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微博│來半斤溫卿
“我真的愛你,沒人能比擬。
“眼神沒肯定,總是在關(guān)鍵時刻清楚洞悉?!?/p>
——《唯一》
1.
商瀠心剛下飛機(jī),便遇上了暴風(fēng)雪。這場雪來勢洶洶,北京城內(nèi),目之所及之處皆是漫天的白色。
商瀠心站在機(jī)場出口,涼氣直往她衣服里灌。她一年沒回北京了,在英國的這一年里,冬天的雪沒有北京的這么好看。
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商瀠心跟前,她看了一眼車牌號,打開后備箱把行李箱放進(jìn)去,隨后便拉開車門坐了進(jìn)去。商瀠心帶進(jìn)來一陣?yán)淇諝?,駕駛座上的人皺了皺眉。
“商瀠心?”駕駛座上的人問道。
商瀠心一邊清理頭上的雪花,一邊回他:“是我。”
“我是許辭,杜教授新收的學(xué)生?!痹S辭從副駕駛座前的抽屜里拿出一條毛巾扔給商瀠心,“擦擦?!?/p>
商瀠心接過,向許辭道了謝。許辭把她送到住處后便離開了。商瀠心收拾好房間,出門去吃飯,去的是她以前常去的餐廳,一年過去了,餐廳都翻新了。
商瀠心在餐廳墻上的一幅畫前駐足,畫風(fēng)很像她喜歡的一個新銳畫家,她不由得認(rèn)真看了看。她點(diǎn)餐時,老板娘問她:“你喜歡那幅畫?”
老板娘努了努嘴,示意她看坐在窗邊的那名男子:“是他畫的?!?/p>
商瀠心看了一眼窗邊那人,覺得有些眼熟。她取餐后,端著餐盤走到那人面前,開口道:“你好,可以拼個桌嗎?”
那人轉(zhuǎn)過頭,商瀠心有些驚訝:“許辭?”
“請坐?!痹S辭點(diǎn)了點(diǎn)頭。
商瀠心坐下后,便指著墻上那幅畫問:“那幅畫是你畫的嗎?”
許辭應(yīng)了一聲:“是我。”
“我很喜歡那幅畫,聽說你也剛從英國回來,那你聽過JerryX這位新銳畫家嗎?你倆的畫風(fēng)如出一轍?!?/p>
許辭“嗯”了一聲,說道:“比你早幾個月回來?!?/p>
他沒有回答商瀠心問的關(guān)于JerryX的問題,商瀠心也多在意,自顧自地繼續(xù)說著話。
“你是學(xué)美術(shù)的,怎么做了杜教授的學(xué)生?別是給杜教授砸錢了吧?”
商瀠心說這話本來只是想活躍一下氣氛,沒想到許辭“嗯”了一聲,說:“砸了,砸了不少?!?/p>
商瀠心問:“不少是多少?”
許辭抬了抬眼,說:“六位數(shù)?!?/p>
商瀠心沉默了。
許辭見她不說話,開口問:“怎么不說話了?”
“杜教授不想收你,你就是花再多錢,他也不會收?!鄙虨u心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說,“他收了你就說明他原本就打算收下你,你的錢白花了?!?/p>
許辭笑了笑,不置可否。
商瀠心也沒再說話,認(rèn)真地吃著飯。吃完后,許辭才開口問:“你回家嗎?”
“去研究所。”商瀠心搖了搖頭,說。
“正好順路,我送你?!痹S辭起身,她跟著他出了餐廳。
上車后兩人都沒怎么說話,商瀠心卻一點(diǎn)兒也不覺得尷尬。從在機(jī)場見到許辭的第一眼起,她便莫名地對他生出了一種熟悉感。
紅色的建筑物逐漸進(jìn)入二人的視線,許辭在故宮博物院旁邊的研究所門口停下了車。
商瀠心下車后向他道謝。
“不用謝,師姐。”許辭突然開口,看著商瀠心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我的錢沒有白花,還花得很值?!?/p>
“嗯?”商瀠心也看著許辭,有些疑惑。
雪花一片片落下來,沾在商瀠心的睫毛上,結(jié)了層薄薄的冰,她眼睛不停地眨,意外地有些好看。
“沒什么?!痹S辭笑道,“你進(jìn)去吧?!?/p>
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轉(zhuǎn)身離開,這時許辭又開了口,他說:“師姐,明天見?!?/p>
2.
