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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還有明天

    2012-05-14 10:13:22白光年
    花火A 2012年5期
    關(guān)鍵詞:李茂小樂嬸嬸

    美編約圖:校園文,成長文,男孩女孩的單純友情,在操場上認(rèn)識,可以突出籃球、單杠等元素。

    颯颯推薦:白光年自從走進魅麗同我成為相親相愛的一家人后,每天面對的就是我這張看了見就想一腳踹開的臉(我猜的?。覀円蝗杖屠泄碌恼勗捑褪侨湓挘簩懜遄硬唬〕燥埐?!去WC不!不過,吃飯和WC這兩件,基本上過程中也是在討論第一件事……呃……之所以能這么兢兢業(yè)業(yè)地對著她催稿子,是因為,她的稿子總是能夠給人一些鼓舞的力量,好像一直在默默地告訴你:嗯,這一切沒有想象的那么糟。

    沒人知道未來會怎么樣,但是這一刻,黑暗中的靈魂開始有了新的希望。

    【零】

    2011年的夏天,一座很小的沿海城市,氣溫是二十五攝氏度,海風(fēng)吹過來的時候,有眼淚一樣咸澀的味道撲進鼻腔。

    【一起玩啊】

    李茂悠閑地坐在單杠上看著操場揮汗如雨的那些人,他們的周身被斜掛在天際的余暉緄了一層亮橘色邊框。

    當(dāng)其中一個人菜到被大家各種鄙視的時候,李茂下了很大的決心,他深吸一口氣,從單杠上跳下來跑到他們當(dāng)中。

    “一起玩啊,哈哈!”他說話的時候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看起來像是在笑。

    李茂是那種長相很喜慶的男孩子,眉眼總是彎彎的,說話的時候總是掛著笑容,如果不先入為主的話,一般情況下都不會讓人產(chǎn)生厭惡的感覺。

    但是很明顯,這些人似乎也早就對他的大名如雷貫耳。于是幾個男孩子對看一眼,然后一個看起來像是中學(xué)生的男生用衣角擦了一下額頭亮晶晶的汗,單刀直入:“我們不隨便帶外人?!?/p>

    另外一個男生用胳膊撞了撞說話的那個男生的胳膊:“趕緊開始了,廢什么話啊?!?/p>

    那個男生看了他一眼,然后運著球往前跑,繞過了李茂。

    李茂站在原地,抿了抿嘴,表情有些不自然。

    他把手插進寬大的毛衫里,然后貌似輕松地轉(zhuǎn)了個身,邁著步子離開。

    要是那些在玩籃球的男生稍微注意看一下他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他的背影看起來很復(fù)雜,根本就不是用一兩個詞語能夠形容出來的。但無論用什么詞語來形容,總歸起來,就是會讓人的心里有些不太好受。

    可是男生們一般都很粗心,是不會發(fā)現(xiàn)這個的。就算發(fā)現(xiàn)了,又能怎么樣?

    【他只是一個孩子】

    李茂今年剛剛讀高一,就像是每一個剛上高中的人一樣,他也期待著新的校園生活能夠帶給他一些什么新的東西,比如會在這個新環(huán)境里交到“朋友”。

    但有的時候,“期待”就像是暗戀,總會有那么幾次一相情愿。

    這座小城很小,小到一有個風(fēng)吹草動全城基本都會知道。哪怕李茂一直都不在乎自己爸爸做過什么錯事,也不在乎他的爸爸被判死刑。

    那時候李茂只有八歲,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漸漸地他知道了,大家看他的眼神不一樣,對他的態(tài)度也不一樣。

    從小學(xué)不懂事的孩子們最開始追打他,到中學(xué)對他橫眉冷對,再到現(xiàn)在大家自動又無聲的排擠當(dāng)中,他經(jīng)歷了很多,也看開了很多,即便偶爾還是覺得有點落寞。

    沒人愿意靠近他,因為大家都知道,如果不想被排擠,那么最好的辦法就是和大家一起去排擠別人。

    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一個人上學(xué)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放學(xué),偶爾還是會被身后同路的同學(xué)指指點點。

