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博爾塔拉的日與夜（上）

文 圖 笑飛雪

我已經(jīng)數(shù)不清自己是第幾次到新疆了，但這個地方永遠有一種魔力吸引著我。從祖國的最東南，到了最西北，我穿過整個中國，行走于這個讓我無法忘懷的地方。甚至每一次離開，還在飛機上，便已開始想念。我常常想，也許我生錯了城市，我本該是奔跑在草原的靈魂，在天山腳下仰望星空，在湖泊中飄蕩，在山林深處流連……

這次，我和朋友們用五天時間深度探訪了博爾塔拉蒙古自治州，其中不乏一些普通游客無法到達的邊境地區(qū)和自然保護區(qū)。博爾塔拉，意思是“青色草原”，大家熟悉又陌生，來新疆旅行的人幾乎都來過這里，因為大名鼎鼎的賽里木湖——大西洋的最后一滴眼淚，掉落在這里。除此之外，還有更多絕美之處。

1 賽里木湖：房車營地看日出

初升的朝陽溫暖而柔和，把眼前的花瓣映照得通透迷人。一種久違的幸福感油然而生，不負守候的滿足感讓我熱淚盈眶。

雖然早就在網(wǎng)上看過無數(shù)賽里木湖的美照，但我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還是被驚艷了。微風把平靜的水面吹起漣漪，望不到邊的湖、遠處的草原、更遠處的雪山、雪山上湛藍的天空，色彩單純而廣闊。看著湖里游弋的天鵝，聽著遠處傳來的哈薩克音樂，我終于明白了那句名言：人是自然的孩子，人屬于自然。

大部分人會選擇住在賽里木湖景區(qū)外，我們?yōu)榱丝葱切?，拍日出，選擇了住在湖邊的賽里木湖房車營地。這個臨湖而立的房車營地有十幾臺拖掛式房車，是簡約自然的英式風格。房車可以供四人住宿，其中車頭的兩個床位可以躺著透過大天窗晨沐陽光，夜觀星斗。且內(nèi)部空間頗大，有門簾分隔，讓人意外的是，浴室、廁所等也是干濕分離的。晚上，我和朋友們在房車里，舉起烏蘇啤酒暢飲，在星空之下聊天，有一種完全擺脫俗世的暢快感。

雖然一夜對酒當歌，幾乎沒睡，第二天還是早早來到湖邊等待日出。不想錯過賽里木湖的日出，我掙扎起來，帶上三腳架和鏡頭來到湖邊等待。為了讓湖面顯得更寬廣，我選擇了一個較高的機位。而同行的兩位小伙伴已經(jīng)跑到湖邊，變成了湖岸邊的兩個小黑點。

已經(jīng)是六月，但日出前的賽里木湖還是很冷，湖面的冷風帶著湖水的濕氣穿身刺骨。我穿著風衣和兩件保暖內(nèi)衣，依然瑟瑟發(fā)抖，只能靠原地跺腳來取暖。

太陽開始升起，山邊的朝霞被染得通紅，一抹抹紅霞像是油畫大師執(zhí)筆涂抹的創(chuàng)作，當紅日升起，面前的湖岸也被照亮，湖畔的野花像是突然被涂上了色彩，原本黑壓壓的一片空地，瞬間鮮活起來。此時陽光溫暖而柔和，把眼前的花瓣都映照得通透迷人。一種久違的幸福油然而生，不負守候的滿足感讓我熱淚盈眶。

2 秘境之路|鄂托克賽爾河谷

以前，我并不理解，為什么總會有人癡迷于看星星，直到那晚我看到銀河，沉醉不可自拔。

告別賽里木湖，車隊向西北的溫泉縣而去。離開平坦的湖區(qū)，公路變成山溝里的剪子彎，盤旋而上又盤旋而下。山谷里的信號極不穩(wěn)定，我放下手機，一心欣賞沿路的風景。在新疆根本沒有景區(qū)之說，因為抬頭便是風景。

