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擊中考學位爭奪戰(zhàn)

文｜《小康》·中國小康網記者 劉建華

圖源/hellorf

7月21日，一則視頻顯示，杭州一今年參加中考的女孩因沒有被余杭的中學錄取，在家被媽媽責備了兩句，從高層窗戶跳下，緊接著孩子母親也縱身躍下，母女身亡。

這是一則令人痛心的新聞。但是，初升高50%的錄取率卻是擺在千萬家長和孩子面前的一道鴻溝。

在很多人看來，中考逐漸成為比高考更重要的一次人生大考，2022年的暑假，一場激烈的中考學位爭奪戰(zhàn)正在上演。

錄取分數(shù)線大幅提高

“自7月份以來，我所有的陌生電話都不接?！睆V東某市教育局局長在接受《小康》雜志、中國小康網記者采訪時說，這兩個月以來，每天都有數(shù)十個電話打入他的手機，他不是不想接，是沒有辦法接，因為多數(shù)都是為孩子升學學位而來，有小升初的，也有初升高的?！拔医恿穗娫?，能力有限，給不了他們學位，干脆拒接?！?/p>

中考分數(shù)出來之后，許多認為孩子考得“還可以”的家長，在錄取分數(shù)線出來之后，焦慮便已開始。

今年是廣州“雙減”實施后的首次中考，也是“新中考”落地實施第二年。7月12日，廣州市2022年中考第一批次錄取投檔結束，當日進行第一批次計劃投檔錄取，共錄取普通高中特長生、自主招生類學生、外語類與藝術類學生及港澳子弟班學生4199人，中職三二分段和省級以上重點特色專業(yè)5032人，錄取人數(shù)較去年明顯增加。

廣州中考第一批錄取分數(shù)線，廣東省實驗中學為766分，華南師范大學附屬中學為764分。廣州“六大名校”（省實、華附、二中、執(zhí)信、廣雅、廣附）、深圳“四大名?！保ㄉ钪?、深外、深實、深高）等廣州、深圳頭部中學，錄取分數(shù)線都在700分以上。

在學生的中考成績公布之后，不少家長與學生都對自己考取的分數(shù)感到十分滿意，甚至認為進入重點高中已經成為板上釘釘?shù)氖虑?，但是在了解了大部分考生獲得的分數(shù)之后卻開始感到十分疑惑，原因是考取高分的學生人數(shù)增加了不少，甚至有些學生還獲得了滿分?！斑@個結果必然會對學生是否能夠被高中錄取造成不小的影響，因為高中錄取更多的是參考學生的排名情況，擇優(yōu)錄取。”

一位浙江的中考學生告訴記者，他考得了630分，按照以往的經驗，這個成績想要進入一所重點高中并不是什么難事，但沒想到當?shù)亟衲甑钠胀ǜ咧袖浫【€竟然設置在656分，“我考了600多分，卻無緣于一所普通公辦高中，只能選擇進入私立高中就讀?！?/p>

考生的整體成績提升，拉高了錄取分數(shù)線，受影響最大的還是一些家庭條件一般的落榜學生，私立高中的收費標準普遍較高，這部分學生大概率會被職校錄取。

另外，這屆考生中得高分者眾多，也從一個側面說明考試的難度不大。對此，一些家長提出質疑，“無法理解為何將試題的難度下調，這樣做對于考生升學來說其實沒有任何的意義，因為考生即使獲得了高分也會因為排名靠后而失去被高中錄取的機會?！?/p>

據(jù)一位專家分析，將試題的難度下調，其實也是出于現(xiàn)實因素的考慮，因為本屆的考生受到“雙減”政策的影響，在初三階段可能并沒有太多來自學習上的壓力，“因為國家規(guī)定需要幫助學生們減壓，所以才會將中考題目的難度下調不少?！?/p>

該專家強調，這是為了能夠盡量鼓勵學生們，也為了能夠讓家長與學生知道不需要再繼續(xù)內卷，因為只要掌握了基礎知識就可以在考試中獲得高分，不需要像以往的學生一樣專研各種難題。“只是沒有想到能夠獲得高分的學生太多了，而且這樣做對于學生是否能夠升學的結果來說確實沒有任何的影響，考取更高的分數(shù)能夠獲得更高名次的學生才能夠有升學的機會，中考的難度還是沒有得到任何的改變，學生還是會為了能夠升學而繼續(xù)內卷。”