    不是沒聽到,但也只能把帽檐再壓低一些,雙手插進帽衫的口袋中,裝作莫不在乎地彎著身子大步往前走。

    因為他是殺人犯的兒子。

    李茂仰起臉,安慰自己:“沒什么,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p>

    就在他抬著頭繼續(xù)往前走的時候,忽然感覺自己撞到了一個人,因為自己個兒高,也只是踉蹌了一下。而對方卻沒那么幸運了,那個人被李茂撞得癱坐在了地上,包里的東西攤開了一地。

    李茂連忙跑過去,扶起一個男生。

    那人被李茂扶起來的時候,李茂才看到,對方并不是男生,而是一個又瘦又矮臉色蒼白的女生。女生包里的東西散落了一地。她看到之后,神色慌張地蹲下身子,迅速把東西裝進包里。

    李茂也蹲下身子幫忙,不停地道歉:“對不起啊,我真沒看到前邊有人,都怪我自己沒看路,你沒事吧?”

    他見女生頭也沒抬,只是繼續(xù)撿著地上的東西。

    李茂又叫了一聲:“喂,你聽的到我說話嗎?”

    女生還是沒反應(yīng)。

    李茂又問道:“難道你聽不見?”

    對方依舊沒抬頭,東西裝好之后,沒做任何停留就大步往前走。

    李茂為自己撞到了聾啞人感到很不好意思,而且對方還那么瘦小,不知道是不是被自己撞壞了哪里。他就連忙跑上去,對那個女生繼續(xù)說道:“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聽不見我說話,好吧就算我現(xiàn)在說的話你也聽不到,但是我跟你道歉啊!”

    女生一點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反而繼續(xù)往前跑了起來。

    李茂停在原地,看著對方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不知道為什么,這一幕他覺得似曾相識。

    那種故作堅強地往前跑的姿勢。

    【他是一株向日葵】

    李茂已經(jīng)習(xí)慣了去自動忽略那些不好的事情。

    他一直都懷著一顆向日葵般的心迎接這個世界,他也從來不去抱怨自己所遇到的很多不公平的事情。

    但是,這樣的他說到底也還是個孩子。他最喜歡的事情,就是看到一家人有說有笑的樣子,有時候是燈火通明的餐廳,有時候是在學(xué)校門口,有時候是在前邊的公園,有時候是大街上……

    其實,他有一顆非常非常敏感的心。

    因為敏感,所以會分外關(guān)注周圍人的情緒表情和話語。

    不是不知道,只是因為沒有人聽他會說什么。

    回到嬸嬸家的時候,嬸嬸剛剛做好了飯。四菜一湯,擺放在玻璃餐桌上。

    嬸嬸笑容滿面:“回來得真是時候,正好去叫嘉瑞吃飯?!眿饗鹗且粋€善良的女人,對于自己丈夫哥哥的兒子寄養(yǎng)在自己家里從來沒有一句怨言,更加沒有像那些苦情小說里寫的那樣刻薄對待他。

    李茂應(yīng)了一下,然后跑到嘉瑞房間門口敲門,和他想的一樣沒人應(yīng)答。

    所以,他補充道:“嘉瑞,我是李茂?!?/p>

    他必須要這樣說,對方才會有所反應(yīng),因為前一陣,李茂這個正在讀初二的表妹和她父母冷戰(zhàn),原因是她想留劉海遮蓋住她自己覺得過寬的額頭,但是她爸爸不同意。

    叔叔則冰冷著臉:“一定要弄得像小太妹一樣嗎?”

    嘉瑞剛剛發(fā)育的小身板中卻藏著所有獨生子女一樣巨大的脾氣。

    她在客廳大吼:“留個劉海就是小太妹了嗎?同學(xué)笑我是大額頭!你怎么不考慮下我的感受!”

    叔叔武斷地指著她:“告訴你李嘉瑞,我就是不允許!”

