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臉的尸體

高木彬光

發(fā)瘋的司機

木下晴夫是一名頗有名氣的推理小說作家，他回到闊別已久的老家，受到了村民的熱烈歡迎。

晚上，木下趁著月色獨自出門散步，不知不覺走到一座破廟前，當年他還沒離開家鄉(xiāng)時經(jīng)常來這里，現(xiàn)在這座廟已經(jīng)破敗不堪了。

正當木下感慨時，一個年輕男人慢慢向他走來，激動道：“您是木下晴夫先生吧？我是您的忠實讀者?！蹦鞠聸]想到在偏僻的鄉(xiāng)下還能遇到忠實粉絲。只聽年輕男人繼續(xù)說：“有一個故事，我想說給您聽聽。推理小說中有一種常見的詭計，叫‘沒有臉的尸體，就是把受害者的面部砸爛，使警察分辨不出死者身份，其實就是把被害者和施害者的身份進行替換，聰明的讀者一眼就能看穿?！?/p>

木下點點頭，說：“確實如此，不過這種詭計也只能蒙騙人們于一時，現(xiàn)在確認尸體身份的方法很多，比如指紋、牙齒，等等。”

年輕男人贊同地點了點頭，說：“可我接下來要說的故事，可以說是蒙騙人們于永久，也許只有您這樣的推理小說作家能解開了?！?/p>

故事發(fā)生在三年前，離這里約兩公里的野澤鎮(zhèn)上，有個叫松田的醫(yī)生復員歸來。幾年的軍旅生活讓他變得很暴躁，以前滴酒不沾，現(xiàn)在嗜酒如命，四十幾歲的人，看上去有六十多。

這天凌晨兩點多，有個叫小林久三的年輕人騎著單車往野澤鎮(zhèn)方向趕，路上他看到一個怪人。怪人站在路中間，身上穿著一件寬大的黑色外套，頭上裹著黑頭巾，拿著一盞黃色的方形提燈。小林見了，一時呆在原地。怪人便將燈靠近小林的臉，不可思議地盯著瞧了好半天。突然，他瘋狂地大叫起來，跌跌撞撞地跑進了樹林里。

小林禁不住好奇，追了過去。跑了十幾分鐘，小林終于抓住了怪人，扯下了他的頭巾，發(fā)現(xiàn)他亂喊亂叫，表情扭曲，已經(jīng)徹底瘋了。

小林認出了怪人，他是松田醫(yī)生家的司機。小林把司機綁在一棵樹上，自己則去野澤鎮(zhèn)向松田醫(yī)生報信。在路口，小林發(fā)現(xiàn)了松田醫(yī)生家的汽車，只見車門敞開著，里面空無一人，卻散發(fā)著濃重的血腥味，還有一把沾滿泥土的鋤頭。

小林不安起來，趕緊跑到松田醫(yī)生家，猛烈地敲門。過了會兒，睡眼惺忪的護士開了門。小林急忙說：“松田醫(yī)生在家嗎？我剛才在路上看到了你們家的司機，發(fā)現(xiàn)他瘋了，汽車也停在一邊。我把他綁起來了，特地來告訴你們一聲。”

護士一聽，驚慌地跑進屋，很快又和松田夫人一起出來。松田夫人很年輕，她臉色蒼白地說：“小林先生，原來是你。我、我丈夫不見了，今天晚上他說有事，一直待在書房，剛剛?cè)タ矗静辉?。?/p>

小林安慰了一下松田夫人，趕緊去警署報了案。

警察立即趕往現(xiàn)場，只見司機被綁在樹上，還在瘋狂地大笑。他們在附近發(fā)現(xiàn)了斧頭和毛巾，上面都沾滿了血跡，經(jīng)證實，都是松田醫(yī)生家的東西。警察很快找到了埋在土里的一具男尸，頭和臉都被打爛了，血肉模糊，無法辨認身份。

毀容的尸體

年輕男人講到這里停了下來。木下被這個故事完全吸引住了，他還發(fā)現(xiàn)眼前的男人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自己在哪兒見過。

木下問：“那么接下來呢？”

年輕男人說，雖然死者面部被砸爛了，但警方從指紋、牙齒、腳底的痣判斷，他就是松田醫(yī)生，兇手則是他的司機。這司機本是個棄嬰，松田醫(yī)生的父親收養(yǎng)了他，因此他對松田醫(yī)生非常忠心，甚至到了愚忠的地步。不過最后，他還是無法忍受復員歸來脾氣變得異常暴戾的主人，恩將仇報……

木下說：“看來司機是一時發(fā)狂，才犯下這種罪行?！?/p>

年輕男人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說：“事情并不是這么簡單，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可怕的真相——兇手并不是司機?！苯酉聛?，年輕男人便將自己推理真相的過程說了。

年輕男人從動機入手，發(fā)現(xiàn)想要謀殺松田醫(yī)生的，首先是松田夫人。兩人相差了二十多歲，她是被父母逼迫，拋棄了初戀情人嫁給松田醫(yī)生的。而她的初戀情人，正是小林久三。小林是外地人，暫住在野澤鎮(zhèn)上，他表面上是來找好友勝原彥造的，但很難說沒有其他目的。同樣有殺人嫌疑的，還有小林的好友勝原，此人非常輕浮，和很多女性保持著不正當關系，他對松田夫人垂涎已久。不過，案發(fā)當晚，他們都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明。

松田醫(yī)生的死亡時間是在凌晨1點左右。當晚，松田醫(yī)生原本一個人在書房里查資料，11點10分時，有人打電話來，請他出外診。護士去通知松田醫(yī)生時，見他心情很不好，還佯裝生病，說晚上哪兒也不去，拒絕了。松田夫人因為有輕微感冒，很早就上床休息了。

