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趙 霞
高中生處于人生發(fā)展的關鍵階段,是人格形成和完善的重要時期,是跨越高考的飛躍期,也是多種心理問題的高發(fā)期。青春期生理和心理的快速變化仍在持續(xù)影響著高中生,使他們面臨心身協(xié)調發(fā)展的矛盾,再加上學業(yè)發(fā)展、社會期望、激烈競爭所帶來的巨大而緊迫的壓力,使得高中階段成為生命周期中一個獨特時期。
多項調查數(shù)據(jù)顯示,高中生正處于青少年階段心理健康水平的“谷底”。在12~18歲之間,心理健康水平隨年齡增長呈下降趨勢:初一學生心理健康水平最高,高中學生最低;而18歲之后心理健康水平逐漸上升[1]。對中小學生抑郁的調查也發(fā)現(xiàn),抑郁的檢出率隨年級升高而上升。小學階段的抑郁檢出率為一成左右,其中重度抑郁風險的檢出率為1.9%~3.3%;初中階段抑郁檢出率為三成左右,其中重度抑郁風險的檢出率為7.6%~8.6%;而高中階段,抑郁檢出率接近四成,其中重度抑郁風險的檢出率為10.9%~12.6%[2],數(shù)字的驚人增長說明了高中生心理健康問題的極端嚴重性。
縱向比較則發(fā)現(xiàn),我國高中生心理健康水平呈下降趨勢。有研究運用橫斷歷史元分析法對1990—2012年高中生的心理健康文獻進行分析,結果發(fā)現(xiàn),我國高中生在1990—2004年的15年間,心理健康水平呈緩慢下降趨勢;2005—2012年,心理健康水平趨于平穩(wěn)[3]。另一項元分析研究也發(fā)現(xiàn),1992—2005年間中學生心理健康水平緩慢下降,這主要是由社會變遷引起的經濟狀況、社會威脅和教育狀況的變化引起的;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城市化進程的加快和教育的普及以及貧富差距擴大,失業(yè)率、離婚率和犯罪率的上升,都是影響中學生心理健康的重要社會原因[4]。
影響高中生心理健康的因素有多種,除了社會變遷所引起的社會環(huán)境因素的變化之外,還包括家庭環(huán)境、學校環(huán)境、生活方式、個體內部心理發(fā)展因素,等等。從個體心理發(fā)展來看,高中生面臨自我同一性發(fā)展任務,他們在追問“我是誰”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并發(fā)展自我,容易出現(xiàn)情緒波動,陷入焦慮、迷茫、混亂狀態(tài),進而導致心理問題。家庭和學校所提供的人際支持是高中生最重要的社會支持來源,與心理健康有著密切的關系。良好的社會支持能有效地緩解心理壓力,維護和增進心理健康和生活質量[5]。生活習慣方面,高中生睡眠不足已成普遍現(xiàn)象。多項研究顯示,短期或長期的睡眠剝奪均會導致緊張、焦慮、疲勞及整體情緒困擾的增多[6]。手機依賴是當代高中生面臨的另一個突出問題,手機依賴會導致睡眠時間更加不足,睡眠質量受損[7],對身體和心理都會產生負面影響。
世界范圍內,青少年的心理健康都是一個正在上升的公共衛(wèi)生問題。世界衛(wèi)生組織的報告顯示,精神衛(wèi)生問題在10歲至20歲間尤其突出,自殺是全球青少年死亡的第三大重點死因,而抑郁癥是生病和殘疾的最重要原因;一半的精神疾患開始于14歲[8]。心理問題增多被認為與社會變遷有關。研究者在1976年開展的一項對英美兩國的研究發(fā)現(xiàn),個體焦慮水平與其生活環(huán)境的變化特別是與知覺到的整體社會變遷速率有顯著正相關[9]。由于近年來我國經濟快速發(fā)展,社會劇烈變遷,處于生理心理快速發(fā)育和社會快速發(fā)展階段的我國高中生的心理健康狀況是否因此遭遇更大挑戰(zhàn)、面臨更多困境?如何應對?本文擬通過對中國高中生與美國、日本、韓國高中生心理健康狀況的比較,來分析我國高中生的心理健康狀況及影響因素,從而為更好地開展高中生心理健康教育和服務提供參考。
