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Neves Ki Ki5
圖/金沙
“本臺播報,受臺風影響,請本地居民做好防范……”
老式收音機正磕磕絆絆地播報,齊昭躺在搖椅上,不在意地瞥了眼屋頂,向來安靜的庭院變得喧鬧起來,門口窸窸窣窣傳來聲音,院里的小花貓受了驚正滿庭院亂竄。
齊昭聞聲攏了攏衣裳走出門廊,見隔壁王叔帶了人來,她不禁抬起頭打量他,他背著超大款的登山包,衣角還在滴水。
“這空屋子多,想住哪間隨便?!闭f著就轉(zhuǎn)身。
“謝謝老板娘,你叫我阿木就行?!彼麩崆橄蛩乐x,只見齊昭腳步一頓又慵懶地說,“受臺風影響本店所有房間價格翻倍?!?/p>
她邊說邊把標有價格的木牌扣了過去。
冷漠,摳門,是阿木對齊昭的第一印象。
走進客棧,他看著設計巧妙的門廊不禁感嘆,舊式的老瓦房上鋪滿了青苔,院內(nèi)水缸里還養(yǎng)了蓮花,他連忙掏出相機。
“再不上來選屋子,我就不讓你住了?!?/p>
抬眼瞧見她靠在二樓的圍欄上,頭發(fā)用簪子松松地一盤,發(fā)尾有意無意地散落下來,陽光穿透栗棕色的發(fā)尾,整個人看上去霧蒙蒙的,披肩下的流蘇時不時被風卷起,他拿著相機,竟然看呆了。
齊昭突然有些心急,“喂!”
“馬,馬上。”他猛地回了神迅速朝樓上跑去。
“你不會是大清早游泳游傻了吧?!饼R昭看他這狼狽樣打趣道。
“海上風浪大,我好不容易才把船靠岸停下,結(jié)果下船時自己摔了一跤?!?/p>
“下回再遇上臺風天出海,怕是再也見不到明早的太陽了?!?/p>
他尷尬一笑,也自認倒霉,給他安頓好,齊昭立馬去鎮(zhèn)上屯了好些食材,她怕臺風來了,就不好出門了。
阿木癱坐在床上,欣賞著窗外的美景,雖說房價暴漲,齊昭看上去也不好相處,但總歸是有個地方落腳,他自己倒是看得開。
待齊昭回來,就見她挽起袖子直奔廚房,噼里啪啦地不停在廚房里大展身手,至少在他眼里是這樣。
“老板,你這個客棧怎么都沒人住啊?!卑⒛镜芍浑p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問。
“現(xiàn)在不是旺季,再說我這客棧很少接客人?!彼贿呎f一邊把蝦往嘴里送。
“那我呢?”
“你是意外?!?/p>
“那你們的收入怎么辦?”他依然疑惑。
“食不言。”她有些不耐煩,“我很有錢的?!?/p>
阿木乖乖地閉嘴,夾起一筷子魚香肉絲震驚地問:“你也喜歡不放胡蘿卜的魚香肉絲?”
“嗯?!?/p>
“巧了,我也不喜歡胡蘿卜。”他有些興奮,說著多夾了幾筷子。
齊昭低頭扒了扒碗里的飯,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淡淡一笑。
午后,齊昭坐在院子里只見層云蔽日,她是最喜光的,自從阿木來了后,這天氣就一蹶不振了,風起云涌,而他就跟沒事人一樣,逗著她的貓,喝著她的茶。
她閉上眼,只聽“咔嚓”一聲,無須睜眼就知道他又在拍照了,“再拍,我就把你的相機扔出去?!?/p>
“你不喜歡拍照嗎?”