商瀠心剛推開研究所的門,便見到了杜教授。寒暄了幾句后,杜教授囑咐她別再拼命工作,以免用眼過度。一年前,商瀠心因?yàn)楣ぷ靼蜒劬τ脡牧?,杜教授惜才,替她?lián)系了國外一家比較專業(yè)的醫(yī)院,把她送去治療。
杜教授又拿出一張戲園的票給她:“我記得你喜歡,去看吧?!?/p>
商瀠心看了一眼,這家戲園的票一向很貴。她笑著向杜教授道謝,收下了票。
第二天,商瀠心起了個大早,洗漱好便出發(fā)去了戲園。
商瀠心來得早,在戲園里四處走了走。她走進(jìn)后花園,驀地在石門前停下。
只見枯敗的梨樹下,許辭穿著戲服,手里拿著折子,嘴里唱著:“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雪還沒化盡,一片潔白的世界里,許辭眉目俊朗,聲音低沉婉轉(zhuǎn)。聽到聲響,他轉(zhuǎn)過頭來,對上商瀠心的眼眸。
猝不及防地和許辭對視,她清晰地聽到自己怦怦的心跳。
許辭收了聲,站在樹下打量著不遠(yuǎn)處的商瀠心,喊道:“師姐?!?/p>
商瀠心朝他走過去,問道:“你怎么在這兒?”
許辭晃了晃手中的折子,說:“唱戲?!?/p>
她還想說什么,被許辭打斷了:“師姐,我要去上妝了,你入座吧?!?/p>
說完,許辭便轉(zhuǎn)身離開了。商瀠心也走出了后花園,在戲臺下尋了個位置坐下。
不一會兒,臺上響起鑼聲,戲子們從臺側(cè)裊裊而出。許辭穿著戲服,化著濃厚的油妝,眼睛卻依舊清明,在一眾戲子中顯得格外耀眼。商瀠心只一眼,便認(rèn)出了他。
“生和死,孤寒命。有情人叫不出情人應(yīng)……”許辭唱到這一句時,往臺下一望,正巧撞上了商瀠心的視線。
商瀠心聽得認(rèn)真,許辭唱著那句“有情人叫不出情人應(yīng)”時眼里滿是深情,她有一瞬間的恍神。
明明她和許辭認(rèn)識沒兩天,怎么會覺得他們好像認(rèn)識了許久。
許辭的言語、眼神和姿態(tài),都給她一種莫名的熟悉和悸動。她定定地看著臺上的許辭,他身旁的人都像是他的陪襯。
一曲唱罷,臺下掌聲雷動,許辭一眾人鞠躬退場。商瀠心也起身往后臺走去。
許辭坐在鏡子前卸妝,見她進(jìn)來,也不驚訝。
“許辭,你昨天和我說明天見,是料定了我會來?!鄙虨u心肯定地說,“票是你給教授的。”
“是我?!痹S辭頷首,“我想請師姐幫個忙,但怕你拒絕,所以只能先投你所好了?!?/p>
3.
商瀠心本以為回國后能先休息幾天,沒想到第二天便接了一個修復(fù)工作,第三天便開始忙活了,這都得“感謝”許辭。
那天在戲園,許辭說想請她幫忙修復(fù)一幅畫。他原來是找了杜教授,可杜教授說,在修復(fù)畫這方面,他還不及商瀠心,于是這任務(wù)便交給了商瀠心。
商瀠心拿到畫時也有些頭疼,修復(fù)上世紀(jì)的油畫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坐在桌前小心地修補(bǔ),許辭推門而入。
“師姐。”他看著眉頭緊鎖的商瀠心,問,“很難嗎?”
商瀠心放下手中的工具,點(diǎn)了點(diǎn)頭:“有點(diǎn)?!?/p>
“我聽說,你原來是學(xué)美術(shù)的。”許辭說,“修復(fù)畫作應(yīng)該比其他的要容易些吧?”