本文所用數(shù)據(jù)來自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聯(lián)合日本國立青少年教育振興機構、韓國青少年政策研究院共同開展的對中國、美國、日本和韓國四個國家高中生心理健康狀況的調查。調查于2017年底進行。中國的被試取自北京、江蘇、四川、湖南、遼寧、陜西六省市的24所高中,有效問卷3238份。其中,男生占49.0%,女生占51.0%;高一、高二、高三學生分別占41.0%、31.2%、27.8%。美國的有效問卷1519份,男生占48.1%,女生占51.9%;高一、高二、高三學生分別占31.5%、34.3%、34.2%。日本的有效問卷1705份,男生占49.0%,女生占51.0%;高一、高二、高三學生分別占33.4%、33.2%、33.4%。韓國的有效問卷2015份,男生占51.6%,女生占48.4%;高一、高二學生分別占48.9%、51.1%。
(1)因變量
因變量是高中生的心理健康水平,在問卷中包括消極情緒和自我評價兩個方面。其中,消極情緒包括抑郁、焦慮、孤獨、憤怒,由8個題目來測量,詢問被試最近是否有以下感受:“情緒低落”“孤獨”等,采用“從無”到“常有”4點Likert計分,得分越高消極情緒越嚴重。自我評價包括價值感(如“我是個有價值的人”)、自信心(如“只要努力,一般的事差不多都可以做好”)、意志力(如“即使遇到困難也能克服”),共9個題目,問卷采用4點Likert計分,得分越高自我評價越高。
(2)自變量
自變量主要包括三類。一是生活習慣,包括睡眠和手機依賴。睡眠狀況考察睡眠是否充足,采用從“不夠”到“足夠”4點Likert計分。手機依賴主要表現(xiàn)為過度使用手機后導致明顯的身心和社會功能受到影響,問卷采用4點Likert計分,得分越高手機依賴越嚴重。二是壓力感,考察被試近一年感知到的精神壓力或精神負擔,選項有“完全沒有”“不太有”“有時有”“經常有”四項,分別賦值1、2、3、4。三是社會支持感,包括父母支持(如“父母理解我”)、教師支持(如“學校有可以傾訴煩惱的老師”)、同伴支持(如“我有可以無所不談的朋友”),共7個題目,問卷采用4點Likert計分,得分越高社會支持越高。
(3)控制變量
本研究使用的控制變量涉及高中生個體和家庭兩個層次。個體特征變量是性別(0=女性,1=男性),家庭特征變量是自評家庭經濟狀況,采用從“不好”到“很好”5點評分。
對調查數(shù)據(jù)的描述性分析及國家間比較發(fā)現(xiàn),我國高中生的心理健康狀況堪憂,總體呈現(xiàn)“四低”,即情緒健康水平低,自我評價低(主要是意志力和價值感),壓力感低,人際支持低。此外,不同性別比較發(fā)現(xiàn),高中女生的自我評價普遍低于男生,需要特別關注。
焦慮和抑郁是我國高中生最為突出的情緒健康問題。在本調查所測量的四種消極情緒中,我國高中生體驗最多的是焦慮,其次是抑郁,再次是孤獨,這三項的得分在2.35~2.48之間,介于“偶爾有”到“有時有”之間;得分最低的是憤怒,平均分為1.75,介于“從無”到“偶爾有”之間。一項元分析研究發(fā)現(xiàn),2010—2020年,我國高中生心理健康問題檢出率中抑郁、焦慮排在前兩位,尤其焦慮檢出率近10年來顯著增加,說明高中生情緒類內化問題最為嚴重[10]。
