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師竹
教師,歷來受人尊崇。在民間,人們尊稱教師為先生。代表人民根本利益的中國共產(chǎn)黨一路走來,始終以特殊的情感厚愛和善待教師。
1985年1月21日,第六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九次會議確定每年9月10日為教師節(jié)。在2022年教師節(jié)來臨之際,我們深情回望當年新四軍教學機構有關教師的歷史,以感恩為黨和人民的教育事業(yè)無私奉獻的所有先生們。
抗大五分校舊址劉少奇塑像
抗戰(zhàn)時期,中國人民抗日軍事政治大學聞名天下。抗大的前身是中共1931年在江西瑞金成立的中央紅軍學校,從1936年6月創(chuàng)建到抗戰(zhàn)勝利的9年間,它培養(yǎng)出10多萬軍政干部,有“越抗越大”美譽。新四軍初建時期,中共中央派遣大批干部南下華中,新四軍政治部主任袁國平、軍副參謀長周子昆等許多人,都是紅大、抗大的領導、教員或剛畢業(yè)的學員。
1938年1月,新四軍建軍不久就在南昌創(chuàng)辦了第一所培養(yǎng)軍政干部的學?!虒ш牎M?月,教導隊隨軍部移駐皖南巖寺,擴編為教導營,同年8月,又擴編為教導總隊,軍副參謀長周子昆兼任總隊長。
辦教育,配強教師不易,選好校長亦難。毛澤東曾明確指出,一個軍事學校,最重要的問題是,選擇校長教員和規(guī)定教育方針。中共中央進駐延安后,毛澤東親自兼任抗大教育委員會主席。
一份新四軍抗大分校領導人名單,足以證明在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的大背景下,在民族危急之際,新四軍高中級指揮員是如何胸懷崇高信仰,毅然站到先生的C位上,為培養(yǎng)抗戰(zhàn)和根據(jù)地建設人才嘔心瀝血的??勾笕A中總分校(軍部直屬抗大第五分校)校長兼政委:代軍長陳毅;新四軍第四師抗大第四分校校長:師長彭雪楓(后師長張愛萍),政委:師政委鄧子恢;新四軍第三師抗大第五分校校長:師長兼政委黃克誠;新四軍第二師抗大第八分校校長:新四軍副軍長兼師長張云逸(后師長羅炳輝);新四軍第一師抗大第九分校校長兼政委:師長兼政委粟裕;新四軍第五師抗大第十分校校長兼政委:師長李先念;新四軍第七師抗大皖江第十分校校長:師長譚希林,政委:師政委曾希圣。
對抗大而言,新四軍的相關軍師領導兼職盡責,既主動站位,更率先戰(zhàn)斗。陳毅代軍長經(jīng)常到抗大第五分校作專題報告,回答學員提問。劉少奇的《論共產(chǎn)黨員修養(yǎng)》《我們到敵后干什么》等著名論著,都是他以新四軍政委身份在抗大和黨校的演講。賴傳珠參謀長也經(jīng)常到抗大第五分校講授《游擊戰(zhàn)術》。張云逸、粟裕、羅炳輝、黃克誠、彭雪楓、鄧子恢、張愛萍、李先念、譚希林、曾希圣等各師主要領導,既掛帥又出征,在領導有關分校的同時親自執(zhí)教。
在領導的示范之下,新四軍各抗大分校越辦越紅火,引得數(shù)以百計的專家學者進入其先生的行列。史料顯示,當時僅在抗大華中總分校,就匯聚了馮定、薛暮橋、夏征農(nóng)、陶白、羅瓊、錢俊瑞、張崇文、石西民等一大批具有專業(yè)知識的名人。隨著先生隊伍越來越強,新四軍抗大的貢獻也越來越大。從1940年到1945年,新四軍抗大畢業(yè)學員多達兩萬余人,這些干部成為華中抗日戰(zhàn)場和根據(jù)地建設的骨干與中堅,為奪取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的勝利,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新中國成立后,他們又為社會主義建設立下了不朽功勛,成為新時代值得永遠敬仰的超級明星。
“你們要為中華民族的解放,為建設新中國而永不退縮,勇往直前……要下一個犧牲自己生命的最后的決心!”毛澤東主席給抗大學員的這一要求,同樣成為新四軍各抗大分校先生們的自覺遵循。
1940年3月18日,抗大第四分校在安徽渦陽的新興集“精忠堂”舉行開學典禮。校長彭雪楓十分動情地從“精忠堂”講起,要求師生以岳飛精忠報國為楷模,最后他慷慨激昂立下誓言:“以身許國聽黨話,精忠報國跟我走!”