躺椅上的人睫毛微動,阿木沒等來她的回復,心里有些失落,齊昭很美,盡管她從不刻意打扮,但那張臉卻美得有攻擊性的,所以他的鏡頭總是不自覺地挪向她。
臺風來的那夜,雨水漫進院子,整個村莊都斷了電,幸好客棧還有不少蠟燭,他們就躲在二樓的房間,聽狂風呼嘯,枝繁葉茂的老樹被壓得直往一面倒,頭頂“轟轟”作響分不清是雷還是雨,亦不知是燭光還是閃電晃得房間忽明忽暗,他們抱膝癡癡地聽著雨聲,茫茫煙霧模糊了視線,其實什么也看不清,但就這么一起恍神了片刻。
疾風劃過,重物坍塌的聲音打破片刻的寧靜,齊昭還未來得及心疼她的房頂,就被阿木拉進懷里,那棵老樹不偏不倚砸在了齊昭身側(cè),風將雨滴吹到他們身上,砸在臉上。
“我再去找?guī)赘灎T。”齊昭從衣柜里找出件干凈的白T 恤遞給他。
說罷只將阿木一人留在她屋內(nèi),齊昭房間布局和其他屋不同,許是精心設計過,每一個小物件看上去都有特殊含義,風正好將窗子吹開,桌上的物品頓時被吹得七零八落,阿木連忙去關窗子,那是把老式插銷鎖,他一手撐著窗子,勉強夠上后立馬蹲在地上收拾殘局。
慌亂中,一張照片從本子里掉出來,黑色記號筆在上面留了一行字。
拍攝于2013 年紅河谷的篝火晚會。
彼時,齊昭剛好進屋,意外地,她并沒生氣只是自顧自將蠟燭圍在一起,招呼他坐下。
“你去過新疆?”
齊昭點點頭,接過照片,照片里的女子瞇著眼,笑得明媚燦爛,比篝火還耀眼。
“那個戴面具的男人,是你的愛人嗎?”
那個男人比女子高出半頭,面具雖遮住他的臉,可透過照片不難看出兩人有多開心。
齊昭不語,默默點起蠟燭來,微弱的光映得她皮膚格外白。
隔了半晌,齊昭忽然開口,講起她和“那個人”的故事。
那一年,齊昭23 歲,考研失敗,正面臨學業(yè)和就業(yè)的雙重壓力,想要去做模特卻不被家人理解,她的好閨蜜也失戀了,兩個人腦子一熱就跑去大西北了。
兩人在酒店辦理入住時,齊昭無意中瞥見那人一眼,風止幡動,是驚鴻一瞥。
他長得白凈,穿得也干干凈凈,在行色匆匆的旅人中很難不讓人注意,直到很久以后齊昭才承認,她是見色起意。
那天夜晚,一個醉漢推開了她們房間的門,兩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哪見過這場面,大喊著跑了出去,尖叫聲驚醒了一個樓層的旅客,老板為了息事寧人叫來一幫員工圍住她們,閨蜜被嚇得大哭,齊昭則護她身前,雙方就僵持在電梯門口,其他客人沒好氣地勸她們算了,仿佛是她們錯了。
老板趁她不注意試圖搶過她們的行李箱,齊昭下意識伸手,只見一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搶先抓住,那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語氣卻很嚴厲:“我已經(jīng)報警了?!?/p>
后來三個人提著三個箱子再呼吸到清新的空氣時,已是清晨了,閨蜜坐在行李箱上,翻著手機,“這附近的酒店都滿了?!?/p>
“我朋友在山下開了間民宿,那邊景色很好,還有不少房間,如果你們不介意可以一起去,就是遠了些。”
他瞪圓眼睛一臉真誠,看上去有些呆。
“不介意。”齊昭幾乎脫口而出,無視了坐在一旁看戲的閨蜜,她抿抿唇,“抱歉。”
“你沒錯,不用道歉?!彼辉谝獾卣f。
不知從何時起,周既明竟成了齊昭這趟旅途的最大收獲。
齊昭閨蜜的男友千里迢迢跑來找閨蜜復合,這趟旅途就只剩她一人了。
聽聞正逢杏花花開的季節(jié),齊昭又在民宿呆得實在無聊就去賞花,這花開得急,來勢洶洶的花海如同涌動的潮水,在心頭掀起波瀾。