與國外高中生的比較凸顯出我國高中生情緒健康問題的嚴重性。本次調查中,我國高中生抑郁得分在四個國家高中生中排第1位,得分依次為中國2.42、日本2.32、美國2.16、韓國2.14;我國高中生焦慮、孤獨、憤怒均排第2位,雖低于美國但高于日本和韓國高中生,其中焦慮得分依次為美國2.81、中國2.48、日本2.42、韓國2.27;孤獨得分依次為美國2.37、中國2.35、韓國2.32、日本2.14;憤怒得分依次為美國1.89、中國1.75、韓國1.49、日本1.46。這一結果與PISA2018的問卷調查結果相一致。PISA2018的數(shù)據(jù)顯示,我國調查的四省市學生存在明顯的消極情緒體驗,遠比OECD國家的學生更嚴重,“有時”或“總是”擔心、難過、恐懼、痛苦的中國學生比例分別為86.0%、82.0%、57.9%、57.1%,遠高于OECD國家平均水平(分別為52.1%、51.9%、34.8%、39.1%),也高于美、日、韓三國學生比例。
在自我評價方面,我國高中生自信心得分最高,其次是意志力,這兩項得分均略超過3分;第三是價值感,得分為2.84。與其他三國高中生相比,我國高中生自信心得分排第2位,低于美國高中生(自信心得分依次為:美國3.16、中國3.03、韓國2.81、日本2.56);我國高中生意志力和價值感得分排第3位,低于美國和韓國高中生,僅高于日本高中生(意志力得分依次為:美國3.35、韓國3.20、中國3.02、日本2.76;價值感得分依次為:美國3.05、韓國2.93、中國2.84、日本2.34)。在自信心、意志力和價值感得分上,四個國家的高中生兩兩之間的差異均有統(tǒng)計學意義。調查結果表明我國高中生自我評價不高,尤其意志力和價值感偏低,這也在PISA2018調查中得到了驗證。PISA2018對學生自我效能感的調查表明,我國學生的自我效能感總體水平低于OECD國家的學生,例如,在“我通常有方法達成目標”“我認為自己能同時處理多件事情”“身處逆境時我總是能找到出路”方面,選擇“同意”和“非常同意”的比率分別為82.6%、63.2%、75.7%,都低于 OECD 國家平均值(分別為88.4%、71.8%、84.0%),也低于美國和韓國學生。同樣,PISA2018調查也發(fā)現(xiàn),我國高中生的自信心水平較高,例如,在“我對自己的信心使我可以渡過難關”方面,我國高中生選擇“同意”和“非常同意”的比率(80.8%)高于OECD 國家平均值(71.5%)。由此可見,我國高中生雖然表現(xiàn)出一定的自信,但可能缺少自我價值感的支撐,面對逆境時意志力不足,這對于他們在走向成年的過程中發(fā)展自我、突破自我、形成自我同一性造成了一定阻礙。
在參加調查的中國高中生中,“經常有”精神壓力的有17.9%,“有時有”壓力的占50.2%,“不太有”壓力的有25.2%,“完全沒有”壓力的只有6.7%。與美國、日本和韓國高中生相比,我國高中生壓力感并不突出。在被調查的美國、日本和韓國高中生中,“經常有”或“有時有”精神壓力的分別為80.2%、76.1%、78.5%,均高于中國高中生的比率(68.1%)。與2010年進行的中美日韓高中生調查結果相比較發(fā)現(xiàn),各國高中生壓力感有所變化,韓國和日本高中生壓力感降低,“經常有”或“有時有”精神壓力的比率減少9.3個和6.3個百分點,美國和中國高中生壓力感相對平穩(wěn),“經常有”或“有時有”精神壓力的分別減少1.4個和1.6個百分點。在相隔7年的兩次調查中我國高中生的壓力感均排在四個國家之末,這似乎與我們的日常觀察并不一致,主要原因可能在于問卷中考察的是高中生對壓力的整體主觀感受,而非單一的學習壓力或客觀的學習時間、學業(yè)負擔。這一結果也從另一側面說明,對于世界各國的高中生來說,壓力是一個普遍現(xiàn)象,這與他們所經歷的特殊發(fā)展階段、面臨的共同發(fā)展任務有關。
