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的高考難不難？

/北辰

印度高考壓力很大嗎？

豈止是“很大”。電影中，這個男孩甚至因為無法承受高考失利的后果，跳樓自殺。

但是，這令人痛心的劇情和印度現(xiàn)實相比，一點都不夸張。不要說高考失利了，每年僅是在備考沖刺的過程中，就有考生因壓力過大而在考試開始前就結束了自己年輕而短暫的一生。

印度高考的競爭相當激烈。2020年，印度高校的入學率為27.1%。位于印度拉賈斯坦邦的科塔市，每年都有20萬左右的學子專門從印度各地來到科塔，進行為期2-3年的高考備考。

在巨大的考試壓力下，作弊行為更是層出不窮，印度甚至形成了專業(yè)的作弊機構。2015年，網(wǎng)絡上流傳著一張印度樓外掛滿人的作弊神圖，窗外是千辛萬苦為考生提供答案的“蜘蛛俠”，窗內(nèi)是“嗷嗷待哺”等著天上掉餡餅的考生。

印度高考究竟什么樣？為什么考生會這么拼？

印度的高考機制

印度其實沒有全國統(tǒng)一的高考。

印度實行“10+2+3”的統(tǒng)一學制，即小學5年、初中5年、高中2年，再加大學本科3年。讀完初中，印度學生要參加全國統(tǒng)一的畢業(yè)會考，這個考試成績會決定這名初中畢業(yè)生將升入普通高中還是職業(yè)高中，這和我們的中考比較像。進入高中后，學生完成整個讀書生涯第12年的學習時，便要參加“12年級全國統(tǒng)一考試”。因為這個考試是所有高中畢業(yè)生都要參加的，所以可大致將其理解為高考。

12年級全國統(tǒng)考一般在每年的5月初進行，文科生考英語、數(shù)學、地理、歷史、簡明經(jīng)濟學，理科生考英語、數(shù)學、物理、化學、生物。這個考試的內(nèi)容很靈活，以英語為例，教育部門會設核心英語、功能英語、交際英語、英語語言文學等不同的科目，題目也通常為二選一模式，考生有較大的選擇空間。

考完這場試，考生還要視自身需求，去參加接下來的考試。理科生往往需要參加由CBSE（中央中等教育理事會）舉辦的“工程技術院校入學考試”和“醫(yī)學院校入學考試”，雖然這也看考生未來是否有修讀這兩類專業(yè)的意向，但是由于印度學生普遍都渴望成為工程師和醫(yī)生，所以絕大多數(shù)人會參加這兩個考試中的一個。

這個成績和12年級全國統(tǒng)考的成績都是高校錄取的重要依據(jù)，考生達到一定分數(shù)線后，可以不再參加各高校自主舉辦的入學考試。

沒錯，后面還有高校自主舉辦的考試。這種考試不是中央統(tǒng)一組織的，所以考生們想考幾個學校就考幾個學校。為了增加成功率，很多考生考完國立大學后，還要去參加邦立的大學考試，有的甚至在三個多月的時間里參加二十多次入學考試。

雖然和“一錘定音”的中國高考相比，印度的高考非常靈活，但形式多樣的選拔考試也確實對考生的精力和毅力帶來一定挑戰(zhàn)。

除了靈活性，為了使考試更加公平，印度高考也有“政策性加分”。獨立后的印度政府為處于社會底層的“表列種姓”和“表列部族”分別保留了15%和7.5%的高等院校入學名額，后來又為“其他落后階級”保留了27%的入學名額。所以，這些弱勢群體即便考試成績不達標，也可以獲得被有條件錄取的機會。

進入高校后，這些學生并不能“高枕無憂”。印度高校會專門為這些通過加分考入學校的學生開設補習班，而對于那些補習后還是跟不上大家學習進度的學生，將會依照學術標準予以淘汰。

僅就印度的高考機制來看，這個國家的考生其實挺幸福的，畢竟靈活且有針對性的考試形式對學生而言比較友好。但是，他們的高考壓力還是很大。

印度西部有一個叫拉賈斯坦的邦，與巴基斯坦接壤。在首府齋普爾附近，有一個叫科塔的城市，很多人從德里坐火車到孟買會經(jīng)過這里，很多學生從高中到大學也會經(jīng)過這里。