商瀠心揉了揉眉心,說:“我是學(xué)過幾年美術(shù),但后來沒畫了。”
“為什么不畫了?”許辭問。
商瀠心一字一句地說:“師弟,你有點(diǎn)啰嗦了?!?/p>
許辭笑了笑,問道:“今天有個畫展,你知道嗎?”
商瀠心剛想說沒興趣,就聽他繼續(xù)說:“JerryX的。”
JerryX最近大火,商瀠心在英國的最后幾個月恢復(fù)了視力,便一直在看他的畫。她把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看向許辭:“你跟我說,那你一定有票。”
許辭笑了:“走吧。”
商瀠心再次坐上了許辭的車,來到了畫展。她跟在許辭身后,手上拿著重金難求的票。這一刻,她忽然覺得,幫許辭修復(fù)一幅畫的報酬實(shí)在是太多了——不僅有合同中約定的勞務(wù)報酬,還有價格不菲的戲園門票和畫展門票。
畫展上的畫作琳瑯滿目,都是她從未見過的。除了JerryX自己的作品,還有一些他收藏的畫。商瀠心感到很震撼,一幅幅地欣賞。
許辭亦步亦趨地跟在商瀠心身后,她欣賞畫的同時,許辭低頭看她。館內(nèi)的燈光不甚明亮,稀稀落落地灑下來,商瀠心臉上的絨毛閃著細(xì)微的光。
展廳中央擺著一幅裱了框的畫,商瀠心走過去,等她看清楚整幅畫時,瞳孔微微放大了。那是一幅很普通的油畫,畫著漫天的白鴿、金色的稻草,畫中的女孩眉眼彎彎。
商瀠心湊近一看,發(fā)現(xiàn)畫面右下角畫著一顆不那么醒目的星星。她心里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她撫了撫心口,把即將從內(nèi)心深處噴涌而出的那股力量壓了下去。
“許辭?!鄙虨u心輕輕地說,“我說,我認(rèn)識JerryX,你信嗎?”
許辭沒有說話,他和商瀠心一樣,站在那幅畫前仔細(xì)欣賞著。
良久,他說:“我信。”
4.
展廳中央那幅平平無奇的油畫是商瀠心畫的。
去年商瀠心到英國后,眼睛每況愈下,最后短暫性失明了。杜教授立即聯(lián)系了熟人,給商瀠心安排手術(shù),手術(shù)時間排在了立秋。
眼睛看不見了,商瀠心消遣時光的事便只剩下曬太陽。
這天,她坐在醫(yī)院的小花園里曬太陽,一個患了白血病的華裔小男孩在花園里畫畫。
“這里要改一下哦,不對稱?!币坏缆詭粏〉哪新曉谥笇?dǎo)小男孩改畫,商瀠心靜靜地聽著。
這名教小男孩畫畫的男子很懂畫畫的技巧,商瀠心時不時地會和他們聊兩句,得知小男孩叫阿隨,教畫的那名男子叫阿辛,是他的哥哥。
阿辛話不多,但每次商瀠心說話時,他都會很有耐心地回答,商瀠心每次和他對話都有一種被重視的感覺。商瀠心覺得,對方一定是個溫柔的男人。
有一次,阿隨和商瀠心聊天,提出想看一看她的畫本。
第二天傍晚,商瀠心帶著自己的畫本到了小花園里。阿隨已經(jīng)在花園里等著了,見商瀠心來了,便迎了上來。
商瀠心把自己的畫本遞給他,他便翻開來看。
“你畫得很好?!卑㈦S邊看邊夸贊,“你畫畫的風(fēng)格很像我哥哥?!?/p>
商瀠心靜靜地聽他說完,才問了一句:“你哥哥今天怎么沒有來?”
“他感冒了?!?/p>
阿隨剛說完,不遠(yuǎn)處便傳來一道熟悉的嘶啞的嗓音——
“阿隨?!卑⑿磷叩剿磉?,對商瀠心說,“沒有打擾到你吧?”
商瀠心搖了搖頭:“沒有,阿隨很有禮貌,很可愛。”
“我可以看看你的畫嗎?”
“當(dāng)然?!鄙虨u心應(yīng)下,阿辛便拿過畫本看了起來。他看完她的畫,才開口問她:“為什么你的畫右下角都畫了星星?”