2022年廣州中考報名人數(shù)是111464人，比2021年中考報名人數(shù)多20920人。今年中考人數(shù)最多的分段是680～710分，2021年廣州中考人數(shù)最多的分段是630～670分，說明中上分段考生競爭比較激烈，特別是針對區(qū)屬優(yōu)質高中名額的搶奪。

卓越教育中考政策資深研究員伍睿分析，今年廣州中考報考人數(shù)增加約2萬人，也加劇了競爭，學校分數(shù)水漲船高?！敖衲攴謹?shù)普遍上漲，今年的700分相當于去年的669分。從《2022年廣州市中考分數(shù)段統(tǒng)計表（含各項政策性加分）》來看，750分以上考生為1452人，占比1.3%；而去年750分以上考生為240人，占比0.27%。今年690分以上考生22100人，占比19.83%；去年這兩個數(shù)字分別為10959人、12.1%?！?/p>

伍睿強調，如果家長沒有相對分數(shù)和排位的概念，只考慮絕對分值，就更容易感覺高分“滑檔”嚴重。

生源和學位的沖突

盡管最近兩年新冠疫情對廣東經濟造成影響，但并未對廣東外來人口的增加造成重大影響?！坝绕涫菑V州、深圳這樣的一線城市，醫(yī)療、教育等公共服務的優(yōu)越性，非一般內地城市可比?！眮碜院钡男聳|莞人朱曉曉如是對《小康》雜志、中國小康網記者說。

2012—2021年十年間，珠三角九市人口增加近2200萬人，外來人口占到常住人口的一半。

而這些新廣東人，無論是否戶口留在廣東，他們都在想方設法讓孩子留在廣東參加小、中、高升學。“這也是我們這一代人努力奮斗的目標之一?！敝鞎詴哉f。

在珠三角，約3900萬外來人口構成其經濟騰飛的底色，其中不乏朱曉曉這般“拖兒帶女”舉家赴粵者，帶來的是超400萬流動兒童的上學需求。

廣州中考四批錄取完成后，家長圈中流傳“滑檔”人數(shù)達到1.4萬人。廣州市招考辦公布的數(shù)據(jù)顯示，普高最低控制線545分，全市上線學生約7.25萬人，普高學位為6.2374萬個，其中公辦5.52萬個。也就是說，約1萬上線學生將錄不到普高。

去年普高計劃56157人，上普高線考生65601人，也有約1萬上線學生錄不到普高。

2020年，深圳市教育局一項摸底調查同樣顯示“欠賬”之巨：截至當年，全市有近350塊義務教育規(guī)劃用地、770塊幼兒園規(guī)劃用地已規(guī)劃未實施，相當于欠下55萬個公辦義務教育學位、23萬個幼兒園學位。而這一年，深圳義務教育學位缺口達5萬個。

因學位不足，深圳2019年公辦高中錄取率僅45%，家長為“一半孩子上不了高中”炸鍋。第二年，時任深圳市副市長王立新承認，“不搞大規(guī)模的（學位）建設是肯定不行的，過去40年公辦高中是10萬個，未來三年（要）建6萬個”。

但多位教育界人士反映，真正引發(fā)“巨變”的，是中央下達的一項“硬要求”：2021年5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下發(fā)《關于規(guī)范民辦義務教育發(fā)展的意見》，該文件及相關會議精神明確，各地民辦義務教育在校生省級占比不得超過5%，縣級占比不得超過15%。

彼時，廣州、深圳、東莞民辦義務教育占比分別約為29%、33%、64%，遠高于全國約10%的平均水平。控比至5%，意味著要扭轉珠三角長期以來用民辦補足公辦、公辦民辦協(xié)同發(fā)展的教育格局，讓政府對千萬級城市人口的教育剛需負主體責任。

民辦學校學位的壓縮，給本來就已經焦慮的家長無疑帶來了更多的恐慌。

另一方面，多名學者、官員坦言，要廣東在2～3年內達到中央要求，難上加難。深圳市教育局測算，要在“十四五”期間把民辦義務教育占比控制到15%，除補足前述55萬個公辦學位欠賬外，還需要新增規(guī)劃30所2000人規(guī)模的學校。東莞缺口更大：《財新》估算，即使在2025年前投入300億元新改擴建中小學210所，也只能將民辦義務教育占比降至約35%?！版?zhèn)政府每年可支配財政資金30億元，教育日常開支就要花2億多元，去年（2020年）光新建、擴建學校又多花了將近10億元，長此以往，靠地方財政根本無法兜底?！睎|莞某鎮(zhèn)干部曾這樣向新華網反映。

