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籃打水

柴興志

劉伯溫和李善長輔佐朱元璋打天下的時候，劉伯溫比李善長功勞大，朱元璋把劉伯溫比作漢高祖劉邦的大謀士張良。誰知建立了大明朝以后，朱元璋卻封李善長為正一品的左丞相，劉伯溫只是正二品的御史中丞，因此劉伯溫心有不滿。

這一年中秋節(jié)，恰逢李善長的小公子滿月，文武百官備重禮前去道賀。劉伯溫卻是空手前來，看了看小公子再掐指一算，轉(zhuǎn)身畫了一幅畫做賀禮。大家都圍上來看，李善長高興地跟過來一看：一個圓圈，粗看好似中秋月，細(xì)看月上還有許多小黑點，倒像個芝麻燒餅。

李善長莫名其妙：“這不是燒餅嗎？”劉伯溫笑道：“對呀，民以食為天嘛，貴公子有了食，將來定可一步登天。”李善長雖然覺得有些牽強(qiáng)，可又說不出什么地方不對勁兒。哪知才過了幾天，小公子突生急病夭折了，李善長這才恍然大悟：“什么一步登天，這分明是說我畫餅充饑，一場空歡喜罷了！”

事后，劉伯溫也覺得自己做得有些過分，正好老家送來了土特產(chǎn)，便帶了一些前去拜望李善長。到了丞相府遞上名帖，門房接過名帖，卻不進(jìn)去通報，只跟另一個門房搭訕起來沒完。劉伯溫正要發(fā)問，手下一個隨從說：“他是等門包?！眲⒉疁夭欢骸笆裁唇虚T包？”隨從告訴劉伯溫，這是丞相府的規(guī)矩，下屬前來拜見，都要給門房塞錢，否則他們就借故拖延，讓客人在門外傻等。

劉伯溫不信，朝著門房喝道：“磨蹭什么？還不快去！”門房只得進(jìn)去通報，可是好久不見回音。這回劉伯溫信了，讓隨從給另一個門房塞了銀子，只見那個門房飛跑進(jìn)去，很快就跑出來請劉伯溫進(jìn)去。劉伯溫大怒，現(xiàn)在請也不進(jìn)了，帶上隨從打道回府。

轉(zhuǎn)天上朝，劉伯溫參了李善長一本，說他縱容奴仆勒索官員。朱元璋聽罷瞪了李善長一眼：“你那些奴才真是昏了頭，竟敢要劉大人的門包！”轉(zhuǎn)臉又對劉伯溫笑道：“宰相門前七品官嘛，跑進(jìn)跑出的也不容易，就算給他們點兒辛苦錢吧！”劉伯溫鬧了個倒憋氣：明擺了是你朱元璋偏心眼兒嘛！

朱元璋偏心也有緣故：劉伯溫神機(jī)妙算，打天下的時候要重用，讓他在眾幕僚里坐頭把交椅;李善長治國有方，立國以后就要重用李善長，所以要封他一品丞相，日理萬機(jī)難免對下管束不嚴(yán)，點到為止也就算了。

劉伯溫卻不肯罷休，給朱元璋陳述利害：門房憑啥要辛苦錢？還不是因為手里有權(quán)！有了權(quán)就有了錢，這些錢還不是民脂民膏！如果不防微杜漸，必定會貪腐成風(fēng)愈演愈烈……

劉伯溫說得來勁兒，朱元璋卻是一耳聽一耳冒，一看皇上這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劉伯溫知趣地住了嘴，心里卻打定了主意：作為負(fù)責(zé)整肅綱紀(jì)的御史中丞，我劉伯溫絕不能聽之任之，我給你抓出個大貪來，看你還怎么點到為止！

劉伯溫一番明察暗訪，還真讓他發(fā)現(xiàn)一個大問題：每到年底，各省布政使來京述職，都要把本省一年的財政收支匯總造冊，交給戶部審核。哪個省的審核不過關(guān)，主官的考績就不合格，不但升官無望，查出紕漏來還要賠錢治罪。負(fù)責(zé)審核的正三品戶部侍郎李福，依仗自己是李善長的妻弟，不管賬目有沒有紕漏，一概是雞蛋里挑骨頭。想順利過關(guān)嗎？拿銀子來！各布政使投鼠忌器，宰相的門房都是七品官，何況是三品侍郎兼丞相妻弟！眾官敢怒不敢言，卻是正中劉伯溫下懷：一石二鳥，就拿這個李福開刀！