花如雪,漸漸迷人眼,站在杏花樹下,置身一片朦朧里,仿佛自己也被凈化了,只聽按下快門的聲音,抬眸剎那,見鏡頭背后是張熟悉的臉。
“我被放鴿子了?!?/p>
清風拂過,粉色的花瓣就順著他身旁飄落,明明是委屈的語氣,卻聽得她愣了神,
他們順著小徑朝前走,地上鋪滿落英,齊昭淡淡開口:“既然你沒了模特,那就拍我吧。”
周既明心里一動,其實他早早地就想拍齊昭了,只是怕她不喜歡,更何況他只算得上是為愛發(fā)電,在這個圈子里也是小白,沒幾個人來找他拍照。
可意外的是,周既明相機下的齊昭很美,就算與漫山的花來比,也只能看見齊昭一人,而齊昭也極有天賦,無論哪一種角度,她都能完美駕馭。
周既明看著屏幕傻笑得像個孩子,笑得爛漫,還透著點傻氣,齊昭一直覺得有些東西是講究天時地利人和的,所以她踮起腳,左手輕輕扶住他的肩膀,直直吻了上去。
他的笑容瞬間僵在嘴邊,耳根蒙上紅暈,齊昭則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的樣子繼續(xù)朝前走,她走得干脆,只留周既明一人在風中瘋狂凌亂。
周既明比齊昭小一歲,在他前二十多年的人生經(jīng)歷里從沒遇到過像齊昭這樣的女孩,她像是一陣風,她的靈魂是自由的,張揚的,可那份灑脫總像是在偽裝些什么。
回到民宿后,齊昭本打算悄無聲息地躲回房間,卻被閨蜜叫住,“阿昭,今晚紅河谷有篝火晚會,一起去吧?!?/p>
齊昭點點頭,回房拿了件厚厚的披肩圍在身上,傍晚的人不少,大家圍著篝火忙著彼此交談,手里的酒都沒喝幾口,齊昭其實更想找個地方安靜的喝酒,想著想著困意瞬間席卷而來。
“在這兒?!鄙砼缘暮奥暟妖R昭喚醒。
她抬眼,見閨蜜得意地沖她挑眉,接著就看周既明乖巧地坐在她身旁,始終一言不發(fā)。齊昭心里堵著口氣,心想明明自己都這么主動了,他怎么能一點反應都沒有。
她輕輕撩起頭發(fā),將手里的酒一飲而盡,有人提議大家一起圍著篝火跳舞,把手中的酒放下后她慢慢起身,身旁的人小心翼翼地遞出手來,齊昭一愣,連空氣都變慢了。
“齊昭?”
他們被身后傳來的聲音打斷,見趙笙驚喜地站在自己身后,“你怎么來這兒了?”
齊昭看著那只手倔強的舉在半空中,忽然心頭一動,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接著自顧自地轉(zhuǎn)身,笑臉迎上趙笙,跟他寒暄起來。
雖說如此,她還是意無意地瞥向身后的方向,可在周既明眼里,齊昭笑得是那般開心,還和那人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心里一下就慌了起來。
等到齊昭回去,還沒坐穩(wěn)就被周既明一把拉走,他沒說話,身上的酒氣也重了些,齊昭反而覺得有趣,輕輕抿了口酒,定定地看著他。
“怎么?”她饒有興趣地揚起下巴。
“你怎么能親完人之后,就……”
“就什么?”
周既明不語,像是委屈得不能開口,眼眶也隱忍的泛紅,卻仍倔強地抓著齊昭手腕,即便這般,他也能壓下情緒,控制好手里的力度以防弄疼齊昭。
“你不會,沒談過戀愛吧?”許是喝了不少酒的原因,齊昭的語氣有些輕佻。
眼前的人仍不說話,喉結(jié)上下滾動,正在努力克制那不該肆意泛濫的情緒。
她淡淡一笑,“他找我,是聊工作上的事?!?/p>
見他眼里的執(zhí)著不減,目光逐漸炙熱深邃,齊昭被瞧得大腦一片空白,也不知哪來的勇氣,拉著他就朝著山坡上跑,直到跑不動為止。
直到心跳加速,才確定這種意外的情愫,她舉起右手,意氣風發(fā)站在高處。
“周既明。”她輕輕喚他名字,“你要和我談一場難忘的戀愛嗎?”