在壓力來源上也可以看出,各國學生面臨的主要壓力大體相似。中國高中生排前3位的依次是:學習問題、升學或畢業(yè)后的去向及同輩關系。美國和日本高中生排前三位的壓力源也是這三項;韓國高中生前兩項壓力源與其他三國學生一致,排第3位的是外貌壓力,反映出外貌至上的社會現(xiàn)象。高中生是一個非常特殊的群體,盡管中、美、日、韓四個國家的教育制度、考試制度不同,但升入好大學在任何國家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而各國高中生都處在“高考”壓力之下,學習問題是首當其沖的壓力源。同時,高中畢業(yè)還是人生的一個分水嶺,每個高中生都面臨升學還是就業(yè)的抉擇,而由于世界經濟及整體發(fā)展環(huán)境的不確定性增加,每個地方的高中生所面臨的未來競爭壓力都在不斷加劇,因此這方面的壓力感受非常強烈。
在壓力的紓解方式上,中國高中生首選視聽娛樂,如聽音樂、看電影,占六成多(63.0%);其次是睡覺(41.9%),第三是忍耐(38.0%)。前兩種是比較中性的壓力釋放策略,通過一定的方式實現(xiàn)情緒的緩和或暫時轉移;而忍耐的方式則可能導致壓力積聚甚至爆發(fā),以致無法排解。美、日、韓高中生排前三位的應對方式與中國高中生大體相似,但又有各自的特點,例如韓國高中生則更多地通過玩游戲來紓解壓力,排在第2位,僅次于忍耐;而美國高中生更多地通過運動紓解壓力,選擇率遠超中、日、韓高中生。我國高中生較少采取運動方式來紓解壓力,反映出運動愛好缺乏和運動習慣不佳的問題,不利于提升心理健康水平。
在社會支持方面,我國高中生同伴支持(平均分3.23)最高,其次是父母支持(平均分2.98),教師支持最低(平均分2.65)。與其他三國高中生相比,我國高中生社會支持感偏低,其中同伴支持和父母支持得分低于美國(同伴支持3.53、父母支持3.08)、日本(同伴支持3.30、父母支持3.05)、韓國(同伴支持3.46、父母支持3.41),差異有統(tǒng)計學意義。我國高中生教師支持得分低于韓國(平均分3.01)和美國(平均分2.95)高中生,差異有統(tǒng)計學意義。中國高中生僅教師支持得分顯著高于日本(平均分2.44)。這一現(xiàn)象值得深思。
中國社會是一個人情社會,為何中國高中生感知到的人際支持反而最低呢?有研究指出,中國社會的快速發(fā)展伴隨著個人主義價值觀的流行,這可能會破壞人際支持和社會支持,從而使個體的幸福感下降,焦慮、抑郁等負性情緒上升[11]。在學校,競爭性的壓力充斥各個層面,導致同學關系、師生關系被異化,附著上了功利色彩。本次對各國高中生壓力來源的調查發(fā)現(xiàn),42.0%的中國高中生壓力主要來自同學朋友關系,超過美國、日本和韓國高中生的比例。同學朋友既是最主要的支持源,也是突出的壓力來源。被過度競爭裹挾的同學關系可能更多讓高中生感到壓力,而不是快樂、理解和放松。在家庭,中國父母以高期望、高關注、高投入為特點的“密集型”教養(yǎng)方式,也會讓渴望自我發(fā)展空間的高中生感覺壓抑、不被理解,從而影響對父母情感支持的感知。研究發(fā)現(xiàn),“密集型育兒”的家庭教養(yǎng)方式會增加孩子長大后抑郁的風險,降低他們的生活滿意度[12]。此外,中國高中生人際支持低的結果也與本次調查對人際支持的考察重點有關。本調查主要考察了父母、同伴和教師所提供的情感支持,主要體現(xiàn)在個體感受到被理解和陪伴方面,未涉及各支持源所提供的工具性支持、信息性支持等其他直接服務或幫助等。中國人情感表達含蓄、內斂,可能限制了高中生感知到的情感支持,造成情感支持偏低的現(xiàn)象。