勝原家當晚則有酒宴，小林在他家，從傍晚開始一直在喝酒。勝原家離野澤鎮(zhèn)有兩公里，離發(fā)現(xiàn)尸體的現(xiàn)場有一公里。當晚12點前，他家里一直有其他客人在，過了12點，才只剩勝原和小林。在這段時間里，勝原想要跑到野澤鎮(zhèn)殺人，再到樹林里掩埋尸體，然后再回去，應該是不可能的。有一點很奇怪，小林原本要在勝原家過夜，但凌晨2點左右，他突然和勝原吵了起來，然后憤怒地跑出去了。

講到這里，年輕男人話鋒一轉(zhuǎn)：“看起來，他們的不在場證明好像無懈可擊，但是，當我從松田醫(yī)生的立場思考后，竟有了一個恐怖至極的想法?！?/p>

松田醫(yī)生從戰(zhàn)場上回來后，聽到了關于妻子出軌的傳言，他非常憤怒，人也變得非常暴戾。雖然不能確定妻子的出軌對象是初戀情人小林，還是輕浮男人勝原，但如果能一箭雙雕，同時除去這兩個人，那是最好不過了。

松田醫(yī)生知道那晚勝原家有酒宴，他便開車來到附近，潛入勝原家，準備將兩人殺死，然后將勝原的尸體留在原地，把小林的尸體運出去，埋在一個永遠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的地方。這樣一來，大家都會認為失蹤的小林就是殺害勝原的兇手。為了把尸體運到盡可能遠的地方，松田醫(yī)生需要一個幫手，于是他決定對司機坦白一切。松田醫(yī)生知道，司機對自己非常忠心。

誰知松田夫人意外知道了丈夫的殺人計劃，并將它悄悄告訴了小林，希望他趕快離開。沒想到小林異常膽大，他決定反過來利用松田醫(yī)生的計劃，殺死對方，救出自己的初戀情人。當晚，小林一邊和好友勝原喝酒，一邊計算著時間。中途他找了個理由離開，找到潛藏在廂房里的松田醫(yī)生并將其殺死，還把他的臉敲得血肉模糊，無法辨認，然后脫下他的衣服和帽子，穿戴在自己身上，偽裝成松田醫(yī)生。

接著，小林抱著尸體來到外面，壓低聲音對司機說：“你趕快把小林的尸體運到樹林里埋了，等我殺了勝原就去和你會合?！?/p>

司機完全相信“松田醫(yī)生”的說辭，開車載著自己主人的尸體走了。小林回到勝原家，借故和勝原爭吵，實際是為了找機會離開，去解決司機。

司機埋掉尸體后，一直等著主人出現(xiàn)，然而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竟是已經(jīng)死掉的小林！司機的驚訝程度可想而知，這個時候即使是發(fā)瘋，也不意外了。小林見司機徹底沒了理智，知道他對自己的計劃沒了威脅，還可以把殺人的嫌疑推到他身上，于是主動去警署報案了。

唏噓的真相

“這是我推理出來、隱藏在這件事情背后的真相。”年輕男人臉上露出一股殺氣，“如果把三年前改成十年前，小林久三改成木下晴夫，應該就是你的親身經(jīng)歷吧？”

木下早就驚呆了。他想起眼前的年輕男人是誰了，正是松田夫人的親弟弟——澄江信吉。信吉說的不錯，十年前，木下確實和初戀情人——也就是松田夫人，有過不倫之戀，結果引發(fā)了一場“沒有臉的尸體”的慘劇。他沒想到，這個秘密竟被泄露出來。一回憶起這些，木下的心就絞痛起來。

“即使是正當防衛(wèi)，你做得也太過了，而且就是因為你失信于姐姐，導致她不得不嫁給勝原那個混蛋，受盡了凌辱?，F(xiàn)在，我終于有機會給姐姐報仇了?！毙偶f著，雙手狠狠掐住了木下的脖子。

這時，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信吉，快住手，你誤會木下先生了！”只見破廟后面走出一個穿黑色衣服的女人，正是松田夫人。她對木下說：“看到你有今日的成就，我很高興。”轉(zhuǎn)身，她又對弟弟說，“你弄錯了，木下先生不是兇手，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真相?！?p>

原來，雖然當年松田夫人把丈夫的殺人計劃告訴了木下，但木下年輕氣盛，根本沒當回事，他想自己一個身強力壯的小伙子，怎會害怕一個被酒精掏空身體的人呢？

就在今天中午，松田醫(yī)生家的護士找到夫人，她已經(jīng)病入膏肓，臨死之前她要向夫人懺悔一件事：當年，她因為深愛著勝原，就把偷聽到的松田醫(yī)生的殺人計劃透露給了勝原。所以，反過來利用這個計劃殺人的，其實是勝原！

當年，勝原把殺人嫌疑推給了木下，還說自己握有他殺人的證據(jù)，以此威脅松田夫人嫁給自己。不明真相的松田夫人為了保護初戀情人，不得已嫁給了勝原。木下不知內(nèi)情，他見松田夫人要嫁給好友，傷心地離開了?，F(xiàn)在，勝原見木下回來，擔心當年的事情敗露，故意把偽造的真相告訴信吉，慫恿他去為姐姐報仇，殺了木下。

信吉聽完，羞愧地低下了頭。

木下沒想到當年的案件有這么多隱情，他唏噓不已，說：“我們?nèi)ゾ穑f明當年的真相吧！”

松田夫人搖搖頭：“我很高興你不是當年案件的兇手，這樣我就可以放心地走了。出門之前，勝原已經(jīng)喝下我的毒藥，死了?！闭f完，她也服毒自盡了……

（發(fā)稿編輯：曹晴雯）

（題圖、插圖：佐? 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