周既明想起父親不止一次對自己說過,要小心讓自己丟了魂的女人,但很可惜,他想自己這輩子,應該都是無法拒絕齊昭的。
齊昭陷入幸福的回憶里,一時難以自拔,卻始終沒說出那個人的名字。
阿木則好奇地問:“那然后呢?”
“那天我們兩個跟發(fā)神經(jīng)一樣,瘋狂地跑,跑完了大笑,笑完了哭,哭完了接著笑?!彼炭〔唤澳歉杏X,就像是遇到了另一個自己?!?/p>
關于這感覺的原因,齊昭并未透露,但心里清楚,周既明的母親在他出生后就拋棄了他們父子倆,他父親創(chuàng)業(yè)再起,始終堅持一個人將他撫養(yǎng)成人,這趟旅途是他父親去世后,他第一次真正地放下心結(jié)。而齊昭母親走得早,她雖然生活在還算充滿愛的環(huán)境里,但她也被這份愛緊緊限制住,才導致她的性子那么矛盾。
可周既明卻能看透,看透她的矛盾,看透她骨子里善良與淡漠。
再后來,盡管沒人理解齊昭,她還是簽了趙笙的經(jīng)紀公司,而這份勇氣是周既明給她的,他在杏花谷給齊昭拍的那組照片,一經(jīng)發(fā)布就在網(wǎng)上引起了不少的討論,齊昭也因此一炮而紅。
齊昭曾問他,“你喜歡我做模特嗎?”
那時周既明正系著圍裙,在廚房里忙著給她做不放胡蘿卜的魚香肉絲,聽見這話還有些詫異,“為什么這么問?”
“我們的家境相差懸殊,你圈子里的人挑女友總不會挑我這樣的吧。”
他停下手里的動作,一臉認真地對她說:“學歷,家境,工作的確都是挑選伴侶的重要因素。可對我來說,那個人,得先是齊昭才行。”
齊昭不自在地眨眨眼,忽然大喊:“菜!”
周既明則手忙腳亂地關了火,她笑了笑,望著他的背影,陷入沉思,其實周既明是喜歡吃胡蘿卜的,但因為她不喜歡,家里就再沒出現(xiàn)過。
他們訂婚那年,周既明的母親從國外回來找到他,請求得到他的諒解,齊昭定是不會原諒這樣的人,但那畢竟是周既明的母親,她尊重他的所有選擇。
那時齊昭的事業(yè)已小有成就,忙得不可開交,婚禮的大小事宜也全都由周既明負責,況且他對婚禮格外的上心。可齊昭沒想到,她這一生,最幸福的時候竟停在了這一年。
年后,齊昭父親查出心功能衰竭,只能考慮心臟移植,可她誰也沒說,包括周既明,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
她讓趙笙把工作排滿,然后瘋狂地跑行程,賺錢,而周既明的公司融資出了問題,兩個人半年也見不到一面,臨近婚期時,周母約她見面,貿(mào)然開口借錢對齊昭來說很難,但她還是想著趁這次機會先說明自己父親的身體狀況。
結(jié)果當一張張照片砸在桌上時,她已然傻了眼,照片里,她正和一個男人以一種極其曖昧的姿勢擁抱著,她并不認識那個男人,齊昭細細回想,前幾天晚上她在路上突然被一個陌生的男人緊緊抱住,若不是她助理及時趕到,還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
她看著心有成竹的周母,強壓下怒氣,“我禮貌待您,是因為您是我未婚夫的母親,我知道您討厭我,但也用不著耍這種手段吧?!?/p>
“講話是要有證據(jù)的,抱著別的男人的可是你?!敝苣刚Z氣尖銳,又聽她說,“如果把這些照片給我兒子看,他還會要你?”