我們開上了泥路，風景也變得更加震撼了。有時會有羊群擠在車前的道路上，這一帶有牧民的夏牧場，剛剛從冬牧場遷徙而來的羊群，正享受著一年中最舒適的季節(jié)。在這樣的路上行駛，最好是底盤高，通過性好的車。有時需要直接蹚過小河，除了考驗車子也同時很考驗駕駛技術(shù)。雖然路不好，但你不會埋怨，反而還會慶幸正是這種人跡罕至的地方才保存了如此完好的原生態(tài)美景。

再繼續(xù)往大山深處開，開始出現(xiàn)天山標志性的云杉林。終于，幾個小時顛顛簸簸的土路之后，我們到達別珍套山脈深處克魯格野奢酒店。誰能想到，在重山之間藏著玻璃房子、實木棧道、落地窗……房間錯落布置在山腰碧綠的草叢之間。

國內(nèi)號稱野奢的酒店不少，但要么不夠野，要么不夠奢。這里卻是個例外。準備舉辦篝火晚會的圓形舞臺，其實是個直升機停機坪，這是國內(nèi)唯一可以提供直升機接機服務(wù)的野奢酒店，從阿拉山口機場到這里，汽車要兩個小時，直升機只需要30 分鐘，一架直升機一次可坐4 人，單次費用兩萬元。航行線路經(jīng)過賽里木湖、別珍套山脈、鄂克賽爾河谷、哈夏林場。

工作人員給我們送行李時，友善提醒：晚上十二點以后不要離開營地外出，周邊有很多動物。別珍套山脈里，生活著各種野生動物，包括北山羊、旱獺、狼、雪豹等。夜幕降臨后，小伙伴們圍著篝火跳舞去了，我更愿意在泳池邊的躺椅上發(fā)呆。以前，我并不理解，為什么總會有人癡迷于看星星，直到那晚我看見銀河，沉醉不可自拔。

3 克魯格營地到阿敦喬魯

我們虔誠地彎下身子從母親石底下鉆過，就像從母腹中呱呱墜地的嬰孩，走過轉(zhuǎn)經(jīng)筒長廊，撥轉(zhuǎn)經(jīng)筒，傳達對上蒼和大地的禱告與尊敬。

在酒店享用了一頓豐盛到奢侈的早餐之后，我們開車往溫泉縣的阿敦喬魯方向去。一路掛滿五彩經(jīng)幡的敖包和遠處積雪的山峰，竟讓我錯以為走在西藏的路上。所不同的是，在不必面對高海拔考驗的博爾塔拉，身體更為舒適。

但是，天山作為亞洲中部最大的山脈，同樣不乏海拔超過5000 米的高峰，水汽在高山地帶凝結(jié)發(fā)育成大量冰川，全國總冰儲量的五分之一在天山。可以說，天山冰川是一座巨大的固體水庫，是山區(qū)眾多河流的發(fā)源地，這些河流滋潤著天山南北，造就了許多優(yōu)良的牧場和森林，在南北疆之間形成一條又高又長的綠色走廊。兩側(cè)阿拉套山、別珍套山逶迤連綿，遙遙相望。

汽車駛進阿敦喬魯景區(qū)，布滿砂礫的半干旱草場塵飛揚，秋草黃。白云慵懶地披裹在半山腰，遠處青黑色山尖兒上覆蓋著皚皚積雪，像黑蛋糕上涂了一層厚厚的奶油。

隨著海拔的提升，我感受到大自然的脈搏。稀薄的空氣將我的心鼓擂得咚咚響，也讓我的心情變得興奮起來。進入阿敦喬魯，仿佛離天很近很近，通透的藍天，高速流動的白云，白云下是潔白的雪山，雪山之下是開闊的草原。草原上那些雄奇的石頭，它們一個個碩大無比，挺頸向天，遠遠望去就像是遍布草原的牛馬羊。

事實上，阿敦喬魯在蒙語中的意思，就是“馬群一樣的石頭”。它北倚阿拉套山，南傍溫泉河谷，水草豐茂，是當?shù)啬撩竦亩灸翀觥２輬鲭S處可見石堆圈和石板圍成的方形石陣，星羅棋布，形同迷宮，這便是阿敦喬魯遺址古墓群。