商瀠心思索了一下,說:“大概是因?yàn)槲颐掷镉小堑闹C音吧,也算是署名了?!?/p>
阿辛看著畫本上的第一幅畫,漫天的白鴿下,一個嫣然含笑的女孩站在金色的稻田里,談不上畫得有多好,但是能看出畫者的熱忱。
“我可以買下你的第一幅畫嗎?”阿辛突然問道。
商瀠心有些吃驚:“那幅畫畫得不是很好,你要是喜歡,我送你好了。”
阿辛拒絕了,他說:“無功不受祿,我拿禮物和你交換吧。”
商瀠心答應(yīng)了,把畫給了阿辛。
次日晚上,阿辛和商瀠心再次在花園里見面。他帶了一束梨花,插在玻璃瓶里。
“家里種了梨樹,前兩天發(fā)現(xiàn)它開花了,”阿辛說,“便想著摘下來給你。希望你的眼睛早點(diǎn)好起來?!?/p>
商瀠心接過那束梨花,抱在懷中輕輕地?fù)崦?,心里有些癢癢的。
這不是商瀠心第一次收到別人送的花,卻是第一次收到梨花這么特別的花。她不自覺地勾了勾嘴角,向阿辛道謝:“謝謝。”
“不謝?!卑⑿了粏s清晰的聲音在空曠的花園里響起,“昨天晚上一直在想該拿什么禮物和你交換,在院子里看見滿樹的梨花時,突然就想到你了。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梨花這種高潔的禮物與你最為匹配。”
5.
商瀠心就這么和阿辛以及阿隨熟了起來,不過她和阿辛接觸的時間并不多,印象中的阿辛經(jīng)常感冒,阿隨告訴她,是因?yàn)榘⑿敛惶m應(yīng)英國的氣候。
阿辛即便來了,也是在一旁教阿隨畫畫。阿隨很喜歡和商瀠心聊天,常常把她逗得哈哈大笑。阿辛便在一旁看著,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
某個夏日的傍晚,阿隨畫完了畫后要去化療,護(hù)士來花園將阿隨接走后,阿辛問商瀠心:“你的手術(shù)是什么時候?”
“立秋?!?/p>
阿辛收拾好阿隨的畫具,說:“阿隨的情況不太好,我們準(zhǔn)備過兩天給他轉(zhuǎn)院了,可能沒辦法等到你做完手術(shù)了?!?/p>
商瀠心的心一沉。她雙手交握在一起,說:“沒關(guān)系,阿隨的身體要緊?!?/p>
商瀠心一個人在異鄉(xiāng)的孤獨(dú)感在阿辛說出那句話時油然而生。她孤身一人來到英國,幸運(yùn)的是,她一來便感受到了他們的熱情和溫暖。
可是阿隨要轉(zhuǎn)院了,阿辛也得離開了。
阿辛收拾好阿隨的畫具后,湊到商瀠心的耳邊,小聲說:“明天帶你溜出去玩。”
他溫?zé)岬臍庀娫谏虨u心的耳邊,她雖然看不見,但還是不自覺地垂下眼,輕聲應(yīng)下:“好。”
第二天,商瀠心按照約定的時間來到花園里,阿辛已經(jīng)在花園里等著了。
等看護(hù)商瀠心的護(hù)士走后,阿辛便走到她跟前,牽起了她的手,商瀠心下意識地握緊了。
“我?guī)愠鋈?,你抓緊我,別松開。”阿辛低啞的聲音在商瀠心耳畔響起,商瀠心耳后紅了一片。
阿辛護(hù)著商瀠心離開醫(yī)院,兩個人的手始終是緊握著的。商瀠心手一松,阿辛便會用力抓牢。商瀠心突然覺得,看不見也是一件好事,這樣其他的感官便會被放大。
商瀠心感受到了阿辛略微濕潤的掌心,每當(dāng)她靠近阿辛?xí)r,能清晰地聽到他的呼吸急促了幾分。
阿辛帶著商瀠心去了劇院,這天有場音樂劇,叫《西貢小姐》。商瀠心看不見,單單靠聽都聽得鼻頭發(fā)酸。
看完后,阿辛牽著商瀠心走出劇院,見她還沉浸在悲傷中,他揉了揉她的頭發(fā):“早知道你會這么難過,就不帶你來聽音樂劇了。”
商瀠心吸了吸鼻子,說:“我很喜歡,謝謝你?!?/p>
阿辛搖了搖頭,牽著商瀠心的手繼續(xù)往前走。路邊有流浪歌手在唱歌,他們偶爾會停下來聽完一首歌再走,歌手會笑著說:“祝你們長長久久?!?/p>
商瀠心想解釋,卻因?yàn)橛⒄Z不好鬧了個臉紅。阿辛笑了笑,拉著她離開。
在泰晤士河邊,有美術(shù)專業(yè)的留學(xué)生給游客畫人像。阿辛牽著商瀠心走過去,讓他給他們畫一張像。