    于是,嘉瑞就開始和父母冷戰(zhàn)到現(xiàn)在一個星期都沒說過一句話。

    果然,房間里有了聲音,只不過是冷冷的:“不要打擾我,我在寫作業(yè),今天不吃飯了?!?/p>

    李茂還想說什么的時候,叔叔從書房走出來,他呵斥李茂:“不要管她,愛吃不吃。”

    這時候,就聽見房間里傳出摔東西的聲音。

    李茂開始狠狠地羨慕嘉瑞。

    他沒有再說什么就離開了。一直以來,嘉瑞都不喜歡這個哥哥。

    理由就是——因為你讓我在同學(xué)面前丟臉!

    這是嘉瑞的原話。

    【Hey !Im James!】

    日子就這樣平緩地從指間流過去,很多東西都沒什么改變。比如李茂的人際關(guān)系,比如嘉瑞和父母之間不太和平的關(guān)系。

    于是,到了暑假的時候,嘉瑞就去鄉(xiāng)下的外婆家了。

    閑來無事,李茂就跑到經(jīng)常去的那個操場的單杠上。

    濃重的夜色暈染開來,整個操場空曠巨大,只有夏夜里的蛐蛐在不停地叫嚷著。

    這時候,忽然傳來籃球落地的聲音。借著遠(yuǎn)處的路燈,李茂看到一個人正在另外一塊操場上打球。

    對方跳起來,手腕向上一送,籃球在空中劃出一個漂亮的拋物線。

    “哐”的一聲,球進了籃筐。

    李茂眼睛一亮。想不到這個晚了還有人在玩球。

    他再次不死心,幾步跑過去:“喂喂!一起玩吧?!彼M麩o論這個人是誰,千萬不要認(rèn)識自己。

    走近了的時候,對方停了下來,李茂看到對方穿著很大的T恤,短短的頭發(fā),但是對方一回頭,是一個女生。

    李茂覺得對方眼熟,愣了幾秒之后忽然笑起來:“是你啊,哈哈,好巧好巧??!女孩子也玩籃球的嗎?”

    女生沒什么表情,只是看著他。

    他忽然想到對方應(yīng)該聽不見,于是手腳并用比劃著。

    “哦,對不起,我忘記了你聽不見。那個上次,對不起,我撞到你,記得嗎?我上次撞到你來著?!闭f著,他就自己演起來,然后坐到地上,“我跟你道歉!”說著他雙手合十,在女生面前比畫著。

    “我們……”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女生,“一起打球吧!”說著,指了一下他抱著的籃球。

    女生還是沒表情。

    李茂擺擺手:“你,懂我的,意思嗎?”

    女生看著他,李茂還想繼續(xù)說話的時候,女生忽然說道:“我叫小樂?!?/p>

    李茂愣了幾秒,然后一臉被雷劈了一下的表情:“原來你不是啞巴!”

    那個叫小樂的女生沒說話,自顧地運了下球,幾步上前,一個投籃,球又輕巧地進了。

    “嘿!技術(shù)不錯嘛!”李茂驚訝女生竟然也玩得這么好。

    “喂喂!那你不說話我們就開始了呀!”李茂不依不饒地問道。

    但是對方并沒回應(yīng)。

    李茂脫了外邊的寬大帽衫,開始上前攔截。

    夜晚,空曠的球場,夏夜的鳴蟬,籃球與地面相互接觸的聲響,李茂一個人聒噪地為自己吶喊的聲音。

    “Hey! Im James!”

    【我把耳朵借給你】

    這個暑假過得很好。

    原因是認(rèn)識了小樂。本來他以為小樂應(yīng)該比自己小,結(jié)果卻比自己大兩歲,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八歲了,可是就外貌來看的話完全看不出來。

    她頭發(fā)短短的又十分瘦小,看起來就像是個小男生。

    小樂是一個話很少的人,跟聒噪的李茂形成一個鮮明的對比。

    小樂平時不太愛說關(guān)于自己的事情,李茂問了她才會說幾句,但每次的話也不多。一般情況下都是李茂一個人在說。

    他知道的關(guān)于小樂的情況并不多。只知道他在前邊的配鑰匙的店子工作,很早很早就不再讀書了。原因的話,小樂說是家窮,李茂卻覺得不可能,因為在他十六年以來的認(rèn)知當(dāng)中,只有不想上學(xué)的人,還沒接觸過上不起學(xué)的人,所以他覺得這一定是她在逗自己玩。