科塔在印度非常出名，因為它是全印度的高考補習中心，被稱為“印度補習之都”，有四十多家大型補習機構。有的補習機構后來甚至成為獨角獸企業(yè)，比如在線教育公司Byju’s。其創(chuàng)始人Byju也是從線下輔導班白手起家的，成為名師后，Byju創(chuàng)立了這家公司。

來自印度各地的考生，每年大約要在科塔交4000美元的學習費用，科塔補習產(chǎn)業(yè)每年可收入150億盧比（相當于13億元人民幣）。不僅如此，因為大多數(shù)考生是外地人，所以科塔的旅店也跟著賺錢。

考生們來科塔的目的很明確——考上印度理工學院，或者其他著名的工程院校和醫(yī)學院。印度理工學院在印度像是一個造夢廠，即便每年它只招收一萬名左右的學生，還是有數(shù)以百萬計的考生為了考入這個學校而赴湯蹈火。

印度理工學院是全印度乃至全世界最頂尖的工程類高校之一，它每年會自主舉辦招生考試?？荚嚪譃槌踉嚭蛷驮嚕鶕?jù)一項2018年的數(shù)據(jù)，有125萬名考生參加初試，20萬名考生進入復試，最終只有一萬名考生能夠獲得錄取資格。

在科塔，為了能成為那1/125，學生們擠在200多人一間的大教室里，除了吃飯、睡覺，一天要花14-16小時的時間在學習上，大多數(shù)學生還是只身在外、需要自己照顧自己的游子。

補習機構內(nèi)部還有淘汰制，有好班和差班，好班里還有更好的班。而補習機構之間也有鄙視鏈，由于師資不同，學生需要參加補習班的考試，才能獲得進入好的補習班的資格。

印度電視劇《科塔工廠》就是對這種生活的真實寫照。男主角因為沒能成功進入科塔最好的補習學校，去了一個略差的機構，又被分到了差班。為了擺脫差班，男主主動找到學校里的“明星老師”，老師給了他一份物理試卷，讓他在24小時內(nèi)完成，告訴他要用實力說話。

男主和朋友們看著這份難如登天的試卷，一時間一籌莫展。機緣巧合之下，他們發(fā)現(xiàn)，原來這些題都是從幾本書上找來的。于是，幾個小伙伴通宵達旦地查原題、學思路、寫答案，終于在第二天完成了大半。當男主很自信地把試卷交給老師時，老師卻一眼看穿了他，因為這些題都是書里那些答案有錯誤的題。不過，老師還是被男主好學而上進的精神打動，準許他進入了A班序列。

寶萊塢也有一個電影，叫《Super 30》，講了一名數(shù)學老師和一名警察在印度貧窮的比哈爾邦辦補習班的故事。這個補習班每年挑選30名熱愛學習卻交不起學費的學生，免費為他們補習，第一年便有18名學生考入印度理工學院，后續(xù)則更是連年全員上岸。

這當然是勵志得不能再勵志的電影，就像《科塔工廠》里老師告訴男主的話：“你不是《三傻大鬧寶萊塢》中的蘭徹，不可能靠著叛逆與玩耍進入印度理工?！睂嶋H上，印度理工學院的錄取率低于1%，而麻省理工學院的錄取率為7.9%。

每年的5月和6月，科塔都有因考試壓力和考試失敗而自殺的青年。

為何這么拼？

這些學生為何偏偏揪著印度理工學院不放？

據(jù)2020年印度教育部的數(shù)據(jù)，在全印度的各個高校中，邦屬大學和私立大學占比最高，分別為37.0%和31.4%，而中央大學僅占7.7%。

由于印度各邦經(jīng)濟發(fā)展水平和執(zhí)政黨風格差異顯著，公立的邦屬大學和邦立學院通常只將大部分名額留給本邦的學生，且因為沒有任何政治壓力或政治領導力推動這些學校進行收費改革，在缺乏資金的情況下，幾乎所有的邦立學校都管理不善，學校內(nèi)教授的內(nèi)容也很少，研究設施匱乏。

占據(jù)另一頭的私立高校，辦學質(zhì)量不盡人意不說，學費也很貴，不是一般的印度家庭能夠承擔的。盡管這些學校在法律上屬非盈利機構，但事實上，它們一直在追求商業(yè)化和利益最大化。所謂教育的初心，又怎么可能有任何殘留呢？