“畫完后在右下角畫兩顆星星?!卑⑿翆Ξ嬍终f。
“為什么畫兩顆星星?”商瀠心問。
“因?yàn)槲覀儌z的名字里都有和‘星諧音的字。”阿辛說,“兩顆星星畫在一起,我們也是?!?/p>
商瀠心聽阿辛這樣說,心跳不知怎的突然加快了,一聲一聲。商瀠心怕阿辛聽見,特意離他遠(yuǎn)了點(diǎn)。
回醫(yī)院的路上,阿辛摘了一朵路邊的白玫瑰給商瀠心。他送的梨花已經(jīng)開敗了,她將它換成了白玫瑰。
那張畫被阿辛帶走了,那晚之后,她再沒有聽到過阿辛的消息。
6.
商瀠心回國時,將那朵枯萎的白玫瑰也帶回來了。阿辛和阿隨就像是虛擬的人物,毫無蹤跡可循。
在JerryX的畫展上,商瀠心看到自己送給阿辛的那幅畫,在英國的那段經(jīng)歷才慢慢變得真實(shí)起來。
商瀠心很確定,阿辛就是JerryX,他也回國了。
從畫展回去后,商瀠心便把從見到許辭之后發(fā)生的所有事情結(jié)合在一起,認(rèn)真地想了想。
見到許辭的第一天,她在常去的餐廳見到一幅像極了JerryX的作品的畫,老板娘告訴她,那幅畫出自許辭。
商瀠心在戲園看許辭唱戲,對他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后來,許辭帶她去看JerryX的畫展,而她的畫被擺在展廳中央。商瀠心覺得,許辭一定和JerryX有關(guān)系。
商瀠心花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將許辭的畫修復(fù)好,按照杜教授給的地址,去許辭家給他送畫,順便她也有問題要問許辭。
她按響許辭家的門鈴,過了幾分鐘,許辭才將門打開。
許辭臉色不太好,像是感冒了。見是商瀠心,他側(cè)身讓她進(jìn)了屋。
“你的畫我修復(fù)好了。”商瀠心把畫放在客廳的桌子上。
“謝謝師姐。”許辭聲音嘶啞。
商瀠心渾身一僵,隨即站直身體看著許辭。許辭見她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疑惑地問:“怎么了?”
商瀠心突然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然后說:“許辭,你喊一聲‘阿隨。”
許辭沉默了,他越過商瀠心,拿起桌上的畫,再走到她身邊。
“商瀠心。”許辭叫了一聲她的名字,一字一句地說,“阿隨去世了。”
商瀠心在許辭沉默的那一刻,就知道了他是阿辛。她印證了自己內(nèi)心的想法,卻不知道該怎么面對許辭。她的手一直覆蓋在眼睛上,遲遲沒有放下來。
許辭嘆了口氣,抬手輕輕地將她捂住眼睛的手拿下來。商瀠心眼里的水光映出許辭的面容。
“我是阿辛,是JerryX?!痹S辭說,“我也是許辭。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想問我,沒關(guān)系,我們慢慢來。”
“為什么阿隨說,你叫阿辛?”她問了一個無關(guān)痛癢的問題。
“阿隨剛開始學(xué)寫字的時候,總是會把我的名字寫成‘許舌辛,所以他從小就叫我阿辛。”
許辭把畫遞還給商瀠心:“這畫你拿給杜教授吧。這是我和他交換你的消息的籌碼,也就是那六位數(shù)?!?/p>
商瀠心接過畫。杜教授愛收集書畫作品,在研究所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許辭拿這么一幅珍貴的畫送給杜教授,只是為了從杜教授那里了解她的事,拜托杜教授收下他這個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學(xué)生。
“可是,你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商瀠心問他,在英國的那段時間,她從未坦白過自己的身份,“你是怎么知道我是杜教授的學(xué)生的?”