    “真的?!毙氛f道,“我們家是個村子,全村都是親戚,有親戚在外邊會門手藝,家里邊的爹媽就會把小孩子送出去跟那個親戚學(xué)?!毙泛攘艘豢诓A康钠?,側(cè)面的輪廓圓潤又有著女孩子特有的精致。

    李茂繼續(xù)問了一些關(guān)于她家里的情況,但是小樂似乎都不太想繼續(xù)這個話題,于是兩個人就聊起了別的,包括李茂的家庭,和他從小到大所遭受過的不公平的對待,說著說著竟然開始掉眼淚,但是很快他就把眼淚擦干。

    “我是男人,不應(yīng)該哭,出生我選擇不了,但是未來我能選擇。小樂你說對吧?”

    “未來嗎?”小樂眼神里閃過一絲寓意不明的憂傷,她把空了的汽水瓶放到旁邊,然后說道,“未來長什么樣,我想都不敢想,因為我壓根就沒有那個?!?/p>

    “怎么可能,每個人都有的好嗎?”李茂說道,“那你喜歡什么?應(yīng)該有愛好吧?”

    小樂真的認(rèn)真地想了一下,她抬頭說道:“畫畫算嗎?”

    “你會畫畫?”李茂很驚訝。

    “嗯。算是吧,下次給你看我畫畫的本子?!?/p>

    “好??!期待期待!”李茂彎著眼睛對小樂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如果能把自己喜歡的事情變成未來的理想,那也是很幸福的事。哈哈,未來的藝術(shù)大師就在我身邊啦,給我簽個名啦!”

    小樂也跟著笑了起來。

    她就像是暗地里不能見陽光的細(xì)菌,卻還是無法阻止自己去靠近陽光。

    至少,在這一刻,是光明的,是溫暖的,是有希望的。

    小樂似乎想了很久,她抬起頭,看著李茂,她說:

    “只要你想說,我就把耳朵借給你?!?/p>

    【給我最好的朋友】

    如果一直有個人,能夠在你身邊感覺的喜怒,即便他不想說話,只需要一個眼神,你都會覺得,這樣也是有溫度的。

    何況這次并不是隨時隨地都陪著他不棄不離的空氣朋友,而是實實在在可以碰得到的人。

    嘉瑞從外婆家回來了。

    回到家里的時候,她看起來似乎比之前好一些了,因為她和李茂的叔叔嬸嬸說話了。

    她在外婆家的時候,嬸嬸經(jīng)常打電話給她,但其實都是叔叔提出來的。得知嘉瑞要回來的時候,叔叔高興地早早就去市場買了她愛吃的菜。

    回來之后,叔叔和嬸嬸的態(tài)度也是分外的“諂媚”。如果我們還小,在和愛我們的人的戰(zhàn)斗中,我們往往會是獲勝者。

    但這并不光榮,因為他們愛你,所以才會認(rèn)輸,這并不能說明你有多強大,而只能說明他們有多愛你。

    無論怎么說,家里的溫度開始回暖。

    不過嘉瑞卻依舊喜歡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

    小區(qū)里最近也不太太平,有好幾家都遭到入室盜竊,家里邊值錢的東西被洗劫一空。盜竊者是在夜晚從廚房潛進去的。這棟樓在設(shè)計上存在著小問題:個子稍微矮一點的都能順著廚房外的隔斷爬上去。

    警察來回在小區(qū)里搜索過好久,又是偵查又是走訪,但似乎都沒什么效果。

    在和小樂打球的時候,李茂談起這件事情。

    “你要是自己住的話就小心點。”他似乎想起什么,就停下來。小樂趁著這個間隙,一個完美的三分球投了進去。

    小樂回過頭的時候,看見李茂手里拿著一把折疊刀。

    “這個留給你防身。現(xiàn)在真不太平,今天有小偷,搞不好以后會有搶劫什么的,反正不管什么,你還是拿著點好,至少要是有情況還是可以對付兩下?!?/p>

    小樂看著那把刀默不做聲。

    見小樂在發(fā)愣,李茂也不太好意思:“我第一次送別人東西啊。不過想想送給女孩子一把刀也的確……”

    小樂立刻接過刀,然后在手里把弄了幾下揣進口袋:“謝謝。”然后她繼續(xù)問道,“那你想我送你什么?”她也沒收到過別人送的禮物,也不知道除了說“謝謝”以外還能說什么。

    這句話讓李茂十分尷尬,他立刻擺手:“不用不用!”