所以，大家的目光都瞄向了擁有充足資金、更大自主權、更高錄取標準、更低學費和更好教育質(zhì)量的中央大學，也就是印度聯(lián)邦高等教育機構。

于是，印度的局面便是——國家重點學院一枝獨秀，普通高等教育質(zhì)量堪憂。印度高等教育經(jīng)費緊缺的形勢嚴峻，其根本原因是印度高等教育長期脫離國情急劇擴充，而籌資渠道卻較為單一。盡管可以通過增加私費來源來緩解經(jīng)費問題，但是高等教育私營化又會引發(fā)對私立學院辦學質(zhì)量監(jiān)管的難題。

這一局面也有一定的歷史原因。因為印度曾長期被英國殖民，所以在印度歷史上，教育是為殖民者服務的，具有排斥性。印度國家結構的歷史缺陷意味著，這個國家的教育很大程度上是私營性的，所能獲得的國家支持有限。

再看印度的就業(yè)環(huán)境，每年約有1700萬人加入勞動大軍，但是社會為待業(yè)者提供的崗位只增加了550萬。相較于那些從普通大學畢業(yè)后難以就業(yè)的學生，就讀于像印度理工學院這種頂尖高校的學生，早在畢業(yè)之前就被大公司預定了。

所以，如果你生在印度，家里沒錢，父母沒官，以后還想靠自己的雙手在印度過上衣食無憂的體面生活，那么考上這幾所優(yōu)質(zhì)的中央大學，真的是唯一的出路。如果能考上印度理工學院，那么恭喜你，你已經(jīng)注定脫貧致富并實現(xiàn)階層躍升了。畢竟在印度街頭，考入印度理工學院前幾名的學霸，是能夠被以巨幅噴繪廣告的形式，掛在樓頂上的。

不只是學霸，被掛滿墻的還有作弊人照片。2016年，印度媒體采訪了一位在12年級全國統(tǒng)考中奪得“狀元”的文科生。本來是要宣揚這名“學霸”的成功心得的，誰知當被問及專業(yè)知識時，女孩拼錯了“political science”（政治學）這個詞組，還自曝式地加以補充：“我認為政治學是一門研究烹飪的學科。”

女孩最終通過自己的努力，使得手里作弊得來的證書被沒收了。這名女孩來自印度最貧窮的邦之一——比哈爾邦，就是那個《Super 30》電影里勵志故事的發(fā)生地。2018年2月，比哈爾邦有一千多名學生因考試作弊而被學校開除。他們?yōu)槭裁床缓煤门柬敿鈱W校？因為學校師資有限，而補習班又價格高昂。

縱覽全印度，這些有資格參加12年級全國統(tǒng)考的學生，已經(jīng)是某種意義上的幸運兒了。印度獨立時，全國文盲率高于80%，但印度認為，按照“初等教育→中等教育→高等教育”的順序發(fā)展教育是西方人的陰謀，所以從一開始，印度就實行的是普及初等義務教育和快速發(fā)展高等義務教育齊頭并進的策略，政府長期在中小學教育管理方面采取放任政策。

這導致了什么后果呢？2007年，印度高級小學階段（6-8年級）輟學率超過50%的一級行政區(qū)有11個，其中阿薩姆邦和比哈爾邦竟然超過了70%！同年，印度八年初等教育的輟學率為46%，而我國普通九年義務教育的驗收標準為最高允許每年3%的輟學率（3%是邊遠地區(qū)的特例標準，城鎮(zhèn)為1%-2%）。這組數(shù)據(jù)雖然比較老舊了，不能絕對地說明什么，但是印度社會長期存在的初、中等教育缺位問題，是值得深思的。

在印度，很多孩子甚至沒有完整接受初等和中等教育的資格。所以，接受高等教育機會的不平等只是高等教育不平等的次要原因，其主要原因是教育階梯底層的不平等。

最終，那些沒能考入印度理工學院的學生，像是巨大的失敗者，在考試散場后落入陰影。而那些付出了太多、終于成功進入理想學府的年輕人，或許也將不得不重新思考以前從沒想過的人生命題。

（摘自《國家人文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