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病吧你

□張麗鈞

排隊做核酸的時候，我前面一個衣著入時的女孩一直低頭刷手機，當(dāng)她前面的人前進了約兩三米之后，她一動不動，釘子戶一般。如此，隊伍便出現(xiàn)了一個大斷檔。

我忍不住提醒她：喂，跟上。她回頭白了我一眼說：保持距離！我也沒客氣：沒人規(guī)定保持三米距離吧！她明顯是帶著氣，很節(jié)制往前蹭了一小步，顯然，她是在任性地用那個刻意保持的兩三米的距離朝我示威。

我嘆了口氣，無語了。“你丫有病吧你！”我身后響起一個炸雷般的男聲！我和那個女孩同時驚恐回頭，但見我身后一個鐵塔般的男子，正毫不含糊地抬手指向那女孩——渾圓的胳膊上滿是紋身。

女孩頓然蔫了，低頭快走幾步，乖乖消滅了那個斷檔。我本該解恨對吧——跟我叫板的人遇到了硬茬兒，我高喊“快哉”才是正理兒對吧？可是我有病。我竟莫名地同情起那個女孩來。——她被嚇壞了吧？——她一整天都難有好心情吧？

我很懊悔，倘若我不催促她，也不會惹來那紋身壯漢的暴怒。唉。特殊時期，大家的心情都壞到了極點，女孩、我、男子，概莫能外。

前幾天，一個南通的朋友轉(zhuǎn)給我一篇文章，說的是大白上門送藥被打的那件事。因事發(fā)于唐山，所以他問我：張老師不想就此說點什么嗎？我說：該說的大家都說了，我沒什么好補充的了。說實話，我心里很心疼被打的大白，上門送個藥，被打到吐血；同時，我也偷偷心疼那個打人的人。

“他有病?！彼募胰诉@樣說他。這個“病人”打人的理由根本不能成立（嫌大白敲門聲過大），但是，我不相信若不是居家隔離他會如此暴躁，并且，他為自己的暴躁付出了“行政拘留7 日、罰款300 元、負(fù)擔(dān)傷者醫(yī)藥費、全網(wǎng)出惡名”的慘痛代價。唉。那個刁蠻無理、欺軟怕硬的女孩不該被吼嗎？這個魯莽暴躁、不辨良惡的男子不該被拘嗎？該呀！那我干嘛要同情這樣的人？

我從小所接受的教育中包含了區(qū)分?jǐn)澄颐芎腿嗣駜?nèi)部矛盾的重要內(nèi)容。也記得毛主席他老人家列出的對待人民內(nèi)部矛盾的公式：團結(jié)——批評——團結(jié)。可為什么那么多人無視這個公式，甚至悍然將它改成了辱罵——毆打——辱罵？

兩千多年前，有個智者說：天下兼相愛則治，交相惡則亂。這個人，叫墨翟。

惡猜、誅心的大流行，更是為艱難的日子雪上加霜。仿佛有一根看不見的棍子，奮力攪動著人間，唯恐它消停下來。這邊罵那邊傻波，那邊罵這邊壞波，還有一小撮兩邊跑的，被罵作賤波——“人民內(nèi)部”沒有學(xué)會彼此相愛，這是多么恐怖的事。

因了根深蒂固的觀念，我總是不合時宜地“濫用”同情，我同情那個冒犯我的女孩，我同情那個冒犯大白的男子。一天來，我的心空一直回響著紋身壯漢的怒吼“你丫有病吧你！”我以為這句話送給我，才最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