齊昭拿起那幾張照片,“噗嗤”一笑,凝視許久,緩緩開口:“我會親自把這些照片,拿給他看,”
“齊昭,你有什么可驕傲的?”
“我的驕傲,源自我們之間的信任?!?/p>
言罷,她起身離開,“那這張呢?”
桌上的照片讓她指尖發(fā)顫,那是在一場宴會中,周既明和一個女孩站在一起,雖未過分親昵,可照片的兩人竟異常的般配,看得齊昭一愣,她相信周既明,就是因為相信,才更難過。
“你看,這才叫金童玉女。你有沒有想過,他需要的是一個在他公司出狀況時能夠在背后推他一把的人?!敝苣傅拿恳痪湓挾即掏丛邶R昭心上,“而不是一個連自己父親生病都不敢告訴他的人?!?/p>
齊昭緊咬嘴唇,淚水還在眼眶打轉(zhuǎn),她不得不承認,周母很了解她,了解齊昭那不值一提的自尊才是橫跨在他們之間最大的阻礙。
記得齊昭小時候,總會有小朋友嘲笑她是沒媽的孩子,那時候她就會撒各種謊,比如說媽媽工作很忙,不常在家。
她沒想到,那份她苦苦維持的自尊心有天會以這種形式徹底崩塌。
齊昭沒說話,想要故作輕松地離開,只聽周母在身后破口大罵,“有我在,你別想進周家的門!”
齊昭不知道到底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錯才使周母這么討厭她,她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后來她偶然見過那個女孩,陽光大方,舉手投足間,都是從骨子里透出自信,那是齊昭從小就羨慕的,她之所以想做模特,無非是想得到更多的贊美,想要肯定,想更自信。
可她好不容易攢起來的自信,卻是微不足道的。
那晚她躲在公司的天臺上崩潰大哭,那是她唯一可以盡情發(fā)泄的地方,趙笙見她啜泣的背影實在不忍心就給她披了件外套。
“你知道剛?cè)胄心菐啄?,我為什么這么拼命嗎?”她自顧自地說;“我就是想著,如果真有人拿一大筆錢砸在我身上讓我離開周既明時,我能夠帥氣地把錢甩回去。”
她自嘲的笑,笑自己的離譜,可周母并沒有給她錢,而是直接摧毀了她身上最脆弱的那部分。
“齊昭,我可以借你錢?!彼忉尩溃骸澳憧墒俏覀児镜囊唤?,沒有你,就沒有這個公司了?!?/p>
齊昭輕輕一笑,迅速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她不再回周既明的消息,也嘗試慢慢地淡出他的生活,可遺憾的是,齊昭的父親還是沒挺過這一年,也沒能看見女兒穿上婚紗的模樣。
白色的萬壽菊在光下也顯得格外暗淡,許是那身黑色衣服的緣故吧,齊昭最討厭這么壓抑的顏色了,葬禮上,周既明也來了,她有好些日子沒見到他了。
周既明什么也沒說,看上去也很憔悴,只是輕輕抱著她,齊昭貪戀那片刻的寧靜,佇立在原地久久未動,過了片刻,他輕輕開口,嗓音有些低沉,“齊昭,我們結(jié)婚吧?!?/p>
她心里一緊,猛然清醒,“我們,還是分手吧。”
他執(zhí)拗地抓著她的手腕,同那晚一樣,不過又有些不同。
她知道周母一定給他看了那張被捏造的照片,可她已經(jīng)不想解釋了,而在這種情況下,他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一想到這兒,她的心就更疼。
“你都看見了?”
“我信你?!敝芗让骺隙ǖ卣f。
“那你呢?我最難的那些日子你在哪?”她從嘴角擠出傷人的話,“你在和你的女伴出入各大宴會,不是嗎?”