阿敦喬魯遺址與墓地，是近年來新疆發(fā)現(xiàn)的非常重要的早期青銅器時代的遺存，也是迄今為止發(fā)現(xiàn)的天山北麓最早的文化遺存。據(jù)考古專家測定，阿敦喬魯遺址古墓群年代為公元前19 世紀～公元前17 世紀。約4000 年前，一個神秘部族在這里佇立石圍，繁衍生息。幾百年后，他們又突然消失，在歷史中沒有任何記載，只留下石頭迷宮橫亙草原。

他們還留下了許多巖畫和古墓。阿敦喬魯深處的古墓葬出土人骨深目高鼻、犬齒下陷，經(jīng)體質(zhì)學家鑒定為古歐羅巴人種，是當今大部分歐洲白人的祖先，DNA 與德國人、西班牙人最為接近。

阿敦喬魯遺址還出土了大麥和小米遺存，在考古界猶如一枚石子激起了層層波紋。據(jù)考古學家推測，歐亞草原是小麥傳入中國的路線之一：小麥由中亞向北傳到了位于歐亞草原東部的早期青銅文化區(qū)域，再由西向東傳播，到達蒙古高原后傳入中國北方。而阿敦喬魯，恰好處于這個通道的節(jié)點，很可能就是小麥傳入中國的中轉(zhuǎn)站。

如今，這片遺址上形狀獨特的大石頭，還被當?shù)厝藪焐衔宀式?jīng)幡和哈達。這是蒙古族傳統(tǒng)的薩滿教和藏傳佛教融合后的結(jié)果。那些石頭，曾經(jīng)是億萬年前海底的巖石，風化之后更顯粗糙、獰厲。一塊塊巨大的石頭，猶如匹匹駿馬，或奔騰跳躍，或俯臥小憩，密集地分布在一條南北向自然沖溝的緩坡兩側(cè)。巖石的“生命”，是不以時間為單位的，觀者只感覺到它的沉重，它的輕盈，它的靈動。它是沉默的，它也是有語言的，它的語言節(jié)奏太過緩慢，使得我們在有生之年，只能看到它某段話語的某個詞句，甚至是某個字的某些筆畫。石頭更像緩慢的時間機器，它永遠在時間之外存在。

在這些巖石正中央，有一塊被五彩經(jīng)幡簇擁著的巨石，這是當?shù)啬撩窨谥械摹澳赣H石”。他們把“母親石”當作山神，請求她保佑草原、羊群、故鄉(xiāng)的山水等。據(jù)說牧民每次到達這片冬季草場時，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全家人到“母親石”前求拜。他們還讓羊群從“母親石”中間的巖洞下穿過，希望羊群也得到“母親”的恩惠。慢慢地，他們的羊群也學會了自己從巖洞下穿過去。從阿敦喬魯走出去，到外地工作、上學、遠嫁的人，每次回老家，拜訪父母后就得去求拜“母親石”。誰家來了遠方的客人，主人也要把他們帶到“母親石”旁求祝福。

“母親石”旁邊是一排轉(zhuǎn)經(jīng)筒，銅制的轉(zhuǎn)經(jīng)筒在陽光的照射下，金燦燦一片。那轉(zhuǎn)經(jīng)筒被朝拜著，被摸得锃锃發(fā)亮，銅色也更通透起來。朝拜的人們按照順時針方向走過，用手撥動，經(jīng)筒上的六字真言就旋轉(zhuǎn)起來。人們相信轉(zhuǎn)經(jīng)筒能凈化心靈，傳達神意。我們也虔誠地彎下身子母親石底下鉆過，就像從母親腹中呱呱墜地的嬰孩。

即使是夏天，強勁的風依然讓我感觸頗深。這里的風寒冷、刺骨、強大、狂野。我眼前浮現(xiàn)出陳小三的詩：“那年我的青春/被風輕輕吹起/一直吹到蒼穹盡頭/我的靈魂也吹走了/剩下我的軀殼，在后邊追趕/像緊拽著風箏的繩子/可是，追不上/地上一片片花瓣，那是/我的靈魂在碎裂”。