懷疑另有原因:羅梅洛失去了他的專注。除了那些訪談和死亡競賽外,羅梅洛現(xiàn)在還是Raven公司下一個游戲的監(jiān)制。他曾經(jīng)告訴卡馬克,他要把引擎的經(jīng)濟效益發(fā)揮到極致:“我們用這技術(shù)多做幾個游戲吧,那樣可以賺到更多的錢,把引擎授權(quán)給Raven,他們很棒,他們肯定可以制作出精彩的游戲,然后我們來發(fā)行?!笨R克同意了,卻毫不熱心:要把公司做到多大才算夠?但羅梅洛不只是為了把公司做大,他還有其他動機——樂趣。羅梅洛熱愛游戲,他活著就是為了玩游戲,而他現(xiàn)在找不到比Doom更好玩的游戲了,和Raven的合作將給他帶來新的游戲。這天晚上,在卡馬克的辦公室里,羅梅洛向卡馬克描繪了id的新生活:該是享受成功的時候了,不再有壓榨模式,不再有加班熬夜,“不再有死亡進度?!彼_心地說。
卡馬克看著屏幕上閃爍的光標,一言不發(fā)。曾經(jīng)有多少夜晚,羅梅洛就坐在他身邊,和他一起完善引擎,和他一起調(diào)試排錯,直到東方漸白;今夜,卡馬克目送那印有“制作者”的背影消失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