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過雨的路面,
有一種柔軟的假象。
小水洼的出現讓柏油路
失去往日的平衡,趨向脆弱。
河水和河岸上樹林的完整性,
被我的進入打破,
我和高大的榕樹之間,
公交車和迅速地逝去之間,
有某種超越我的平衡。
時間如此寂靜。
我坐在車里
像我已逝的母親曾經做過的那樣
手里握著冰涼的鐵
在人世間緩慢地移動。
旋轉的球體
在下午六點半暫停
兒童分開盒子的縫隙
扁平或者圓滑
都不足以描述日子的形狀。
一種習慣
維持著我們的秩序
事實上,裹挾著我們的
從始至終是無法一一述說的細節(jié)
餅食的甜膩,茶湯的甘苦
桌上的金黃是一種參照物
和遙遠的金黃形成對比
可觸摸的實體和
不可觸摸的想象之間
是我們無法舍棄的肉身
兒童的歡笑和哭泣在金黃的兩面
在云層里
金黃始終孤獨
并且無法在云層里獲得安慰
你遞過來花,
粉是復古色
一片和一片,粘連的
自我??墒?/p>
待膨脹的美早已消失。
我更想討論碎屑
光線下的細小塵埃
呼吸的平常與艱難
清洗之必要
溫吞的水,和溫吞的死亡
冬天的手指
抹過雪后的公園長椅
一年又到終點。
一年又一年
在無人知曉的縫隙里
無人知曉地碾碎
制造那些下落不明的粉
很多時候我坐下來
撥動沙子
聲音從玻璃上折回
“彈琴的時候你要相信手指
多于相信頭顱”
其他事情可能也是一樣
我做的事情太多
發(fā)現的真理少之又少。
沙沙沙的是樹葉
在夜晚的摩擦,
你缺乏的也許只是睡眠
花朵在冬天總是筆直地枯萎。
白鷺的站立是靜止的
河岸上,再力花
紫色的花蕾脫落
直立的花枝似乎有些孤寂
這違反了它叢生的特性
抑或者叢生讓孤寂更甚。
我們的站立因為靜止而產生連接。
抑或者孤寂讓連接更甚?
水塘的漣漪漫出去
我們的黑影在空中重疊
又伸向水的更深處。
白色的絨毛飄落
雨滴沒有下來
陽光和著大風
拂過春天新生的野草
山林剛剛蘇醒
活著的人灰塵滿面
人世的聲音壓著樹枝
沒有人把它翻過來
那些死去的人那么輕
就像灰燼飄起來
沒有被露水打濕
天色暗下來
貓頭鷹在陰影里
雨點從圓眼睛里開始落下
擦拭還是撫摸
對于一件物體來說重要嗎?
睡蓮的花瓣合上之后
獲得一種向上的暗示
那紫色在暮色中變得模糊
所以它向上的所指搖擺不定
當雨點更加迅猛時
就什么都看不見了
在深秋的陽光里踱步
有人彈撥弦樂器
以度惶惶之日
聲音清脆悅耳
但始終無法穿透這堵白墻
窗下有人抬著十二根木頭
穿過馬路
他與樂器聲之間
無法發(fā)生連接
但內部程序
可能沒有差別
彈六根弦
扛十二根木頭
和站在窗前
數過往的車輛
在本質上都是一樣的:
在日光下,獲得求生意志
海面上的銀光
散去,揭示曾經閃爍的
是夢境。水底是沉甸甸的
黑。水不能劃分自身
水分開魚群
黑暗中不可見的波紋
揭示黑暗的全部
是微弱的呼吸
在石頭上的撞擊
又是沉入海底的哺乳類動物
一頭座頭鯨巨大的喘息
也無法吐出的氣泡
她躺下來
用三十七年的時間
磨碎石粒
一塊白布上的鵝卵石花紋
紅,綠,藍,圓,橢圓
光滑地向邊緣流淌
她感覺自己也在流淌
溢出邊框
很快就要沒有了形狀
四月醞釀的水滴
沒有真正地落下來
它給出一個銀灰色的午后
海邊的街道
寬大而平坦
兩邊立滿春天的樹木
(它們正在交出春天的葉子)
綠色在膨脹
我熟悉的房子
在水汽中緩慢移動
因為熟悉
藍色顯得安靜并且憂傷
它們的頭顱低垂
控制著龐大身軀里的洪水
不允許自己決堤
四萬顆星星集體消失
一顆明月高懸
竹節(jié)蟲向我展示:枯萎
以及鮮活的生命
微弱的熒光飛向草叢和樹頂
既盲目又堅定
這個世界隱秘的部分——
葉片上的圓洞
月光下的蛛絲
它們順服于黑暗和命運
又在夜里集體高歌
不像我,我總是千里迢迢
走來走去
不知所為何物
我聽見
時間的聲音從耳邊轟鳴而過
車流聲是一種假象
風聲也是
針尖也是
我捏著沒有重量的東西
聽見一個龐然大物從身邊經過
很多年來我試圖抓住它
用我僅有的語言記錄它
現在我知道了
這種游戲的徒勞
是一種在空中撒網的徒勞
它是經由我而成的
巨大影子
我準備去完成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