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那一顆

◇ 于洪濤

撲火燒傷了眼睛，入院以來，長時間不見好轉。連同一天做手術的老李都出院了，我還蒙著眼睛留待觀察，我心急得恨不能從屁股上撓下兩張皮來。

臨床又來了位患者，憑直覺應該是位老人。由于我不愿意說話，相互之間沒有交流，晚上說出的話卻刺痛了我。

張希和，我又看見你了，離我最近那一顆。再告訴你一遍，我說話算數(shù)，仗一打完，我就趕赴你老家。給我印象最深的，是村頭那片綠色的麥田，一條寬廣的清水河，好大的一個村子喲。你家是灰色的瓦房，東頭數(shù)第二家，家里有條黑狗，兇巴巴的。

原以為張希和就在現(xiàn)場，是兩個人之間的對話，后來才悟出他是在自言自語。我心理不平衡了，揮一下手說，眼睛好使也不要影響別人，說給誰聽。老人喘了口粗氣，便不吭聲了，房間里死一般寂靜。

大夫查房的時候我問，片子出來了嗎？怎么樣？大夫說，你好好養(yǎng)病就是了，不要顧及太多，我們會努力的，別老是疑神疑鬼。我說，大夫你要理解我，我不想失去眼睛，誰愿意當瞎子啊。

護士也對我說，要配合治療，保持良好心態(tài)，要陽光一些。我知道除了安慰也有批評的成分。相比而言，護士對臨床老人態(tài)度蠻好，噓寒問暖的，不能不讓我嫉妒。

張希和，你家那地方真好，一年四季都是綠色。不像我們這兒冬天還下著大雪，冰天雪地的。綠色的田野，山上長著常青樹，只是你家菜地不長莊稼，雨天水排不出去，種東西不長，你那弟弟也不在家，你媽媽看到我就哭，我也哭，我?guī)退碌馗铥溩印⒏钬i草……

我分析老人是在寫信，不管寫什么，眼睛一定好使。我又忍不住了，嚷，你嘮叨個啥，我不管張希和還是李希和，你總要顧及別人的情緒吧。老人又啞巴了。我一賭氣拉過被子，蒙住了頭。

山上都是綠樹，山清水秀，江南是個好地方，連太陽都是暖的，水也是熱乎的，我經(jīng)常下水里洗澡……

你還有完沒完？這里是醫(yī)院知不知道！醫(yī)院需要安靜！老人的述說再次被我打斷，還抬腿在床上墩了墩，以示抗議。

讓我疑惑不解的是，老人為什么連續(xù)三天在述說同一個故事，而且都是在晚上，估計是患了老年癡呆。我不管他是什么呆，反正我也是患者，是患者他就不能胡來。

老人徹底被我嗆回去，一連幾天不發(fā)聲，無論有什么動靜，都渾然不覺，好像我身邊除了流動的空氣，其他都是靜止的。我也不主動和他搭話，俺倆就這么僵持著。老人描繪的畫面卻銘刻在腦子里，讓我回味不已。

終于盼到揭開繃帶的那一天，雖然視線有些模糊，極度興奮的我擁抱了大夫和護士。又俯身和臨床老人說話，拉他的手。老人的眼睛卻出乎我的意料，我懊惱不已，不知說什么好。

總想找機會和他道歉，想問問張希和是誰，一看他處于寐睡狀態(tài)，就打消了念頭。

到了晚上，我打開窗戶想換換新鮮空氣。依稀望見久違的繁星，我的心快蹦出來。老人輕咳一聲，誤以為怕冷，剛想關上窗戶。驀聽老人說，看到張希和了嗎？最近的那一顆。我趕緊說，看到了，看到了，最近那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