    他覺得自己送刀的目的也不是為了讓小樂反送他。

    小樂認(rèn)真地想了一下,但還是覺得不好:“還是送你點什么吧?!?/p>

    “真不用!”

    但最后還是沒推托過。

    小樂平時默不做聲,認(rèn)真起來卻是一根筋。

    “送你點什么?”就像是唐僧念經(jīng)一樣一直持續(xù)被小樂念叨著。

    最后兩個人來到學(xué)校旁邊的小賣鋪,李茂看了一圈,覺得還是海報便宜一點,于是就說道:“那你送我一張詹姆斯的海報吧?!?/p>

    詹姆斯是NBA的前鋒,外號小皇帝,李茂最喜歡的就是他。

    最后,李茂收到了一個兩塊錢的海報,海報的背后,還寫著小樂的名字。這是李茂執(zhí)意讓她寫上去的。

    用大號的記號筆,歪歪扭扭寫著趙小樂,然后李茂也在旁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后,又寫著:We are best friend。

    小樂看了一下,問道:“這是什么意思?”

    “英語啊,翻譯過來就是,給我最好的朋友?!?/p>

    又在旁邊簽了自己的名字。

    小樂神色有些不對勁,他拿過李茂手里的筆,把自己的名字涂黑。

    “喂喂!你干什么呀!”說著,李茂奪過小樂手里的筆。于是小樂的名字中的“趙”字被涂黑了,只剩下了“小”和“樂”。

    小樂冷冷地說道:“我從來沒說過我和你是朋友。”

    李茂表情僵硬了一下:“怎么啦?”

    小樂忽然起身離開。

    “小樂,你去哪兒???你怎么啦?喂……”

    李茂在后邊喊他的名字,但是小樂還是大步往前走。

    “朋友”這么奢侈的東西,她怎么敢有。

    自卑的同時也在恨自己。

    未來根本就不會改變,因為它從來沒掌握在自己手里。

    【一直都是多余的】

    開學(xué)的日子到了,李茂也順利地升到了高二。

    李茂這一陣又過上了以前的那種日子,一個人上學(xué)一個人放學(xué),融入不進去那些小集體。

    自從那天小樂離開之后,她就像是蒸發(fā)了一樣,再沒出現(xiàn)過。小樂一直只知道她在配鑰匙的店子工作,卻一直都不知道具體是哪家,于是就在小區(qū)里找了幾家,結(jié)果都沒有找到她。

    學(xué)校里又發(fā)生了一些小事情,讓他很不開心。

    所以,當(dāng)初說什么“如果你想說,我就把耳朵借給你”是騙人的吧!就算是離開這座小城,也應(yīng)該會打個招呼吧!

    叔叔和嬸嬸發(fā)現(xiàn)李茂最近老是郁郁寡歡的樣子,一臉憂心忡忡,就問李茂怎么了。

    李茂還沒等說話,嘉瑞就在旁邊插嘴道:“他女朋友跟他分手了?!?/p>

    叔叔臉色一變,瞪著嘉瑞:“不許胡說!哥哥怎么可能早戀!”

    嘉瑞把碗往桌子上一扣,眼淚就冒出來了,她哭著說道:“你就知道偏向他,你就知道罵我,我什么都不如他,我就是看見他經(jīng)常和一個女生在一起。我說什么你都不相信,我什么都不好,到底他是你親生的還是我是你親生的!”說著就哭著跑回房間,把摔門的時候還大聲喊道,“我討厭死李茂了!”

    叔叔氣的臉都變青了,但他還是安慰李茂:“嘉瑞還小,你是哥哥,她說什么你都別往心里去,我們……”

    嬸嬸忽然拍了下桌子:“夠了!李志勝!你到底有沒有把嘉瑞當(dāng)過女兒看?你哥哥的孩子我們來撫養(yǎng)我什么都沒說過吧?我對他有一點不好嗎?但是你看你,你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他身上,你想過嘉瑞嗎?嘉瑞才是你親生的孩子啊!”