作為校長,彭雪楓視辦好抗大分校為精忠報國之行,不僅親自為抗大四分校編寫了《游擊戰(zhàn)術的實際運用》《戰(zhàn)略戰(zhàn)術講授提綱》等大量教材,還結合抗戰(zhàn)實際進行授課。學員們回憶說,彭校長講課、作報告十分幽默詼諧,善于運用群眾語言把枯燥生澀的課程講得富有趣味。當時,學員們稱法西斯頭子墨索里尼為“摸一把泥”。那天,彭校長講課講到墨索里尼失敗時說:“這個法西斯頭子不僅摸了一把泥,還滾了一身泥”,引起一片笑聲。彭雪楓講課深受學員喜愛,每逢他到校授課,總是座無虛席。
“精忠報國跟我走!”身為校長的彭雪楓以不懼生死的大無畏,為師生們樹立了為人師表的楷模。1944年夏末,新四軍軍部指示活動在洪澤湖地區(qū)的第四師,為恢復豫皖蘇抗日民主根據(jù)地,由師長彭雪楓率主力一部西越津浦路,直取蕭縣、宿縣、永城、夏邑地區(qū)。8月,彭雪楓揮師西進,首戰(zhàn)蕭縣小朱莊,殲滅偽軍司令王傳授以下1800余人,清除了西進道路上的第一個障礙。接著,部隊繼續(xù)向西進入永城、夏邑地區(qū)。當時,在夏邑境內(nèi)的八里莊,駐著偽軍司令李光明部,擋住了新四軍的去路,彭雪楓決定攻打八里莊。
彭雪楓手跡
東方露白,圩內(nèi)的敵人基本被消滅,槍聲漸止,只剩下圩子西南角一個炮樓上的守敵還在負隅頑抗。這時,彭雪楓和張震已經(jīng)一天一夜沒合眼了,秘書王步云立即鋪好簡易床,讓首長休息。隨員劉樹芳把出發(fā)時帶來的月餅拿出來要他們當飯吃。但彭雪楓執(zhí)意要王步云把政治部主任吳芝圃找來,談安置傷員和烈士善后及俘虜處理的相關事宜。直到張震、吳芝圃走了,彭雪楓這才覺得餓了,但一塊月餅沒吃完,前方再次響起槍聲,便急忙起身前往查看。他登上南圍墻,瞭望敵人突圍南逃的情況。為了徹底消滅殘敵,他命令警衛(wèi)營立即打開南圩門沖殺出去。劉樹芳看到師長過于暴露,勸他趕緊下到掩體里,彭雪楓不為所動,依然站立城墻上指揮戰(zhàn)斗。王步云看到團長徐體三在圩子東南角上,便跑去請徐團長幫忙勸說。上午11時許,就在彭雪楓一手扶著劉樹芳,一手抓住王步云的右膀跳下的一剎那,被一顆子彈擊中左胸。
彭雪楓犧牲的噩耗傳來,四分校師生不禁失聲痛哭:“彭校長用鮮血和生命寫下了‘為人師表’4個無形大字,他以自己‘先死’的表率,讓我們懂得了什么叫‘先生’!”不久,中共中央華中局和新四軍政治部決定,將抗大第四分校命名為“雪楓軍政大學”。
面對敵偽頑數(shù)不清的“掃蕩”“清鄉(xiāng)”和“圍剿”,新四軍教學機構的師生之間凝聚了牢不可破的生死情誼。一位從鹽城魯藝畢業(yè)的女戰(zhàn)士曾經(jīng)欣慰地回憶說:“當年,老師待學生親如子女或弟妹,學員對老師比對父母還敬重。那時候,什么教師失德,什么潛規(guī)則,從來沒有這一說?!?/p>
