億萬富翁涌入格陵蘭島“尋寶”背后

杜悉　彭丹妮

伊盧利薩特是格陵蘭島第三大的定居地，海邊修建有許多彩色的房子。圖/IC?

作為世界上最受歡迎的旅游景點之一，格陵蘭島吸引著無數鐘情于異域極地風光的游客。但在全球氣候變暖、北半球的持續(xù)高溫影響下，格陵蘭冰蓋正在加速融化，并呈現(xiàn)出她的另一面：全球能源格局可能的游戲規(guī)則改變者。

2022年8月8日，據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報道，得到包括比爾·蓋茨、亞馬遜創(chuàng)始人杰夫·貝索斯等億萬富翁投資的兩家礦產公司——美國的寇伯金屬和英國的藍鴉礦業(yè)公司，正在探尋格陵蘭島可能蘊藏的豐富鎳鈷資源。

目前，30名地質學家、地球物理學家、飛行員等相關人員正駐扎在格陵蘭島西海岸的勘探地。這些工作人員正在采集土壤樣本、駕駛無人機和帶有信號發(fā)射器的直升機，以測量地下電磁場，繪制巖層圖。同時，工作人員還通過人工智能來分析數據，以期最早于明年夏天準確定位鉆井地點。

作為丹麥王國一塊擁有高度自治權的屬地，格陵蘭島正成為全球氣候變化和能源轉型議題所關注的熱點地區(qū)。

“我們正在尋找將成為世界第一或第二大、最重要的鎳和鈷礦床?！笨懿饘偈紫瘓?zhí)行官庫爾特·豪斯在接受媒體采訪時稱。豪斯強調，“用電能全面驅動全球經濟是我們這一代人面臨的最大挑戰(zhàn)……為了實現(xiàn)這一目標，我們必須努力加快（進程），尋找電動車革命的關鍵材料。”

在去年8月宣布該投資項目的聲明中，寇伯金屬表示將在其第一階段，即2022年12月31日前動用340萬美元的投資，對勘探地區(qū)進行高級地質和地球物理評估，以進一步優(yōu)化鉆探目標。而第二階段，即到2024年12月31日前，他們將花費1160萬美元進行鉆探。主要開采目標為鎳、銅、鈷和鉑。

為了應對全球氣候變化的影響，全球能源結構正在面臨劇烈調整。包括貴金屬在內的關鍵礦產品，對全球清潔能源轉型非常重要。鎳、鈷則是新能源汽車和儲能設備等能源革命關鍵領域不可或缺的重要礦產。

博眾智合（Agora）能源轉型論壇中國區(qū)總裁、國際能源署中國合作部前主任涂建軍對《中國新聞周刊》分析說，根據國際能源署（IEA）最新的世界能源展望報告，現(xiàn)在全球能源商品市場規(guī)模大概是1.5萬億美元，包括鎳、鈷資源在內的關鍵礦產品占比11%。到本世紀中葉，如果全球能實現(xiàn)碳凈零排放目標，市場規(guī)模預計將增長到9000億美元左右，鎳、鈷等關鍵礦產品的比重將越來越大。

涂建軍分析說，從供給來說，鎳的儲量在全球高度集中，大約有接近33%在印度尼西亞、14%在澳大利亞，8%～9%在俄羅斯，還有約7%在古巴。全球鈷資源的儲量分布，同樣也非常集中，剛果（金）“一家獨大”，儲量占比大概有51%，其次是澳大利亞占約20%，古巴占約7%。今年俄烏沖突爆發(fā)后，用于不銹鋼和電動車電池的鎳價格飛漲。如果在格陵蘭島發(fā)現(xiàn)大量鎳、鈷礦產，將意味著改變全球礦產資源分布的格局。

美國科羅拉多大學國家冰雪數據中心的科學家泰德·斯卡姆波在回復《中國新聞周刊》的郵件中寫道，格陵蘭島許多礦物存在著巨大的開采潛力。從地質學上看，島上伏于地表下的巖層由“大陸盾狀”巖石組成，具有顯著變質作用。該島嶼可能擁有與加拿大地盾地區(qū)相同的礦產資源，也可能擁有鉑、鉻鐵礦和其他礦藏。

早在2012年11月，格陵蘭島礦產石油局首席地質學家亨利克·施滕達爾就在一次國際礦業(yè)大會上說，格陵蘭島上37億年前的古老巖層經溫化形成現(xiàn)在的礦石。島上已探明的沉積型鐵礦、釩鈦磁鐵礦、赤鐵礦資源儲量巨大。其次，沉積銅礦和稀土礦資源也很豐富。

寇伯金屬公司的采礦計劃將會和藍鴉礦業(yè)公司聯(lián)合進行。根據藍鴉公司網站介紹，位于格陵蘭島西海岸的迪斯科島和努斯瓦克半島地表之下的礦產資源較為豐富。幾項同行評議研究均強調，其礦藏特點與位于俄羅斯諾里爾斯克的全球最大的鎳、銅硫化礦床具有地質上的相似性。

