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人間組詩

賴咸院 （江西）

一條河流的一生

停下來，細數(shù)一條河流的一生：

沒有什么特別，河不寬，水渾濁中帶著腥臭

水面上，飄忽著幾片腐爛的菜葉

一座久經(jīng)滄桑的橋

呆滯地注視著，風吹皺了河水

偏執(zhí)于一種無奈的流逝

垂釣的人把腰彎向水面

像一條失水的魚，看著水中的氣泡

一些隱匿的事物被沖走

諸如水浪、石頭、臭氣、死魚

以及橫在兩岸的獨木橋

我走過時，月光正映照在斑駁的水面上

我轉身離開，那聲告別

始終沒有從嘴中喊出

回家

我害怕一種時刻：夕陽西下

稻田剛剛收割完

一群鴨子在田里啄食

而我，正好經(jīng)過，遇見了這一切

這是我許多年前，回家經(jīng)常能碰到的情形

它就像是一條皮筋彈在我身上

經(jīng)過一瞬間就抽走了，但疼痛的感覺

始終揮之不去

如今，回家的路老了

一些往事變得縹緲

村里的阿傻在初秋死了

死的時候，嘴里還含著剛成熟的稻穗

衣裳破爛，如今，他的身體

靜靜地躺在鬼坡上。風一遍一遍地吹

吹得村莊不停地戰(zhàn)栗，祖輩們種下的

那棵柚子樹，結滿了柚子

一股股的酸味撲向歸家的人

當我再次回家時，時間在村莊

刻不容緩地老去

而風已吹遠

楚歌

風兮，落在河面上，泛起的漣漪

由近而遠，燈光照過來，一朵風的皺紋清晰可見

風兮，有人從黑夜里追來，如此迅疾

他在追趕什么？沒有人知道

風兮，起風兮，消停的那一刻

有人背著行囊在結冰的河面上匍匐前行

去人間

人間好，好在安靜中有炊煙

好在有人在田間走，也有人在炕上睡大覺

好在春天有花開，秋天有果收

我來人間走一遭，趕著馬車向黃昏亮劍

我看到村莊躲在暗處

不發(fā)聲，還有桃花貼著枝干一臉嬌羞

我來時，天色已暗，海棠花像一只偏瘦的蝴蝶

落在柔軟的月光上，也落在

山坡的墳墓上，無名草在上面肆意地開

墓碑上，無名無姓

多像我，在人間走，無人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