鹽城魯藝教師丘東平、許晴、孟波拼命掩護學生和“九女投河”的故事,印證了老人的感慨。鹽城魯藝的全稱叫魯迅藝術學院華中分院,是華中抗日根據(jù)地按照延安魯迅藝術學院模式,在鹽城創(chuàng)辦的培養(yǎng)文藝人才的學校。劉少奇兼任院長,丘東平任教導主任。1941年盛夏,面對日軍重兵“圍剿”,新四軍撤出鹽城向敵后轉(zhuǎn)移,魯藝華中分院也隨之撤到了鹽城西邊的湖垛地區(qū)。不久,日軍又進犯湖垛地區(qū)。緊急情況下,魯藝分為兩個大隊分散轉(zhuǎn)移,其中一大隊隨軍部轉(zhuǎn)移,二大隊200余人在丘東平、許晴和孟波的帶領下向敵人側后轉(zhuǎn)移。
連夜的急行軍讓二大隊學員們十分疲倦,就在大家準備休息的時候,河面上傳來日軍汽艇的轟鳴聲,大家立刻集合準備渡河向樓王莊撤退。剛撤到一座小橋附近,大批日軍就圍了過來。當時,整個二大隊只有幾支槍和20來顆手榴彈。后面是裝備精良的200多名日軍,前面是洶涌的河水,只有河上的木橋成了師生們的唯一退路,可是敵人已經(jīng)用密集的火力將整個橋面封鎖了。
魯藝華中分院成立大會
危急時刻,教務科長孟波迅即帶領大家藏到橋邊的莊稼地里,但敵人很快搜捕到這里。眼看學生們陷入絕境,戲劇系主任許晴帶著護衛(wèi)班戰(zhàn)士奮不顧身地沖上去,與日軍展開殊死搏斗,掩護大家向?qū)Π锻粐?。丘東平冒死掩護部分師生成功撤到河對岸。子彈和手榴彈很快打光,只剩下許晴槍里的幾發(fā)子彈,他讓大家趕緊撤退,自己一個人留下攔截敵人。許晴不幸中彈倒下時,還有少數(shù)師生沒有沖出包圍。見此情景,已經(jīng)脫險的丘東平又迅速跑回來掩護他們突圍。丘東平打死了一個日本軍官,趁著日軍的慌亂,又順勢帶著一批學員成功突圍,同時下令院務委員孟波迅速帶領已突圍的大部分師生趕緊轉(zhuǎn)移。丘東平冒死幾進重圍,掩護部分學員沖出了日軍封鎖線,自己卻倒在了血泊之中。
最后,還有9名女生身處敵人包圍之中。她們在系總支委員李銳帶領下,迅即躲到了附近的河溝里。敵人步步逼近,9位女生看到其他師生已經(jīng)突圍成功,毅然選擇昂首挺胸慷慨赴死,沿著老師血灑的路標齊刷刷地跳入了河中。戰(zhàn)后,北秦莊中學改名為東平中學,見證他們英雄氣概的那座橋被命名為東平橋,北秦莊改名為東平鄉(xiāng),其中一個村被命名為許晴村。
1941年,華中抗日根據(jù)地急需建設人才,中共中央華中局、新四軍軍部、中共江蘇省委在淮寶縣仁和鎮(zhèn)(今江蘇省淮安市洪澤區(qū))聯(lián)合創(chuàng)辦了一所名叫江淮大學的戰(zhàn)時高等學府。
江淮大學由陳毅親自命名并邀請韋愨教授擔任校長。韋愨是上海之江、復旦大學教授,曾留學美國,早期參加過辛亥革命。知名經(jīng)濟學家何封、哲學家李仲融,也響應黨的號召自愿到江大任教。應韋愨校長聘請任教的,還有復旦大學土木系主任孫繩曾教授,之江大學土木系教授陳端柄,交通大學教授姜長英、葉家俊、葛文錦,清華大學周國英,大夏大學王書倫、馮邦彥和李洪鐘等生物、醫(yī)學、教育、外語、體育教授,以及助教王辛南、榮繹蓉、洪之階、許景福、顏秀卿、馬麗娟等數(shù)十人。