他一頓,手里的力度大了些,“我可以解釋?!?/p>
“可我現(xiàn)在不想聽了?!?/p>
齊昭知道,他們之間有無法跨過的鴻溝,仿佛許多尺子橫在他們之間,近在天邊卻遠在咫尺。
“我們不該這樣的。”隔了許久他才開口。
“我們已經(jīng)這樣了?!?/p>
又一次,齊昭又一次把背影留給了他。
有幾根蠟燭燃盡,齊昭起身去抽屜里又拿出幾根,聽見身后一聲嘆息,“你覺得自己配不上他?”
“我當然配得上!”她忽然拔高聲音。
“那你為什么要分手?”阿木不解,語氣都帶著遺憾。
“人是復雜的,即使在多年后,我也無法對那時當下做出的選擇有一個客觀的評判。”顯然阿木沒聽懂,她眼睫微動:“那時的我,幫不了他,也幫不了他的公司?!?/p>
“你這是逃避!”阿木小聲嘟囔。
齊昭反而釋懷一笑,“你說是,那就是嘍?!?/p>
天亮以后,齊昭他們搬去了避難所等雨停,她靠在墻角,看著正在幫忙的阿木努力搬著桌椅,就不禁失笑。
關于那個故事,她并沒說完。
齊昭在成功躋身于公司的股東后就隱退了,跑到桃花村接手了南天客棧。
說來可能沒人信,幾年后,她和周既明又奇跡般地相遇了。
那年,外地的公司來桃花村商議投資事宜,村長安排他們住進客棧,結(jié)果好巧不巧,來人竟又是周既明。
齊昭氣不打一處來,舉起掃帚將他們趕了出去,村長知道齊昭性子烈,但也是一頭霧水,只能夾在中間說著好話。
“我們見過嗎?”
他靜靜地盯著她,時間使他的臉變得棱角分明,他穿著一身西裝,看上去也更成熟,倒有些盛氣逼人,若非與他相識已久自是看不出曾經(jīng)的少年模樣。
“周既明,你有意思嗎?”
齊昭很肯定,那人就是周既明,態(tài)度也變得更強勢,盡管最后還是讓他們住進了客棧里。
他們每日在客棧時間不長,看上去都很忙的樣子,有一日,齊昭看他坐在樓下喝著自己的茶,就沒好氣地說:“怎么?改養(yǎng)生了,不拍照了?”
端茶杯的手明顯一愣,但他不語,裝作沒聽見,齊昭一見,更氣了。
她把茶壺端走,臨走時還笑著說,“抱歉,本店茶水另收費?!?/p>
離開時,他的助理追了出來,下意識地想喚她“嫂子”,可還是將這兩個字咽了下去,“齊小姐?!?/p>
他說了很多話,大概就是,他們分手那年,周既明發(fā)生了意外,前些年總是反反復復地失憶,這幾年還算穩(wěn)定,可去年他從桃花村回來后,又失憶過一次,但似乎只忘記了一部分。
“什么意思?”
“周總的頭受過傷,我也曾問過心理醫(yī)生,您是他的心結(jié),若他再愛上您,也許還會失憶?!?/p>
明明是驕陽似火的夏日,她卻冷透了,腦子一團亂。
“每一次失憶,他的大腦都會受到影響,就好比提前透支他的記憶?!敝碛行╇y以開口,但還是繼續(xù),“直到忘掉全部?!?/p>
齊昭驀地起身,仰起頭來,壓下眼眶里的水霧氤氳,不禁失笑,笑命,也笑自己。
躲著周既明并不難,但有時又似是天意難違,宣傳組不知怎的扒出了齊昭曾做過模特這件事,提出由她為桃花村拍攝宣傳照,順便再拉波情懷。
齊昭自然不肯,躲了好一陣子,周既明也看出來了,連帶他們的關系,他也在網(wǎng)上一并得知了。
后來她實在沒躲過,被周既明一把提溜了回去,他眼眸深深,“如果你覺得別扭,我可以離開客棧。”
他說得很有禮貌,倒像是個合格的前任,“可這個項目對我很重要,你能幫我一次嗎?”