以往研究中對不同年齡段心理健康狀況的性別差異所得結果并不一致,主要與所測量的心理健康具體內容及年齡段有關。本次調查中,對各國高中生樣本的性別差異進行統(tǒng)計檢驗,發(fā)現(xiàn)無論是在消極情緒、自我評價還是壓力感、社會支持感方面,都存在顯著的性別差異。總體而言,女生消極情緒中的焦慮、抑郁多、自我評價低,壓力感高但社會支持也高,男生消極情緒中的憤怒情緒更高,社會支持更低。
具體而言,四個國家中女生的焦慮得分均高于男生,且差異顯著;女生的抑郁得分也高于男生,且差異顯著;中國男生和女生的孤獨得分沒有顯著差異,但美、日、韓三國女生的孤獨得分顯著高于男生;中國男生的憤怒得分顯著高于女生,但美、日、韓三國憤怒得分沒有顯著的性別差異;四個國家中,女生的自信心、意志力和價值感得分均低于男生,且差異顯著。一項對高中生心理健康的橫斷歷史研究也發(fā)現(xiàn),女生比男生更焦慮、抑郁,更容易恐懼;而且在2000年到2012年間女生比男生心理健康水平下降更快,而男生則在敵對、恐怖等因子上有所改善[13]。這說明高中階段男女生心理健康水平的差異有可能在拉大,需要引起重視。
壓力感方面,在所有四個國家中,女生的壓力感都強于男生。這也與以往一些研究的結論一致。一項日記研究發(fā)現(xiàn),和男孩相比,青春期的女孩不僅與家庭成員、同齡人及男朋友之間的壓力體驗更多,而且對這些壓力源的反應也更為消極,特別是在處理和同伴的爭執(zhí)上[14]。
在社會支持方面,各國的性別差異并不一致。具體而言,我國高中女生的父母支持和同伴支持均高于男生;教師支持沒有顯著的性別差異。美國高中男生的父母支持高于女生;日本高中女生的父母支持高于男生,但男生的教師支持高于女生;韓國高中男生的教師支持亦高于女生(見表2)。一項元分析研究發(fā)現(xiàn),我國女性比男性感知到的社會支持更多,在各年齡段均如此。一般認為,女性更具同情心和人際敏感性,也更容易感知到關愛;而男性更需要堅強獨立。因此,面臨壓力事件時,父母、朋友會與女生進行更多的情感溝通,給予支持的表達方式也更豐富,而對男生則主要是物質幫助或直接干預[15]。
表1 不同國家高中生消極情緒、自我評價得分的性別差異(±s)
表1 不同國家高中生消極情緒、自我評價得分的性別差異(±s)
注:*p<0.05,**p<0.01,***p<0.001。
焦慮 抑郁 孤獨 憤怒 自信心 意志力 價值感中國男 2.44±0.88 2.36±0.91 2.36±1.02 1.81±0.89 3.08±0.52 3.08±0.68 2.91±0.58女 2.51±0.82 2.48±0.83 2.34±0.93 1.70±0.83 2.98±0.49 2.97±0.62 2.78±0.57 t值 -2.02* -3.84*** 0.54 3.65*** 5.73*** 4.97*** 6.00***美國男 2.65±0.84 1.90±0.93 2.20±1.06 1.91±0.92 3.26±0.55 3.43±0.62 3.15±0.68女 2.97±0.79 2.40±1.01 2.52±1.05 1.88±0.90 3.07±0.60 3.28±0.66 2.96±0.75 t值 -7.49*** -9.92*** -5.85*** 0.70 