韋愨擔任江淮大學校長時與兒子韋建業(yè)在根據(jù)地
江淮大學設置了根據(jù)地急需的土木、農(nóng)業(yè)、醫(yī)學、教育專業(yè),學生主要來自上海的部分大學和中學,他們都是由學校地下黨組織直接或間接動員到江淮大學的。短短兩個月左右時間,上海100多名師生,在中共地下交通線的接力安排下,越過敵偽重重關卡,安全到達蘇北根據(jù)地。
學校利用當?shù)氐撵籼?、廟宇以及大戶人家院子作校舍,以廣闊的田野和樹林作為課堂,除由教授授課外,新四軍和根據(jù)地黨政領導也經(jīng)常為同學們作專題報告。陳毅、張云逸、譚震林、彭雪楓、鄧子恢、羅炳輝、鄭位三、方毅、劉瑞龍、汪道涵、潘漢年、錢俊瑞、范長江、馮定等都曾到校作過報告或講座。在先生們的引領下,一批又一批熱血青年向江淮大學蜂擁而來。
陳毅代軍長十分關心江大的建設和師生的思想生活情況,除親題校名外,還曾為歡迎江大師生專門舉行會餐。1943年農(nóng)歷大年夜,陳毅同江大師生一起守歲,他給師生們暢談國內(nèi)外形勢,分析敵我力量的變化,談笑風生,使同學們鼓舞了斗志,懂得了只有共產(chǎn)黨才能救中國。江大學員歌詠隊的鄭宜琨同學,16歲就考上之江大學,不僅功課好,還吹得一口好口琴,小提琴、吉他、胡琴、鋼琴樣樣都會,在反“掃蕩”中,他隨拂曉劇團奔赴前線,返程時遭敵機轟炸,壯烈犧牲于運河之上,年僅21歲。
每逢節(jié)日或紀念日,江大的老師們都要組織同學們進行學習座談,帶著學員自編自演節(jié)目,盡情歡樂。為使學生樹立自力更生、豐衣足食的觀念,老師們把全體同學組織起來種植自己帶來的蔬菜種,基本達到自給,既節(jié)約了菜金,又改善了生活。冬天,老師還帶領同學們協(xié)助駐地村莊辦冬學,既教文化,又講時事,很受農(nóng)民歡迎。
1944年6月,江大完成了歷史使命,同學們走向根據(jù)地的各條戰(zhàn)線。離校之際,師生相擁而泣,久久不愿分開。江淮大學存續(xù)雖然只有兩年多,在中國教育史上卻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頁。后來,從韋愨校長到絕大多數(shù)師生,都成為光榮的共產(chǎn)黨員。新中國成立后,韋愨歷任上海市副市長、中央人民政府教育部副部長,把畢生精力奉獻給了人民教育事業(yè)。
一個人遇到好教師是人生的幸運,一個學校擁有好教師是學校的光榮,一個民族源源不斷涌現(xiàn)出一批又一批好教師則是民族的希望。幾十年后,江大學員杜淑貞賦詩表達對老師的感恩之情:江淮風雪育新兵,百煉千錘四十春。夢回躍馬半城鎮(zhèn),心系高歌大柳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