需要注意的是，隨著首批“二孩”長大，未來幾年正是基礎教育入學高峰期。據(jù)廣東省教育廳預測數(shù)據(jù)，廣東學前教育入學需求在2022年達到峰值，小學在2025年達到高峰；到2025年，該省基礎教育學齡人口將達到2290萬人。

毫無疑問，未來中考升學競爭會更激烈。

超前預備的中考

“面對競爭如此激烈的中考，我們必須從長計議?！睆V州越秀區(qū)某小學三年級學生家長黃虹對《小康》雜志、中國小康網記者說，為了能上一所理想的高中，在選擇初中時就首先考慮可以初高直升的學校，而要保證直升，小升初之前就得做好準備。“只要小升初上了好的初中，升高壓力就沒有那么大了?！备鶕?jù)記者的調查，像黃虹這樣“從長計議”的家長，在廣州二年級到六年級不是少數(shù)。

“如果說不知道，只是你還沒有進入這個圈子而已。”黃虹說。

據(jù)她解釋，這個“圈子”的學生一般都是廣州各個學校的尖子生，尤其是頭部學校，包括民辦學校。這些家長非常了解華附、省實、廣大附、廣外附、二中、六中、廣雅等中學尖子班錄取的條件?！叭A附小升初奧班，英語最少過了KET，一個奧數(shù)華杯一等獎，這是最基本的條件。如果英語有了PET，兩個奧數(shù)華杯小高一等獎，再加上有迎春杯、希望杯等賽事獎項，那就基本穩(wěn)了。”黃虹如是對記者說。

這些家長對每個學校的招生條件了如指掌，然后各自根據(jù)自己的孩子學習情況，設定考錄目標學校，爭取在小學五年級以下拿下對應學校需要的各種證書。黃虹兒子今年9月份升讀三年級，目前已過KET,已有一張奧數(shù)華杯二等獎。離心儀的初中錄取條件還有很大的距離，但他表示有信心，“在六年級之前還有三年的時間做準備?！?/p>

而馬上升學四年級的鄧星語，英語在三年級上學期過了KET,今年10月份考PET，目前整個暑假都在備考，為此，還特意請了一個家教專心學英語。奧數(shù)拿下了一張華杯一等獎，兩張希望杯二等獎，編程藍橋杯全國一等獎……鄧星語媽媽說，在接下來的兩年只要保持正常的發(fā)展，不出意外的話，廣州頭部四大學校在六年級之前便會向孩子提出錄取意向。

記者在與這個“圈子”的多位家長采訪中了解到，這個過程很漫長，也很艱辛，無論是時間精力還是經濟上都需要付出巨大代價，但所有的家長都表示，這是最有價值的投資?！凹议L、孩子努力辛苦幾年，上了初中之后，路會好走很多。”

據(jù)《羊城晚報》統(tǒng)計，2022年，廣州有116所、占比近45%的民辦小學提高了學費。部分打工子弟學校，如黃埔東暉學校學費上調至9000元/學期，漲幅155.0%，白云區(qū)江南明珠小學8000元/學期，漲幅122.2%。去年白云區(qū)有16所民小年收費不超過1萬元，今年僅有4所；天河區(qū)則從7所下降至3所。

白云區(qū)57所民辦小學中，有53所小學因報名人數(shù)超額參與搖號，超1.2萬家長搖號6000余個學位。

黃埔區(qū)9所民辦初中，打工子弟生源為主的4所學校共5個班額，均參與搖號。7月上旬，首輪搖號結果剛出，部分落選的家長質問教育局，升學的承諾為何沒有兌現(xiàn)。

東莞、深圳也有不同幅度的動作。今年4月底起，東莞教育局要求鎮(zhèn)街教育管理中心嚴格清查各小學、中學學位。深圳2020年修訂《深圳市民辦中小學設置標準》，將民辦小學每班“45人以內”修改為“40人以內”，亦間接調減民辦招生規(guī)模。

在中央明確民辦義務教育在校生5%控比后，河南鄲城縣、鹿邑縣等地，先后出現(xiàn)政府強制鄉(xiāng)村民辦校停招，上萬名學生臨時分流的局面。有河南前車之鑒，廣東未見“一刀切關停”等激進手段，但對家長、對學校的限制已漸進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