6.13*** 4.44*** 5.00***日本男 2.26±0.90 2.14±0.91 1.95±1.05 1.45±0.73 2.60±0.60 2.80±0.69 2.44±0.65女 2.57±0.88 2.49±0.94 2.33±1.06 1.47±0.75 2.51±0.59 2.73±0.67 2.25±0.65 t值 -7.09*** -7.87*** -7.43*** -0.61 2.84** 2.10* 6.08***韓國男 2.12±0.82 2.01±0.86 2.20±0.99 1.50±0.71 2.87±0.49 3.27±0.65 2.97±0.48女 2.44±0.81 2.27±0.89 2.44±0.98 1.47±0.71 2.74±0.45 3.14±0.64 2.89±0.50 t值 -9.02*** -6.88*** -5.50*** 0.865 5.92*** 4.45*** 3.73***
表2 不同國家高中生人際支持得分的性別差異(ˉx±s)
本文考察了性別、家庭經濟狀況、睡眠、手機依賴、壓力感、社會支持感等各因素對各國高中生心理健康的影響,總體看來,影響各國高中生心理健康水平的因素大體相似,略有差異。各因素對消極情緒和自我評價的影響也略有不同,故分別予以分析。
表3列出了對中國高中生消極情緒的回歸分析情況。從中可以看出,模型2對高中生消極情緒的解釋力為R2=0.388(F=239.767,p<0.001),達到了非常顯著的水平。
表3 中國高中生消極情緒的回歸分析結果
在人口與家庭相關變量中,自評家庭經濟狀況對我國高中生消極情緒有顯著解釋力,家庭經濟狀況越好,消極情緒越少;而性別對我國高中生消極情緒的解釋力并不顯著。關于性別對高中生消極情緒的影響,在不同國家的模型中結論并不一致。在美國和韓國高中生消極情緒的回歸模型中,當考慮到其他因素的影響時,性別對消極情緒的解釋力亦不再顯著。但在日本高中生消極情緒的回顧模型中,即使考慮到其他因素的影響,性別的解釋力仍然顯著。說明不同國家的性別文化會影響到高中生情緒健康的性別差異。
在生活習慣相關變量中,主觀感知到的睡眠狀況和手機依賴對我國高中生消極情緒有顯著解釋力,手機依賴越嚴重,睡眠越缺乏,消極情緒越多。這在其他三個國家的模型中也得到了驗證。作為與互聯(lián)網(wǎng)同發(fā)展的Z世代,這一代高中生與網(wǎng)絡和手機已經密不可分,手機依賴行為也變得越發(fā)普遍。以往研究也發(fā)現(xiàn),手機依賴個體會伴隨有高度焦慮及失眠癥狀,表現(xiàn)出更多的抑郁癥狀及人際焦慮或社交孤獨感[16]。睡眠方面,近年來的調查數(shù)據(jù)表明,我國學生睡眠不足的現(xiàn)象持續(xù)惡化,與10年前相比,高一、高二學生在上學日平均睡眠時長減少10~20分鐘,84.1%的高中生上學日睡眠時間不足8小時[17]。有大量的實證研究證實了睡眠問題與情緒問題之間的關聯(lián)。睡眠不足導致負面情緒增多的原因之一,可能是消極情緒的易感性增加,調節(jié)能力降低。有研究者發(fā)現(xiàn),在睡眠剝奪的情況下,被調查者在壓力較低時仍然報告壓力、焦慮和憤怒[18]。
壓力是高中生心理健康的最大影響因素,在四個國家的回歸模型中呈現(xiàn)一致結論,即高中生壓力感越高,消極情緒越多。對于高中生來說,學業(yè)無疑是最大的壓力源,但與心理健康關系最密切的是社會人際關系及性發(fā)展方面的壓力[19]。很多研究者認為與父母、老師和同伴的矛盾激增是青少年積極情緒體驗減少的主要原因[20]。父母與孩子之間在個人責任和自我管理方面的沖突在青少年早期到中期達到頂峰[21];處于青春期后期的高中生面臨人際關系的重組,他們正從家庭走向更廣闊的學校和社會;而青春期所帶來的生理和心理變化,也使高中生重新審視、認識與他人的關系,增加人際關系敏感的問題。