“你為什么不畫畫了?”許辭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問她,“你說過,要越畫越好?!?/p>
7.
許辭和商瀠心的初見,不是在英國,而是在北京。
商瀠心那會兒還是一名大四的學(xué)生,準(zhǔn)備考研時,母親被檢查出了乳腺癌中期,高昂的治療費(fèi)用讓家里負(fù)債累累。商瀠心正焦頭爛額時,教授告訴了她一個賺錢的機(jī)會——給北京某藝術(shù)團(tuán)畫海報,報酬不菲。
那是一個昆劇藝術(shù)團(tuán),她原本就愛聽昆曲,所以畫得很用心。
商瀠心的海報畫出了特色,更重要的是她的畫極具生氣。在最后決定時,許辭作為最有話語權(quán)的評委,選擇了商瀠心畫的那幅海報,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許辭那天正好有戲,上完妝后聽說商瀠心來了團(tuán)里,他對那幅海報的畫手很好奇,于是帶著妝去見了她。
商瀠心素面朝天,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水洗牛仔褲。許辭倚靠著門,開口問:“就是你畫的海報?”
商瀠心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我。”
許辭朝她頷首:“畫得不錯,希望你越畫越好?!?/p>
她應(yīng)下,許辭正好要上臺,兩人匆匆別過。
這才是他們的第一次相見。
后來許辭在英國那家醫(yī)院遇見商瀠心,問她要了她的畫。
畫風(fēng)和那幅海報如出一轍,沒有多高超的技巧,但飽含創(chuàng)作者的熱忱。和那幅海報一樣,畫面右下角有顆不明顯的星星。
某天晚上,許辭在醫(yī)院的小花園里看星星,商瀠心也被護(hù)士推到了花園里。將護(hù)士支走后,商瀠心接了一個電話。許辭大概能猜出電話那頭的人是她的老師,她的話許辭也聽得清清楚楚。
——“學(xué)畫畫太費(fèi)錢了,家里情況不太好,所以不畫了。”
許辭靜靜地聽著,他想,當(dāng)年她明明答應(yīng)了他要越畫越好,這就不畫了?他轉(zhuǎn)頭一看,商瀠心眼里一片清明,他的心為之一動。
——“謝謝教授,雖然不畫畫了,但是文物修復(fù)我會一直做的。”
原來她是做文物修復(fù)工作的,許辭心想,那眼睛真的太重要了。
后來許辭通過阿隨和商瀠心熟了起來,他送給她梨花,是因?yàn)樗X得她像梨花一樣高潔又純粹,無論是畫畫還是做文物修復(fù),都帶著一腔熱愛。
許辭偷偷帶商瀠心出去玩,全程握著她的手,有那么一瞬間,他想一輩子都握住那只手。
回醫(yī)院的路上,許辭看見在一眾紅玫瑰中脫穎而出的白玫瑰,純潔又高貴。于是他摘下來送給商瀠心,他認(rèn)為,除了她,無人能與之匹配。
許家是藝術(shù)世家,到了許辭這兒,他卻半路學(xué)了戲曲。許辭因?yàn)槌デ@事和家里鬧翻了,被強(qiáng)制性送到了英國。阿隨去世后,家里人才慢慢接受了許辭唱昆曲這件事,他也因此回了國。
回國后,他用爺爺珍藏的畫跟杜教授換了商瀠心的消息,以及一個學(xué)生的名額。他有美術(shù)功底,杜教授也挺喜歡他,便收下了。
許辭從杜教授那兒知道商瀠心經(jīng)常去那家餐廳吃飯,于是送了那家餐廳一幅自己的畫;得知商瀠心最愛《游園驚夢》,于是借著杜教授的手請她看了一場他演的戲。杜教授跟他說,商瀠心恢復(fù)視力后,經(jīng)常去看JerryX的畫。JerryX是許辭初到英國時用的名字。
他用JerryX的名義辦了畫展,把商瀠心的畫放在展廳中央,他希望借此告訴商瀠心,JerryX就是阿辛,就是許辭。
8.