因為格陵蘭島在能源、旅游業(yè)等方面的全新潛力，其在全球地緣政治中的地位也在快速上升，一個明顯標志是美國積極的外交策略。

2020年，美國在格陵蘭島首都努克開設了美國領事館，這是美國自上世紀50年代以來首次恢復在格陵蘭島的外交。安東尼·布林肯在被任命為拜登總統(tǒng)的國務卿四個月后，于2021年5月訪問了格陵蘭島，會見了新當選的格陵蘭政府成員。美國官員代表團還在2021年9月訪問了格陵蘭島，并承諾提供援助以改善其貿易、教育和采礦業(yè)。

格陵蘭島有58000人，占地面積相當于半個歐盟。自19世紀以來，它一直是勘探者的圣地。因為這里幾乎沒有樹木，植被稀疏，對于地質勘探學家來說，尋找到有價值的礦石要容易得多。

根據丹麥和格陵蘭地質調查局今年最新發(fā)布的數據，格陵蘭島或將成為煤、銅、金、鋅和稀土元素的開采熱點。格陵蘭島自治政府已經在整個無冰陸地做過數次資源評估，認識到礦產開采具有使當地經濟多元化的潛力。

藍鴉礦業(yè)在格陵蘭島的一處鈦鐵礦項目。

但因為被厚重的冰蓋所覆蓋，某種程度上，這也會加大格陵蘭島的開采難度。格陵蘭島冰蓋僅次于南極冰蓋，是現(xiàn)今世界僅存的兩大冰蓋之一。

進入21世紀，氣候變化使得北極地區(qū)冰川融化加快，讓更多潛在礦藏露出冰蓋，且開采作業(yè)變得更加方便、開采時長也更長。據《紐約時報》去年報道，曾經被冰川所阻礙的更多航線開始通行，這讓人類在格陵蘭島的勘探和采礦工作變得更加容易;此外，一年中大部分時間，開往太平洋的礦石船都可以從加拿大的北部穿過，縮短了前往亞洲加工廠的旅程。

藍鴉礦業(yè)公司首席執(zhí)行官波·斯騰高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氣候變化使得格陵蘭島的勘探和采礦變得更容易。比如，他指出，氣候變化延長了海洋的無冰期，他們的團隊得以更輕松地運送重型設備，將金屬更快地運送至全球市場。

以關乎能源運輸的航運為例，根據極地地質專家的研究，隨著全球變暖，北極航道可通航的窗口期將不斷延長，將從目前的2～3個月增至2030年的6個月以上，預計于2040年可實現(xiàn)全年通航。

2021年11月1日，《自然·通訊》發(fā)表的題為《衛(wèi)星觀測的格陵蘭冰蓋徑流變率增加》的文章中指出，較之1980～2010年，2011～2020年格陵蘭冰蓋融化后徑流量增加了21%。

中國科學院大氣物理研究所研究員李熙晨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格陵蘭島冰蓋消融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暖水的入侵。隨著北大西洋暖流在過去數十年內結構發(fā)生的變化，它可以把更多暖水帶到北極區(qū)域，這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近些年來格陵蘭島冰蓋的消融。

同樣是因為受到北大西洋暖流的影響，位于北極圈內的格陵蘭島沿岸區(qū)域的夏季氣溫本身就可以達到10℃甚至15℃以上。今年夏天，根據最新報道，格陵蘭島的表面溫度已經接近30℃，表面溫度的急速上升對于冰蓋融化也有著一定影響。

包括格陵蘭島在內的極地地區(qū)全球變暖的速度要比全球平均的速度快很多，這有一個專門名詞叫做“北極放大效應”。最新研究顯示，此前氣候模型預測可能普遍低估了北極放大效應。2022年8月11日在著名期刊雜志《自然通訊-地球與環(huán)境》發(fā)表文章稱，1979年至2021年期間，北冰洋大部分以每10年0.75℃的速度變暖，幾乎是全球平均值的4倍。

今年在異常高溫天氣影響下，國家衛(wèi)星氣象中心表示，格陵蘭島北部區(qū)域7月中旬海冰面積較上旬減少約13.5萬平方公里。美國冰雪數據研究中心數據顯示，7月15日至17日，作為北半球最大冰體，格陵蘭島冰蓋每天流失冰量達到大約60億噸，足夠填滿720萬個奧運規(guī)格的游泳池。

雖然格陵蘭島開采礦產資源的呼聲很高，但同時也有著反對的聲音。

2021年4月，格陵蘭島的稀土開采曾引起過一次巨大爭議，這與格陵蘭島南部納薩克鎮(zhèn)附近的科瓦內灣采礦項目有關。

科瓦內灣是地球上第二大稀土礦床，總部位于澳大利亞的格陵蘭礦業(yè)有限公司2007年起一直在此地開發(fā)礦藏，但開發(fā)稀土礦會伴生鈾等放射性元素。2013年，納薩克鎮(zhèn)的居民成立了一個名為“對鈾說不”的組織。隨著當地人逐步了解尾礦和污染問題，公眾開始反對格陵蘭礦業(yè)有限公司的采礦行為。

2021年4月，反鈾政府選舉上臺以后，承諾實施環(huán)保政策：加入巴黎氣候協(xié)議，并禁止頒發(fā)新的石油和天然氣鉆探許可證。但據《衛(wèi)報》今年5月報道，當地政府對其他采礦業(yè)持開放態(tài)度。

寇伯金屬的工作人員在格陵蘭島上作業(yè)。?