    “你給我閉嘴!”叔叔忽然站起來,對嬸嬸吼道。

    叔叔和嬸嬸兩個人相互對視著,火藥味十足。

    最后,嬸嬸推開叔叔:“你不管嘉瑞,我管!”說著,也摔門離開了。

    叔叔閉著眼睛揉揉太陽穴。從小的時候,他最崇拜最敬佩的人就是自己的哥哥,無論有什么事,他的哥哥永遠(yuǎn)都站在他身邊,他哥哥是年幼時候的他最大的依靠。

    所以當(dāng)他哥哥知道自己要被槍決的時候,他對自己的弟弟說:“志勝,求你一定不要讓李茂像他這個殺人犯的爹一樣沒出息。我這輩子做的最大的錯事就是在毀掉別人全家的同時,也毀掉了自己兒子的人生。我真的知道錯了,我罪有應(yīng)得,我對不起他們!求你一定要替我照顧好李茂!一定不要讓他像我一樣!”

    過去的時光就像是一根綿長的線,從叔叔的腦海中生硬地拽了出來。

    李茂站在那里,他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

    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多余的。

    【未來還有多個選擇】

    再一次見到小樂,是半夜的時候,李茂躲在單杠上。他不知道要怎么回去面對叔叔和嬸嬸還有嘉瑞。

    這時候,他就聽到了拍球的聲音,然后他抬起頭,就看見一個人從路燈下邊走過來。

    “小樂?”

    等那個人自黑暗當(dāng)中隱現(xiàn)出來的時候,竟然真的是小樂。

    小樂走進了他,問道:“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家?”

    小樂的表情和平時一樣不咸不淡,她坐在李茂的身邊。

    李茂開始跟小樂說起之前的事情:“小時候我爸對我特好,那時候他總是喜歡抱著我,然后叫我小男子漢。雖然別人都說他是殺人犯,也都因為他是殺人犯而一直不跟我玩,但是我從來不恨他也不抱怨他,他把我?guī)У竭@個世界上來我已經(jīng)很感謝他了,每個人都會犯錯,他也得到了懲罰,只是我真的很想他。叔叔對我盡心盡力,嬸嬸也是,我都知道,但是因為我引起了他們家庭的矛盾,我覺得好愧疚。是不是沒有我的話,一切都不一樣了?是不是我不在的話他們會更好?我不知道該怎么辦……”說著,他真的哭了出來,邊哭還邊用手背抹著眼淚,“我不應(yīng)該哭,我是男子漢,我是男人……可是,我還是在哭,我控制不住……”

    小樂攬過他的肩膀,輕輕地拍著他。

    有人說,當(dāng)你想給一個人安慰又不知道怎么說的時候,就攬過對方的肩膀,讓對方感覺到你的存在,感覺到他并不是一個人,身邊還有你。

    小樂很瘦,肩膀也像正常女孩子一樣纖細(xì),但是李茂在這一刻卻覺得很安心,很踏實。

    “一切都會好的。”

    李茂搖頭:“不會好的,什么都不會好的,我沒有父母,現(xiàn)在連未來都沒有了……不會好的……”他邊哭邊像是囈語一樣重復(fù)著那句話。

    是他堅強太久了,是他強大太久了,但他還只是一個十六歲的男生。

    這一刻,小樂忽然攥緊了李茂的手:“會好的,你有未來,我也有未來,沒有到不了的明天?!?/p>

    李茂潮濕又冰冷的大手,被一個小小軟軟的手包了起來。

    “未來還有多個選擇?!毙愤@句話像是在跟李樂說,同時也像是在跟自己說。

    夜如此的漫長,除了夏蟲的鳴叫,就只有哭泣的聲音了。

    沒人知道未來會怎么樣,但是這一刻,黑暗中的靈魂開始有了新的希望。

    【沒遇到你之前,我覺得我是天下最可憐的人】

    后來,李茂以“明年就要升高三”為由,搬到了學(xué)校住宿。

    叔叔沒說什么,嬸嬸覺得自己那天的話太過分了,見他的時候都保持著一份愧疚,還有一份刻意的疏離和客氣。

    嬸嬸很善良,但她不是圣人,她也會為自己著想,這是人的本性。

    嘉瑞卻連看都不看他。

    叔叔站在李茂新搬過去的寢室的樓下不停地囑咐。

    要好好讀書,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玩,要多吃飯,錢不夠了問他要。

    臨走之前還給李茂的寢室老師、班主任老師塞紅包,并且跟她們說,如果李茂有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他。

