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國梅
楊米貴走出監(jiān)獄大門,仰起頭閉上眼,一股新翻的泥土味直鉆鼻孔,他甚至可以聞到蚯蚓斷裂的那種土腥味。這是自由的味道,米貴不自覺地深吸了一口氣。
究竟在監(jiān)獄里過了多少年?他在心里琢磨著,今年監(jiān)獄組織看春節(jié)聯歡晚會,電視上說是2010年春晚,這樣算來自己在這里生活了20年了。
那年他30多歲,虎背熊腰,做得一手好泥瓦工手藝,他話不多,有點兒一根筋,常年提著個瓦刀跟著師父干活。老婆金蓮談不上漂亮,但也眉清目秀,小日子過得和和美美。
也是一個春天,他回家問老娘,金蓮呢?
老娘沒好氣地說:“往明娃子家跑了,天下就你一個憨頭不曉得……”
他不是不曉得,他是有所耳聞的。但他不知道該怎么辦。借著酒勁兒,他從墻上取下獵槍徑直朝明娃子家走去。明娃子是村里出名的好吃懶做的光棍漢,按輩分還是米貴的晚輩。米貴在遠處看見四個女人正在明娃子門前的水泥禾場打牌,明娃子一只手搭在金蓮后背上的椅子上,在一旁指點江山。米貴分明看見明娃子的手指時不時在金蓮的長發(fā)上摩挲。
一股熱血直充腦門,一聲槍響,金蓮倒在血泊中,金蓮死了。楊米貴被判無期,后來改成20年。
往事不堪回首?,F在村里家家戶戶都蓋起了樓房,只有自己的房子還是走時那個樣子,在鄰居高樓的襯托下更顯得破舊不堪。米貴唯一的女兒葉子很早就出去打工,不到二十歲就嫁到了湖南的一個山區(qū)農村。老娘倒是健在,身體也算硬朗,說是要活著等他回來呢。老娘說:“米貴,人人都說你傻呀,你憨了一生,你打也應該打死明娃子,還有你婆娘照顧你的娃。憨。”
我也悔??!米貴心里說。
剛巧這年因南水北調工程移民搬遷至這里,需要大量泥瓦工,以前的師兄大成來找他說:“米貴兄弟,你這么多年沒做泥瓦工,手肯定生了,別人一百五十塊一天,你就一百吧?!?/p>
“什么?一天一百?什么意思?”楊米貴眼睛睜得銅鈴大,要知道他在監(jiān)獄織幾十年布,最多的一次是一個月八十塊,還是全監(jiān)獄最多的。
“那就一百五算了,就你米貴師傅的手藝,多少年不做也應該沒得說。”大成知道米貴的軸脾氣,不明就里又加了五十塊。
一年下來,米貴賺到了一大堆人民幣。他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錢,怎么花呢?花一千塊買了一輛二手摩托車,花三百塊買了一部手機,又把房子翻修了一下,還有剩余。
菜園里蔥蔥郁郁,有著四季吃不完的菜,米貴隔三差五去買幾斤五花肉,把肉煎出油來,待肉卷成瓢狀,就把菜園里摘來的菜放進去,香香地燉上一鍋,有時候放幾根粉條,有時候放幾張豆腐皮,抿一口小酒,賽神仙。空閑時去人多的地方遛遛,這日子美得呀,他恨不得插上翅膀到空中撲扇幾下。
其實,米貴也有憾事,就是時常想起金蓮,特別是晚上。金蓮在世時,最大的愿望就是買一輛紅色嘉陵70型號摩托車,說穿一條白色的裙子坐在摩托車后面,像漂亮的糊涂。米貴現在的摩托車雖然是二手的,但卻是“五羊125”呢。紅色的,還是電打火,一按就燃。他現在可以給她買很多裙子,讓她坐在后面,可惜了……悔啊,唉!
不后悔才怪,有人說是因為槍打偏了,也有人說看見金蓮推開了明娃子,反正就是說該打死的應該是明娃子。村里人淳樸,都知道米貴人特別軸,誰也不敢問他當時為什么打死的不是明娃子。萬一他現在真的去找明娃子算賬呢?
又過了幾年,米貴也蓋起了樓房,后來者居上,樣式是全村最漂亮的、現在最流行的別墅款。完工那天,師兄弟和親戚們都來放鞭“熱屋”,女兒葉子也帶著兒子回來了。都說米貴的好日子到了,幾時再找個老伴兒就更完美了,米貴的老娘聽了笑得合不攏嘴。
酒足飯飽,大成小心翼翼地問:“米貴兄弟,如果放到現在,你會不會選擇干掉明娃子?自從你出來,那賊娃子在廣東就沒敢回來過。”
“不會,我一定會選擇放過他們?!泵踪F的眼睛透出一絲亮光,毫不含糊地說,“真的。你跟他帶個話,過年過節(jié)回來看看他的瞎眼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