齊昭不語,又聽他小心地問:“如果說,我來給你拍呢?”
“可以,但我有個條件?!币娝c點頭,齊昭才緩緩開口,“拍完,你們就馬上離開?!?/p>
他沒猶豫,一口應了下來。
拍攝結(jié)束后的那個深夜,一陣陣急促的敲門聲將齊昭吵醒,她剛拉開客棧門就被拽進一個熟悉的懷抱里。
周既明說,他全都記起來了。
齊昭還在心里慶幸,這一次,她的神終于聽見了她的禱告。
他們在夜里賞花,在清晨看海,光著腳在沙灘上狂跑,好像回到了他們的二十歲。
“如果到了第三月,你忘了我,怎么辦?”
“我會記得你,也會來桃李村見你。”他雙手拄在沙灘上,發(fā)絲被海風吹得凌亂,“如果我真忘了,齊昭,你一定要來找我。”
你一定要來找我。
齊昭腦海里只記得這句話,但直到三月后,六月后,一年后,她都不曾離開桃李村。
她的禱告只換來了周既明的回光返照,聽助理說,離開桃李村后,他記憶混亂得更嚴重了,時常會忘了自己是誰。
午后的陽光刺在齊昭眼里,她被恍得回過神,見窗外雨停了,空氣里也散發(fā)著泥土的味道,她就知道,臺風已經(jīng)走了。
送阿木走的那天,他站在船上,手里提著齊昭給他的黑袋子,一臉無奈。
那是一袋子胡蘿卜。
“不試試,你怎么知道胡蘿卜不好吃?”
齊昭沖他揮揮手,“快回去吧,家里人該等急了?!?/p>
阿木一愣,心想哪還有什么家里人,他母親為了卷走他的錢,聯(lián)合生意伙伴一起害他,使出各種手段,將他逼得從高處墜落,可笑的是他竟然保下一條命來,但他的世界,早就沒有家人了。
可他仍笑著說:“有機會,我……”
“就別來了?!饼R昭搶過他的話,得意一笑,接著轉(zhuǎn)身離去。
阿木看著她的背影漸遠,有些不舍。
心里在桃花村的那個角落仿佛有了牽掛。
“這是南天客棧嗎?”
他看著陌生的擺設,有些猶豫,不過兩年,客棧里的人竟多了不少。
“哎,是你?!边€是王叔先認出了他。
“老板娘呢?”
王叔避而不答,“這兒改名了,現(xiàn)在叫既明客棧,先把證件給我,我?guī)湍戕k入住吧?!?/p>
他麻木的掏出證件,又見他愣怔在原地,又問了一遍,“齊昭呢?”
“阿昭她,走了?!蓖跏逵行┆q豫,“前年查出來心臟病,但她說沒事,平日里看上去也活蹦亂跳的,還和我們說要去看杏花?!?/p>
王叔不再繼續(xù)說下去,因為齊昭并沒等到杏花盛開的時候,就走了。
話音剛落,就見他躬下身子,一手撐在門框上,一手緊緊捂著胸口,像是難以呼吸。
王叔還以為他只是覺得可惜,就想著輕撫他的背,結(jié)果竟感覺他的背脊正漸漸顫抖,直到他看向手里的證件。
看見周既明這三個字,才恍然大悟。
他腦子生疼,記憶又混亂起來,模糊中又浮現(xiàn)許多畫面。
“為什么給我這個備注?”少年嘟著嘴有些不滿意。
“你反應慢,人還呆,叫你阿木怎么了?”
少女明媚的聲音環(huán)繞在腦海里,恍若隔世,卻又偏偏是這一世。
他的記憶宇宙里缺少了最重要的一片拼圖。
直到走進鏡子前,見鏡中人兩鬢斑白,臉色暗淡無光,臉上深深地刻著皺紋。
老人仍不甘心,那些記憶就這么被偷走了。
可他始終記不起,又或許是記憶里的愛人偷走了那塊拼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