    李茂那種絕望的感覺只存在在那天晚上,每個人都有脆弱的一面,那一面只適合出現(xiàn)在黑暗中,早晨睜開眼之后,一切又是新的。

    所以,他更加清楚自己的未來,要努力報答所有愛他的人,以及小樂。

    等到他搬到學(xué)校之后的兩個星期,他收到了一封信。

    寄信人上的字歪歪扭扭寫著“趙小樂”三個字。他不知道為什么小樂會寫信給他,因為他知道小樂一直覺得自己的字不好看,所以她很少寫什么東西。

    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監(jiān)獄里了吧。因為我去自首了。記得我跟你說過么,我們村里小孩長大一點就會跟村里的長輩們到城里學(xué)手藝,這個手藝是開鎖,不同的是開鎖之后,還會去入室。你們小區(qū)里所有的案子都是我們做的。

    當(dāng)你在海報上寫,我們是好朋友的時候,我很慚愧,我覺得自卑。這樣一個我怎么能和你做朋友,我從來就沒有過朋友,因為我根本就沒有未來。

    但是后來,看到你難過,我想了很多。比如,我希望在你難過的時候可以跟你一起難過,在你開心的時候可以和你一起大笑,我也想站在陽光下生活,我也想自己選擇我想要的生活方式。

    我知道你一定不會討厭我,因為你說過,出生無法選擇,但是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

    我沒讀過什么書,因為我父母覺得我是女孩,他們覺得我應(yīng)該早點出去掙錢來供弟弟讀書。我也沒什么怨言,因為我不希望我弟弟跟村里的那些長輩一樣,認(rèn)為即便是偷盜只要賺到了錢就是光榮的,我希望我弟弟更有出息,希望他能走出那個山溝。

    沒遇到你之前,我覺得我是天下最可憐的人,我覺得我每天都活在已經(jīng)麻木掉了的恐懼當(dāng)中。但是遇到你之后,我發(fā)現(xiàn)你從來不去抱怨,對未來你總是抱有希望,你就像是太陽,給我從來沒有的溫暖。我從來沒有遇見過你這樣的人,我遇到的人都是和我一樣活在黑暗當(dāng)中,不能出現(xiàn)在陽光下的人。

    這些話我寫了好幾遍,因為我怕你笑我表達(dá)不清楚我的意思。

    如果你看到了錯別字或者不通順的地方,不要笑我。

    李茂,請你等我一起打籃球。

    最后,希望你一切都順利,要努力讀書。

    ——你最好的朋友,趙小樂。

    看完這封信,李茂心里說不出有什么感覺。

    其實他早就對小樂身份已經(jīng)有所察,她散落在地上的那些就像是作案工具,只是一直他都不去想,因為他不太敢面對。

    但是他發(fā)現(xiàn)小樂比他勇敢的多,勇敢到可以直視以前,改變未來。

    年少時候的我們以為很多事情都是世界末日,認(rèn)為沒有一絲希望了,甚至想,如果就這樣結(jié)束了生命該多好,但是第二天當(dāng)太陽升起來照在臉上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如果錯了,請重新開始,因為人生還很長,你要相信,活著就有希望,這個世界沒有到不了的明天。

    【2011年的夏天】

    2011年的夏天,一座很小的沿海城市,氣溫是二十五攝氏度,海風(fēng)吹過來的時候,有眼淚一樣咸澀的味道撲進鼻腔。

    李茂站在女子監(jiān)獄門口,等著一個人出現(xiàn)。

    他想親口告訴她:我一直在等你,沒有到不了的明天。

    編輯/颯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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