在社會支持方面,父母支持和同伴支持能夠顯著減少高中生的消極情緒,而教師支持的解釋力不顯著。關于教師支持的影響,在不同國家的模型中結論不一致,教師支持對日本高中生情緒健康的解釋力不顯著,但對美國和韓國高中生的情緒健康解釋力達到非常顯著的水平。社會支持是身心健康的重要預測指標[22]。一方面,社會支持具有普遍的增益作用,擁有良好的社會支持能夠給人提供積極的情緒體驗;另一方面,社會支持對處于壓力狀態(tài)下個體所承受的壓力具有緩沖作用。自我決定理論則認為,支持性的人際環(huán)境能夠滿足青少年的安全感、親密關系、歸屬感等心理需求,而破壞性的人際環(huán)境使青少年的心理需求受到阻礙[23],進而引發(fā)消極情緒。
表4列出了對中國高中生自我評價的回歸分析情況。從中可以看出,模型2對高中生自我評價的解釋力為R2=0.297(F=159.409,p<0.001),達到了非常顯著的水平。對高中生自我評價影響因素的分析,在四個國家的回歸模型中呈現(xiàn)一致結論,即除睡眠之外的其他因素對自我評價的回歸系數(shù)都達到顯著水平。也就是說,男生的自我評價顯著好于女生;家庭經濟狀況越好,自我評價越高。在控制性別和家庭經濟狀況的影響之后,手機依賴越少、壓力感越輕、父母教師和同伴支持越高,高中生的自我評價就越高。
表4 中國高中生自我評價的回歸分析結果
在自我評價的各影響因素中,同伴支持的影響最為突出。研究發(fā)現(xiàn),從青少年早期開始個體的社會支持就更多地從家人轉向了朋友[24],同性朋友的肯定與支持對中學生正向情緒、負向情緒的預測作用甚至超過父母[25];受到良好社會支持的個體,能體會到更高的自尊水平,而高自尊的個體往往有更積極的自我評價,也更加自信和樂觀;高水平的朋友支持還能提升學生應對負性事件的信心,增強其自我效能感[26]。這表明,提升高中生的心理健康水平,要著力于改善其同伴關系,提升同伴支持。
性別對高中生自我評價的影響也較為突出。描述性分析已經發(fā)現(xiàn),在四個國家中,女生的自信心、意志力和價值感得分均低于男生,且差異顯著。一項對中國大陸學生一般自我效能感性別差異的元分析發(fā)現(xiàn),男生的一般自我效能感高于女生[27];對中學生核心自我評價的多項研究也發(fā)現(xiàn),男生的自我評價高于女生[28,29],核心自我評價包含自尊、控制點、自我效能感等多個子概念,是個體對自身能力和價值的最基本的評價。高中男生的自我評價高于女生,一方面,可能和男女性別角色的社會化有關,在傳統(tǒng)性別文化影響下,男生往往承載著更高的家庭和社會期望,因而在成長過程中會獲得更積極的核心自我評價;而進入青春期后的女生在行為上受到更多的限制,被要求做符合性別角色的事,在對未來的選擇方面也受到許多限制,社會對她們的期望較低[30],導致女生自我評價偏低。另一方面,也可能與青春期女生的特點有關,女生在青春期對自我的要求、評估標準較高,對自我認可度較低,因此自我評價也就較低。
此外,與對消極情緒的回歸分析不同,睡眠對自我評價的解釋力沒有達到顯著性水平,表明睡眠對心理健康的影響主要體現(xiàn)在情緒問題方面,對自我評價影響很小。而教師支持雖然對情緒問題的解釋力不顯著,但對自我評價的解釋力非常顯著,說明教師的理解和支持對于高中生自我的發(fā)展能夠產生積極影響,有助于高中生增強自信,提高自我效能感,這對于高中生的學業(yè)和人格發(fā)展都非常重要。