驚蟄那天,是許辭最后一次以專業(yè)演員的身份在戲園唱戲。唱完這次,他就得老老實(shí)實(shí)回去畫畫了。
商瀠心到戲園的時候,許辭還在上妝。她沒去后臺看,在臺下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商瀠心本以為是自己來得太早,所以沒什么觀眾,等到許辭上臺,她才知道,今晚的觀眾只有她一個,這是許辭為她一個人唱的戲。
許辭唱的是《牡丹亭》,當(dāng)唱到“驚覺相思不露,原來只因已入骨”時,他望向了商瀠心。
商瀠心對上他那雙畫著油妝卻依然澄澈的眼睛,心頭微動。
一曲唱罷,許辭下臺卸妝。商瀠心第二次走進(jìn)后花園,枯敗的梨樹已經(jīng)冒出了新芽,開了幾朵小花。商瀠心站在梨樹下等他。
許辭卸完妝過來,她便開口:“許辭,梨花開了。”
許辭站在一旁,輕輕“嗯”了一聲:“阿隨最喜歡梨花了。阿隨還常說,等病好了,要和星星姐姐一起畫畫。阿隨很喜歡你,我也是?!?/p>
早春的風(fēng)不太溫柔,一陣風(fēng)吹過,幾片花瓣從枝頭飄落,飄到了商瀠心的頭上和泥土上。
許辭伸出手幫商瀠心拂去頭發(fā)上的花瓣。
“許辭,謝謝你送我的這場戲。”商瀠心說完,彎腰撿起地上的花瓣,放入許辭的手中。
“在英國的時候,你拿梨花和我換了畫,這場戲,我也拿梨花答謝?!彼f,“只是早春的梨花,只能這樣了?!?/p>
許辭笑了,握緊了手中的花瓣:“等梨花盛開了,你再送我一次?!?/p>
商瀠心應(yīng)下:“好?!?/p>
她話音剛落,花園里不知是誰放了小簇?zé)熁ā?/p>
商瀠心眼里映著閃爍的煙花,許辭笑了笑,道:“去年我說梨花與你最配,現(xiàn)在我想說,這煙花與你才是相得益彰。”
商瀠心也笑著望向他,他眼里是煙花,也是她。
商瀠心問:“那你知道和你剛剛唱的《牡丹亭》中那句‘驚覺相思不露,原來只因已入骨最相得益彰的話是什么嗎?”
“不知道?!?/p>
“是‘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fù)相思意?!?/p>
9.
商瀠心從戲園回來后,在家門口發(fā)現(xiàn)了用玻璃瓶裝好的梨花?;▌傞_就被人摘了下來,此時有些蔫蔫的。
一張紙條被壓在瓶下,商瀠心拿起來看了看。
“商瀠心:
我想你能知道,無論是阿辛、JerryX還是許辭,他們心中最珍貴的,都是商瀠心。我希望在下一個冬天來臨前,我們能有一個好的結(jié)局?,F(xiàn)在才初春,距離下一個冬天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想,我們會有很美好、很光明的未來。”
這是許辭去戲園前留下的。
商瀠心看完后將紙條放入口袋,把花瓶抱在懷中推門而入。她在失明時感受到了阿辛送她梨花時的悸動,感受到了阿辛拉著她偷跑出醫(yī)院時的心跳加速,也在阿辛把白玫瑰送給她無比歡喜。
回國后,她被許辭在臺上唱戲時那雙眼里飽含的深情觸動,也為許辭以自認(rèn)為值得的價錢跟杜教授交換消息而感動,還因?yàn)榘l(fā)現(xiàn)JerryX把她的畫放在展廳最顯眼的位置而震動。
往后的每一天,她要用心、用眼、用耳朵去感受他口中屬于他們的美好未來。
(編輯:八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