拿李福開刀要有證據(jù)，劉伯溫知道山東布政使劉忠是個清官，也最痛恨貪官污吏，便如此這般地修書一封，派人飛馬送到了山東。

幾天之后，劉忠來京覲見，拜會了劉伯溫之后，又到戶部送上了財政收支賬簿。當(dāng)晚夜深人靜之時，劉忠的兩個幕僚叫開李福府邸的大門，送進(jìn)去一個書箱。過不多久，兩個幕僚告辭出來，沒等門房關(guān)上大門，府門兩側(cè)突然沖出一隊錦衣衛(wèi)，推開大門一擁而入。李福正看著書箱里的銀子眉開眼笑，一見帶隊的竟是劉伯溫，頓時面如土色……

轉(zhuǎn)天一早，劉伯溫緊急求見朱元璋，遞上奏折，帶上人證和物證。朱元璋是叫花子出身，眼看這一千兩白花花的銀子差點兒進(jìn)了李福的腰包，登時大怒，馬上大筆一揮：“斬立決！”命劉伯溫親臨法場監(jiān)斬。

押著李福來到法場，劉伯溫心里好不得意，朱元璋定了李福的死罪，他的頂頭上司兼姐夫李善長豈能無罪？只待斬了李福，再參他李善長一本，告他任人唯親、以權(quán)謀私，縱容下屬禍亂朝綱！

將近午時三刻，劉伯溫命劊子手把李福押上斷頭臺，正準(zhǔn)備下令開斬，突見一騎快馬疾馳而來，劉伯溫心知有變，急忙喝令：“快斬！快斬！”劊子手看見了快馬，又聽見騎馬人大叫：“刀下留人！”便知來了赦令，舉起鬼頭刀擦著李福的頭皮掠過，也算給了劉大人面子……

到了朝堂上，劉伯溫才知道原委。當(dāng)著朱元璋的面，李善長給劉伯溫算了一筆賬：每到年底十三個省一起來審核，賬簿堆積如山，可李福手下只有十幾個郎中，若要年底前審?fù)?，只能請郎中們?nèi)找共恍莸厮阗~。各省官員們?yōu)榱嗽琰c兒回家過年，總不能讓郎中們白熬夜，就算給一千兩銀子，每個郎中只能分得幾十兩，也不過就是點兒辛苦錢嘛！就算是李福受賄，也是劉忠主動行賄，只斬李福豈不冤枉！

劉伯溫邊聽邊冷笑，李善長明明是欲蓋彌彰，只拿劉忠這一千兩說事，不說十三個省要送多少銀子？那些賬目有紕漏的又會送多少？這些賄賂又是從哪里來？說到辛苦更是可笑，只要銀子到位，大筆一揮就算過關(guān)，吃飽了撐的還不眠不休？

劉伯溫剛要反駁，李善長拿起一錠劉忠行賄的銀子遞了過來，劉伯溫接過來一看：竟是鑄有“大明庫銀”的元寶錠！竟敢拿庫銀行賄，簡直是膽大包天！押上來劉忠一審，劉伯溫更是傻了眼，當(dāng)時只想著釣李福上鉤，卻忘了劉忠是個清官，哪里有那么多銀子行賄？只好挪用了庫銀，待事后再慢慢歸還。劉伯溫后悔不迭：如果朱元璋認(rèn)定是他指使劉忠挪用庫銀，就是跳進(jìn)黃河也洗不清了，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事已至此，劉伯溫也豁出去了，一定給朱元璋算上一筆賬，讓他知道李福撈了多少“辛苦錢”，只要朝廷下決心懲治貪腐，哪怕自己治罪丟官，也算沒有白忙活一場！

劉伯溫還要上奏，朱元璋卻擺擺手：“不要說了，你要說什么朕都知道，你不是能掐會算嗎？知道朕打算怎么處置你們嗎？”劉伯溫趕緊跪下：“請皇上治罪！”朱元璋重重一掌拍在龍案上，嚇得眾人一齊下跪，戰(zhàn)戰(zhàn)兢兢聽候宣判，哪知朱元璋只是“哼”了一聲，甩甩衣袖退朝了……

能掐會算的劉伯溫，怎么也沒算到竟會這樣不了了之，其實他不知道朱元璋心里的算盤：劉伯溫是開國元勛，李善長是治國能臣，劉忠是個清官，李福不過拿了點兒辛苦錢，水至清則無魚嘛，如果斤斤計較起來，往后誰還肯為朝廷出力？還是點到為止吧！至于劉伯溫?fù)?dān)心的貪腐之風(fēng)愈演愈烈，朱元璋才不在乎呢。幾天后是劉伯溫生辰，官員們都來給劉伯溫賀壽，李善長也送來了一幅畫，大家都很奇怪，沒聽說他也會作畫??！劉伯溫打開來一看，上面畫了一只正在滴水的竹籃！

官員們莫名其妙，只有劉伯溫心里清楚，李善長這是在告訴自己：只要朝廷不下決心懲治貪腐，你小子再折騰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選自《民間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