2021年底一篇發(fā)表在《國會山報》的文章《格陵蘭正在哭泣——它能從采礦和氣候變化中被拯救嗎？》寫道，雖然經濟和環(huán)境間的平衡尚未達成，但其他采礦作業(yè)正在格陵蘭島海底搜尋同樣有前景的稀土資源。在氣候影響下，可以預見，越來越多新的采礦作業(yè)即將在格陵蘭島展開。

“這次找尋鎳鈷資源事件具有相當的爭議性。在氣候變化脆弱地區(qū)開發(fā)礦產，對環(huán)境的影響必然難以忽視。”涂建軍說。他認為，因為格陵蘭島長期都是遠離丹麥的自治領地，當地的治理能力是否足夠平衡好各種政策目標，以及相關政府部門能否嚴格監(jiān)管開采活動的環(huán)境影響，還有待進一步觀察。

這種探礦行為在探索新能源、為減少溫室氣體排放貢獻力量的同時，也在加速格陵蘭島的融冰趨勢。專家們擔心，格陵蘭島的自然環(huán)境可能因為開采金屬礦產資源而受到威脅。一些環(huán)保機構同樣關注到這個問題，也試圖跟格陵蘭島一些地方治理機構合作，甚至和丹麥、歐盟，乃至和全球范圍內的相關機構尋求合作，提醒大家對此事的關注。

北極地區(qū)的氣候環(huán)境對全球都有著深刻影響。英國利茲大學極地觀測和建模中心研究員托馬斯·斯萊特在回復《中國新聞周刊》的郵件中寫道，格陵蘭島的冰川融化將導致海平面上升，隨之而來的是全球洪水風險。最終流入海洋的融水不僅會提高全球海平面，還會改變海洋環(huán)流，從而影響低緯度地區(qū)的天氣環(huán)流模式。

李熙晨指出，隨著冰蓋大量消融，整個北大西洋海水的鹽度降低，使北大西洋變成偏淡的水，對海冰的驅動作用產生影響。而海冰的驅動作用一旦消失，很可能會造成北大西洋導流斷流，整個北半球氣候會受到影響，這種情況下可能會造成一些極端氣候災害。

采礦作業(yè)產生的灰塵、車輛增加和其他影響也將對采礦當地及周邊的環(huán)境產生非常不利的影響。美國科羅拉多大學的科學家泰德·斯卡姆波指出，人們對冰川退縮區(qū)勘探興趣的增加加大了學界對環(huán)境破壞的擔憂——像格陵蘭島這樣土壤和植被很少的地區(qū)，將永遠無法從地表采礦活動中恢復過來。但他也表示，這種行動可能只會對島上的一小部分地區(qū)造成環(huán)境破壞，目前的影響微乎其微。

有分析認為，北極有可能成為造福人類的寶庫，對塑造全球治理新模式起到示范性作用，但也有可能成為新的沖突點。根本原因在于，在氣候變化和國際政治、經濟格局快速變化的大背景下，北極蘊藏的各類資源能源價值大、保護和開發(fā)所面臨的風險高、行為主體的競爭與合作領域廣，對現(xiàn)有北極治理架構提出了挑戰(zhàn)。

2022年8月8日，美國北極研究委員會主席斯弗拉加在接受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采訪時表示，格陵蘭政府支持采礦的立場并非不考慮環(huán)境，環(huán)境是格陵蘭文化和生計的核心。他說，格陵蘭政府支持的是對其自然資源進行負責任的、可持續(xù)的和經濟上可行的開發(fā)，包括對礦物進行開采。而這些關鍵的礦物將“為應對氣候危機帶來的這些挑戰(zhàn)提供部分解決方案”。

斯卡姆波預計，冰蓋的消融將為格陵蘭島帶來一些采礦機會，而作為一個發(fā)展中的自治領地，格陵蘭島希望利用這些開采潛力。他相信，對環(huán)境問題有著敏感性的格陵蘭人，將堅持對環(huán)境負責的采礦行為。

涂建軍建議，丹麥政府應該更加積極主動，并對整個格陵蘭島環(huán)境、經濟、就業(yè)等諸多方面進行一個綜合考量和前瞻性評估。在與當地政府溝通合作的基礎上，確保未來能對相關勘探及開采活動進行嚴格監(jiān)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