高中生心理健康一直是備受關注的問題,但問題的嚴重性可能并未被真正認識。梳理以往文獻發(fā)現(xiàn),高中生既處于青少年階段心理健康水平的“谷底”,也由于時代變遷持續(xù)緩慢“沉淪”。本文基于國際比較,利用中、美、日、韓四國高中生比較的調查數(shù)據(jù),通過實證分析后發(fā)現(xiàn):第一,我國高中生的心理健康水平在國際比較中亦處于較低水平,表現(xiàn)為“四低”,即情緒健康水平低,自我評價低(主要是意志力和價值感),壓力感低,人際支持低。第二,家庭經濟狀況、睡眠、手機依賴、壓力感、父母和同伴支持是影響我國高中生情緒健康的重要因素。第三,性別、家庭經濟狀況、手機依賴、壓力感、同伴、父母和教師支持是影響我國高中生自我評價的重要因素。
當前,我國青少年心理健康已經引起國家的高度重視。2019年,國家衛(wèi)生健康委、中宣部等12部門聯(lián)合印發(fā)《健康中國行動—兒童青少年心理健康行動方案(2019—2022年)》,提出六項具體行動,包括心理健康宣教行動、心理健康環(huán)境營造行動、心理健康促進行動、心理健康關愛行動、心理健康服務能力提升行動、心理健康服務體系完善行動,促進兒童青少年心理健康和全面素質發(fā)展。2020年,國家衛(wèi)生健康委辦公廳印發(fā)《探索抑郁癥防治特色服務工作方案》,提出將抑郁癥篩查納入高中學生健康體檢內容,建立學生心理健康檔案,評估學生心理健康狀況,對測評結果異常的學生給予重點關注,等等。從本研究的主要發(fā)現(xiàn)來看,做好高中生心理健康工作,有幾個關鍵點不能忽視。
首先,要及時做好高中生壓力疏導和抗壓力培養(yǎng)。壓力感是各國高中生的普遍感受,是導致消極情緒狀態(tài)的最主要原因。本研究發(fā)現(xiàn),我國高中生的壓力應對方式不夠多元,多采取視聽娛樂、睡覺或忍耐的方式減壓,通過尋求支持、運動調節(jié)來減壓的較少。經濟合作與發(fā)展組織的國際測評也發(fā)現(xiàn),我國15歲學生的抗壓力水平低于國際平均水平[31],因此,應高度關注我國高中生壓力應對方式和抗壓力的培養(yǎng),促進積極、穩(wěn)定情緒的發(fā)展,學會調節(jié)消極情緒,避免因長期處于消極情緒狀況而引發(fā)情緒障礙。
其次,要提升對高中生的支持水平。高中生正處在自我同一性發(fā)展的關鍵期,他們開始考慮“我是誰”,并逐步完善自身認同與評價。此時,支持性的人際環(huán)境是影響高中生自我評價的重要因素。在競爭激烈的教育環(huán)境中,應鼓勵同學間形成互幫互助的氛圍;教師和家長應加強對高中生的關懷,積極關注高中生的情緒和心理變化,營造充滿關愛和理解的人際氛圍。
再次要注重養(yǎng)成健康的生活習慣。家庭和學校應高度關注睡眠不足所帶來的情緒、認知和其他問題,積極創(chuàng)造條件,引導高中生形成健康生活方式,規(guī)律作息,保障8小時充足睡眠,加強運動鍛煉,避免手機依賴,減少可能影響心理健康的風險因素。
最后要關注青春期女生自我意識發(fā)展。高中女生消極自我評價的形成受到性別社會化過程中多種歷史和現(xiàn)實因素影響。引導女生自我意識的發(fā)展,需要進一步消除整個社會的性別歧視,強化性別平等觀念,使個體從文化強加的男性化和女性化的限制中解放出來;還需要特別關注青春晚期女生的自主需求,提供更豐富的家庭、學校和社會生活自主參與機會,鍛煉其能力,體現(xiàn)其價值,增強其信心,形成健康積極的自我意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